“謝臨風(fēng)給那姓柳的女子盤了間鋪子?”
溫瓊?cè)A的聲音從藥浴的熱氣中飄出,輕軟得如同水面浮動的花瓣。她纖細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水中的藥材,指尖被熱水泡得微微發(fā)紅。
碧桃低著頭,不敢看自家小姐的表情:“是......是間兩進的鋪面,就在東市最熱鬧的地段?!?/p>
浴房內(nèi)一時寂靜,只有水波輕蕩的聲音。溫瓊?cè)A緩緩閉上眼睛,長睫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兩片陰影。她整個人浸在藥香氤氳的熱水中,像一尊精雕細琢的玉像,美得不似凡人。
“小姐.....”碧桃惴惴不安地喚了一聲。
“知道了。”溫瓊?cè)A終于開口,聲音依舊軟糯,卻聽不出喜怒,
“小姐不生氣嗎?”碧桃忍不住問道。
溫瓊?cè)A輕笑一聲,那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卻又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有什么好生氣的?不過是個鋪子罷了?!彼D了頓,“再說,我與謝公子尚未成婚,他做什么,與我何干?”
話雖如此,當她從浴桶中起身時,指尖卻不自覺地收緊了。
丫鬟們連忙為她擦干身子,換上熏了香的里衣。溫瓊?cè)A站在銅鏡前,鏡中的少女肌膚如雪,眉目如畫,美得不似凡人。溫瓊?cè)A閉著眼,心中卻并非全無波瀾。
謝臨風(fēng)。
這個名字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符號。
黎國文臣之首謝丞相的嫡次子,出身清貴,家風(fēng)嚴謹。
據(jù)說他幼時體弱,被一位云游的大師批命,言其二十歲前有一大劫,需得在佛前靜心修行方能化解。
因此,這位謝家玉樹在在京郊的皇家寺院大覺寺清修了五年,不僅消弭劫數(shù),更在他身上烙下了一抹揮之不去的佛性與清冷。
他回京后,因著極盛的姿容,性子又清冽孤高,讓京中無數(shù)貴女芳心暗許。
如今在翰林院當值,據(jù)說公務(wù)勤謹,一絲不茍。
而溫瓊?cè)A,這個宣和王府捧在手心里、卻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秧子,便是他命中注定的未婚妻。
這樁婚事,源于兩家老爺子深厚的情誼和先皇的御筆賜婚。
當年宣和王府苦盼女嬰而不得,婚約如同空中樓閣。直到溫瓊?cè)A降生,這份沉甸甸的婚約才終于有了著落。
縱使溫氏夫婦千般不舍萬般不愿,將這么個寶貝疙瘩交給一個清冷得近乎沒有煙火氣的男人,但先帝賜婚,金口玉言,豈能違背?于是,這樁婚事便成了京中默認的事實。
溫瓊?cè)A本人對謝臨風(fēng)并無多少情愫。她身子弱,常年困在府中,對情愛之事本就無感,更懶得耗費心神。
她只隱約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是謝家那位出了名冷清的公子。
她甚至從未主動打聽過他的消息。她的日子自有她的過法,有家人無條件的寵愛,有滿閣的珍寶,有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珍藥,她并不覺得缺了什么。
然而,這樁婚約的存在,卻實實在在地給她帶來了麻煩。
謝臨風(fēng)是京中多少閨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光,偏偏落到了她這個“一步三喘”、“福薄命淺”的病秧子手里。
那些或明或暗的嫉妒、嘲諷、憐憫甚至惡意的揣測,如同春日里惱人的柳絮,無孔不入地飄進王府的高墻。
甚至在她難得參加的好友寧雙公主的生日宴時,被一些不知所謂的貴女蛐蛐針對。
她性子懶散,懶得理會這些閑言碎語,只覺得聒噪。
可是,這不代表她能忍受別人輕賤她,更不代表她能容忍未來的丈夫在婚前便鬧出“金屋藏嬌”的荒唐事。
她不在意謝臨風(fēng)這個人,但她極其在意自己未來的清靜日子。
一個婚前便與賣面女糾纏不清、甚至為其置辦產(chǎn)業(yè)的未婚夫,會將她溫瓊?cè)A置于何等尷尬可笑的境地?
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清清靜靜地過她嬌生慣養(yǎng)、懶懶散散的日子。
謝臨風(fēng)此舉,無疑是給她本就不甚康健的身體和懶散的生活,平添了無數(shù)麻煩。
“英雄救美....”溫瓊?cè)A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這四個字,唇角那抹極淡的嘲諷再次浮現(xiàn)。
她緩緩從藥湯中抬起手,看著水珠順著她完美無瑕的手臂肌膚滾落。那只手,柔弱無骨,此刻卻微微收攏,指尖透著一絲涼意。
“小姐....您別往心里去,”流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色,斟酌著開口,“謝公子......許是看那柳姑娘孤苦可憐,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畢竟他在寺里修行過,慈悲為懷也是有的......”
“慈悲為懷?”溫瓊?cè)A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軟糯,卻像是淬了冰的琉璃,清泠泠的,“謝家公子的慈悲心,倒是挺值錢。一間兩進的鋪面,在東市....”她頓了頓,語氣聽不出情緒,“夠那柳姑娘賣多少碗陽春面才能賺回來?”
她不再說話,任由流螢和碧桃將她從浴桶中攙扶出來,用吸水力極強的云錦軟巾包裹住,細細擦拭。那身冰肌玉骨在離開溫?zé)崴帨?,微微泛起一絲涼意,更顯得脆弱易折。
換上柔軟舒適的月白色寢衣,重新回到熏暖的寢閣,溫瓊?cè)A懶懶地倚在窗邊的美人榻上。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精致的雕花窗欞,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手里捧著一卷書,卻久久未曾翻動一頁。
流螢和碧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dān)憂。
她們的小姐,此刻雖然依舊安靜,但那周身縈繞的、比平日更甚的疏懶氣息下,分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小姐!小姐!“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三位少爺聽說謝公子的事,氣得不得了,已經(jīng)帶著人往沈府去了!”
溫瓊?cè)A手中的玉梳“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身,卻又因動作太急而眼前一黑,險些跌倒。流螢連忙扶住她:“小姐別急,大少爺他們只是去討個說法......”
“胡鬧!”溫瓊?cè)A難得提高了聲音,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紅暈,“快備轎,我要去攔住他們!”
當溫瓊?cè)A匆匆趕到前院時,她的三個哥哥已經(jīng)穿戴整齊,滿臉怒容。大少爺溫景手握馬鞭,二少爺溫瑞腰間佩劍,三少爺溫瑜雖然年紀最小,卻也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勢。
“哥哥們這是做什么?”溫瓊?cè)A攔在門前,纖細的身軀在寒風(fēng)中微微發(fā)抖。
“嬌嬌別管!”,這是溫瓊?cè)A的小字。溫景怒道,“謝臨風(fēng)那廝竟敢如此輕慢你,我們今日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就是!”溫瑞附和道,“我們溫家的掌上明珠,豈容他人如此羞辱?”
溫瓊?cè)A看著三個怒氣沖沖的哥哥,心中既感動又無奈。
她輕聲道:“哥哥們先別急,此事或許另有隱情。不如讓我先去見見謝公子,問個明白?!?/p>
“不行!”三兄弟異口同聲。
溫景上前一步:“嬌嬌,你身子弱,這些事交給哥哥們處理就好。那謝臨風(fēng)若真敢負你,我第一個不答應(yīng)!”
溫瓊?cè)A看著三個護短的哥哥,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曇花一現(xiàn),美得驚心動魄:“哥哥們放心,瓊?cè)A雖體弱,卻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此事我自有主張,還請哥哥們稍安勿躁?!?/p>
她轉(zhuǎn)頭對流螢道:“去準備一下,我要出門?!?/p>
“小姐要去哪兒?”流螢驚訝地問。
溫瓊?cè)A眼中閃過一絲坦然:“自然是去嘗嘗那位柳姑娘的陽春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