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沒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柜臺邊緣的膠條。
手機里的博主還在嚷嚷:“男方要是真心想娶,砸鍋賣鐵也得湊彩禮……”
她一把按滅屏幕,起身去整理掛著的羽絨服。
衣架碰撞的聲音里,她想起李明后備箱常備的那床薄被——他以前說過,跑長途高速怕困,偶爾會在后座瞇一會兒。
現(xiàn)在想來,他最近總說公司加班,難道是……
“曉曉,你咋了?”小張戳她后背,“臉都白了?!?/p>
“沒事?!绷謺猿读顺队鸾q服的拉鏈,金屬頭硌得手心生疼,“可能有點冷?!?/p>
傍晚六點,林曉提前下班,沒直接回家,繞到李明公司附近的寫字樓。
門口停著好幾輛外賣車,穿藍色工裝的騎手們正扎堆取餐。
寒風(fēng)卷著落葉打在臉上,她縮著脖子站在公交站牌后面,眼睛像雷達似的掃來掃去。
七點剛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寫字樓里跑出來,藍色頭盔壓得很低,手里拎著三個餐袋。
林曉看著他跨上電動車,車把上的手機支架亮著導(dǎo)航,“叮咚”一聲彈出新訂單提示。
電動車拐過街角時,風(fēng)掀起他外套的下擺,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襯衫。
林曉突然想起他倆第一次約會,李明也是穿這件襯衫,局促地說 “這是我最貴的一件衣服”。
她鼻子一酸,轉(zhuǎn)身往公交站走,眼淚掉在圍巾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同一時間,李明剛送完最后一單外賣,在路邊買了個肉夾饃。
咬第一口時,手機響了,是他媽打來的。
“小明,你晚上回來吃飯不?”
“回不去,媽,”他含糊不清地說,“今晚項目要上線,得通宵。”
“那你記得吃點熱的,”他媽在那頭絮叨,“別總啃面包,胃該受不了了。我給你燉的排骨還在冰箱里,回來自己熱熱……”
“知道了媽,先不說了,忙呢?!崩蠲鲯炝穗娫挘咽O碌娜鈯A饃三口兩口塞進嘴里,騎上電動車往租車點趕。
冷風(fēng)吹得他耳朵疼,他摸出兜里皺巴巴的紙巾,胡亂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這是他跑外賣的第三天。
白天在公司對著電腦做報表,晚上就換上工裝跑單,兩天下來,腳后跟磨出了水泡,腰也酸得直不起來。
但每次看到 APP 里緩慢增長的余額,他心里就踏實點——離那十八萬八,好像又近了一步。
周四上午,林曉正在給一件毛衣釘價簽,手機震了一下。
是個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曉丫頭,我是李明媽,中午有空不?想跟你見一面,就咱娘倆?!?/p>
林曉盯著短信看了半分鐘,回了個“行,在哪”。
約定的咖啡館在商場三樓,李明媽比約定時間早到十分鐘,正對著菜單發(fā)愁。
看見林曉進來,她趕緊站起來,羽絨服上沾著的白絨毛簌簌往下掉。
“曉丫頭,冷不冷?”她把桌上的熱可可往林曉面前推了推,“快喝點熱的。”
林曉捧著杯子沒說話,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
“對不起啊,”李明媽突然開口,聲音有點抖,“前幾天在飯館,我家老頭子說話沖,你別往心里去。他就是那驢脾氣,吃軟不吃硬?!?/p>
“阿姨,我沒怪他?!?/p>
林曉摘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鏡片,“我知道你們?yōu)殡y?!?/p>
“為難也不能委屈了你啊?!?/p>
李明媽嘆了口氣,從布包里掏出個紅布包,往林曉手里塞,“這是我跟李明他爸攢的五萬塊,你先拿著。曉丫頭,阿姨是真心喜歡你,想讓你當我們家媳婦?!?/p>
林曉趕緊把布包推回去:“阿姨,這錢我不能要?!?/p>
“你聽我說,”李明媽按住她的手,“那婚房首付,我們借了親戚十萬,每個月還得還房貸。不是我們不想給彩禮,是真拿不出那么多。李明這孩子,從小就倔,這幾天不知道在哪搗鼓錢,天天半夜才回家,眼底的青黑重得跟熊貓似的。”
林曉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疼得厲害。
“我知道你爸媽不容易,”李明媽眼圈紅了。
“養(yǎng)個閨女跟養(yǎng)花似的,澆水施肥多少年才長大。可曉丫頭,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跟李明感情那么好,別因為這點錢黃了啊?!?/p>
旁邊桌的情侶在吵架,女孩哭著說“你根本不懂我”,男孩梗著脖子反駁“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林曉看著他們,突然想起那天在 “老街坊”飯館,李明爸拍桌子時,李明攥得發(fā)白的拳頭。
“阿姨,”林曉深吸一口氣,“彩禮的事,我再跟我爸媽說說。您讓李明別再折騰了,身體要緊。”
李明媽眼睛一亮:“真的?”
“嗯?!绷謺渣c點頭,“但我不敢保證我爸媽能同意,只能說試試?!?/p>
“好好好,”李明媽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只要你肯幫忙,肯定能成。這孩子,打小就聽你的。”
離開咖啡館時,林曉在商場門口遇見王磊,他正陪著個穿風(fēng)衣的女孩買奶茶??匆娏謺裕趵谘劬Φ傻孟胥~鈴,拉著女孩就想躲。
“明哥對象?”女孩好奇地探頭。
“不是不是,”王磊手忙腳亂地擺手,“是……客戶!對,重要客戶!”
林曉沒理他們,徑直往公交站走。
風(fēng)把她的圍巾吹起來,纏住了頭發(fā),她解開結(jié)的時候,看見李明媽還站在咖啡館門口朝她揮手。
晚上吃飯時,林曉媽夾了塊排骨給她:“多吃點,看你這幾天瘦的?!?/p>
“媽,”林曉放下筷子,“彩禮的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林曉爸放下酒杯:“又咋了?他李家給不起就明說,別想耍花樣。”
“不是,”林曉絞著手指,“李明他……最近在兼職送外賣湊錢?!?/p>
“送外賣?”林曉媽愣住了,“他不是在公司上班嗎?”
“白天上班,晚上送外賣。”林曉聲音越來越低,“他媽今天找我了,說家里真的沒錢,還把養(yǎng)老錢都取出來了?!?/p>
林曉爸沒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液順著下巴滴在襯衫上。
“爸,”林曉抬頭看他,“我知道您是為我好,可彩禮再多,日子過得不舒心也沒用啊。李明對我咋樣,您也看在眼里?!?/p>
“你懂個屁!”林曉爸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等你嫁過去,他家人拿這事拿捏你,看你咋整!”
“不會的,”林曉急了,“李明不是那樣的人!”
“現(xiàn)在說得好聽,”林曉爸冷笑,“等過了門,有你受的。我可告訴你,這彩禮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這張老臉往哪擱?”
林曉媽趕緊打圓場:“老東西,你小聲點。曉丫頭也是好意,咱們再想想。”
林曉沒再說話,低頭扒拉著碗里的米飯。
排骨燉得爛熟,是她愛吃的口味,可今天嘗著卻沒什么滋味。
夜里,林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她想起李明送她的第一份禮物——一個攢錢罐,是只咧嘴笑的小豬。
他當時說:“以后咱們一起攢錢,買大房子,養(yǎng)只像旺財一樣的狗。”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小張發(fā)來的微信:“我哥說昨晚看見李明在小區(qū)門口啃冷饅頭,凍得直搓手?!?/p>
林曉盯著消息看了半天,掀開被子下床,走到書桌前翻開抽屜。
里面放著她攢的工資卡,還有李明送的那只小豬攢錢罐。
她搖了搖,罐子里傳來硬幣碰撞的叮當聲。
第二天早上,林曉爸去公園遛彎,碰見張大爺。
老頭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聽說了嗎?李家那小子為了湊彩禮,晚上跑外賣呢,昨天在后街摔了一跤,膝蓋都磕破了?!?/p>
林曉爸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卻硬著:“那是他自找的,誰讓他想娶媳婦又不想花錢?!?/p>
“話不能這么說,”張大爺咂咂嘴,“現(xiàn)在這樣的小伙子不多了,肯為姑娘吃苦。再說你家曉丫頭跟他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真因為這點錢黃了,可惜不?”
林曉爸沒接話,背著手往家走。晨練的老太太們聚在花壇邊聊天,說的正是李家彩禮的事。
“我看林家就是太較真,”一個老太太說,“人家李家都把婚房準備好了,還想咋地?”
“就是,”另一個附和,“彩禮再多,不如小兩口過得好?!?/p>
林曉爸聽得心煩,加快腳步回了家。剛進門,就看見林曉媽在翻箱倒柜。
“你找啥?”他皺眉。
“我把存折找出來,”林曉媽頭也不抬,“咱家不是還有點積蓄嗎?要不…… 咱添點,讓孩子們先把婚結(jié)了?”
林曉爸沒說話,走到陽臺抽煙。煙卷燒到過濾嘴,燙得他一哆嗦。
中午,林曉正在店里整理庫存,手機響了。
是她爸打來的:“你跟李明說,讓他晚上來家里一趟?!?/p>
“啊?”林曉愣了一下,“您同意了?”
“來了再說。”林曉爸掛了電話。
林曉握著手機,心臟 “砰砰”直跳。
她走到窗邊,看見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地板上,暖融融的。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點忙碌的煙火氣。
她掏出手機,點開與李明的對話框,輸入:“晚上來我家吃飯?!毕肓讼耄旨恿司洌骸皠e騎電動車了,開車來?!?/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林曉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去掛剛熨好的連衣裙。
衣架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像在為即將到來的轉(zhuǎn)機奏響序曲。
李明收到消息時,正在給電動車換電池。
冰冷的風(fēng)里,他盯著那行字看了半分鐘,突然咧開嘴笑了,引得旁邊的騎手投來奇怪的目光。
他趕緊收斂笑容,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東西,跨上電動車往公司趕。
路上,他給他媽發(fā)了條微信:“媽,晚上我去林曉家吃飯。”
他媽秒回:“真的?太好了!你穿我給你熨的那件藍襯衫,記得買點水果……”
李明笑著回復(fù) “知道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他覺得這深秋的風(fēng),好像都沒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