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進張家三年,沒碰過一次空調遙控器。哪怕廚房熱得像個燒透的磚窯,
汗珠子砸在灶臺上“滋”一聲就沒了影,后背痱子火燒火燎,
我也只能聽著婆婆屋里電風扇“呼呼”的得意聲響,像記耳光甩在我臉上。
丈夫張軍只會蔫了吧唧地說:“老婆,再忍忍,媽年紀大了,
脾氣犟……”1 酷暑煎熬廚房像個蒸籠。汗珠子順著我刺癢的額頭、脖子往下滾,
砸在灶臺邊沿,“滋”一聲就沒了影。身上那件洗褪色的舊T恤死死黏在后背,
悶得我喘不過氣。額頭那片痱子,火燒火燎地疼。蒲扇搖動的窸窣聲從身后傳來。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婆婆王桂香慢悠悠踱過來,眼神刀子似的先剮過我汗?jié)竦募沽海?/p>
最后釘死在墻上那臺嶄新的空調上?!皣K!”她朝地上啐了一口,“又動歪心思?
跟你說八百遍了!空調那邪風鉆骨頭縫兒,神仙難救!我這把老骨頭,扇扇風就行,
年輕人這點苦都吃不得?”她嗓門又尖又利,刮得人耳朵疼。話沒落音,人已經扭身往回走,
“砰”一聲摔上里屋的門。門板合攏的瞬間,
那聲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鉆出來——電風扇“呼呼呼”轉得正歡!像記耳光,
狠狠甩在我臉上。2 憋屈難忍我死死瞪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風扇的“呼呼”聲像根毒針,
一下下往我太陽穴里扎。胳膊內側新冒出來的痱子又紅又密,癢得鉆心,
手一碰就火辣辣地疼。昨晚張軍那話又在我腦子里響,
帶著工地的雜音和他那蔫了吧唧的調子:“老婆,再忍忍,媽年紀大了,
脾氣犟……咱做小的,多擔待點……”擔待?我擔待了整整三個月!
夜里熱得像在熱鍋上烙餅,翻來覆去,枕頭天天濕得能擰出水。
這股憋屈氣混著灶膛里的熱氣在我胸口里橫沖直撞,撞得我腦門嗡嗡響。這鬼天氣,
這憋屈日子,再這么下去,我真要被活活烤干了。3 空調之爭中午的廚房像個燒透的磚窯。
面條在滾水里翻騰,白茫茫的熱氣直往臉上撲,熏得我眼睛發(fā)酸,頭發(fā)暈,
汗珠子糊住了睫毛。那嗡嗡響的電風扇聲隔著門板還在往我耳朵里鉆,像嘲笑。
胸口那股憋了三個月的邪火,“騰”一下頂?shù)搅松ぷ友??!拔沂懿涣肆?!憑什么!
”腦子里有個聲音在尖叫。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猛地沖到墻邊,一把抓起那個冰涼的遙控器,
手指頭都在抖。心一橫,狠狠按下那個畫著雪花的按鈕。
“滴——”頭頂那臺嶄新的空調發(fā)出一聲輕響,出風口的擋板“咔噠”一下緩緩張開。
一股清涼的風,帶著機器特有的味道,
猛地吹到我汗?jié)竦牟弊由稀⒏觳采?、還有那刺癢的痱子上。像干渴的沙子突然淋了水,
舒服得我渾身一哆嗦,汗毛眼都張開了。剛才憋得快要炸開的胸口,一下子通了氣。
我用力吸了一口涼絲絲的空氣,顧不上別的,趕緊閉緊了眼睛,仰起臉,
恨不得把這涼風全吸進骨頭縫里。這滋味,太他媽的舒服了。就五分鐘,讓我喘口氣,
就五分鐘……4 怒火爆發(fā)那點涼氣還沒鉆進骨頭縫里呢,“哐當”一聲巨響!
里屋的門板像是被炮轟了,猛地朝墻上一撞,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王桂香像個點著了引信的炸藥包,“噌”地就竄到了我眼前。她那張臉漲得像豬肝,
眼珠子瞪得血紅,死死瞪著我,活像要把我生吞了。我嘴剛張開,
一個字兒都沒來得及往外蹦。她眼珠子像鉤子,
唰地就釘死了墻根那根救命稻草——空調插座!那雙干癟的手,平時搖蒲扇都慢悠悠的,
這會兒爆發(fā)出嚇人的蠻力,撲上去,指甲摳住插頭塑料殼,攥得死緊,
胳膊猛地往后一掄——“咔嚓!”插頭帶著似乎火星子,硬生生從墻里被扯了出來!
線頭在半空中晃蕩。頭頂那點涼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滾燙的熱浪“轟”地一下重新裹上來,比剛才更悶,更沉,壓得我差點背過氣去。
那點偷來的清涼,短得像做了場夢?!澳銈€喪門星!敗家精!黑心肝的玩意兒!
”王桂香一口唾沫星子混著濃痰,直接噴濺到我臉上,又腥又臭。她食指跟毒蛇似的,
差點戳到我眼皮上,聲音尖得能撕破屋頂瓦片,“你想害死老娘是不是?!啊?
這電錢是你拉屎拉出來的?!大風刮來的?!那空調吹出來的是邪風!邪風知道不?!
鉆進骨頭里,爛心爛肺爛腸子!到時候‘邪病’纏上你,你哭爹喊娘都來不及!滾!
給老娘滾出去吹你的野風!死外面別回來!”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子,
狠狠砸進我耳朵里,燙得我頭皮發(fā)麻。臉上黏糊糊的唾沫混著汗往下淌,冰涼,又惡心。
最后那句“滾出去”,捅穿了我最后一點指望。臉上黏糊糊的唾沫混著汗,又涼又腥。
婆婆那張噴著惡毒咒罵的嘴在我眼前一開一合,唾沫星子還在飛濺??赡切┰?,
什么“喪門星”、“爛腸子”、“死外面”,突然像是隔了層厚厚的玻璃,嗡嗡響,
卻扎不透了。不是不痛,是痛到了頭,反而炸開了。
心口那團堵了三個月的、摻著汗臭和眼淚的爛泥,被最后那句“滾出去”點著了,
“轟”地一聲在我腦子里爆開!滾燙的眼淚根本不受控制,跟開了閘的洪水似的,
嘩啦啦沖出來,流進嘴里,又苦又澀。但這回哭,不是因為窩囊,是燒著了!
燒得我渾身發(fā)抖,燒得我眼珠子發(fā)燙!我猛地抬起胳膊,用那件汗臭的舊T恤袖子,
狠狠在臉上抹了一把!5 最后通牒鼻涕眼淚糊了一袖子,臉皮被粗布料子擦得生疼。疼好!
疼讓我清醒!就在這時,堂屋門口“吱呀”一聲。張軍拖著兩條灌了鉛似的腿,
帶著一身工地的灰土味兒,剛邁進門檻。他一臉累懵了的呆樣,
眼珠子在我們娘倆身上來回轉,看看他那個眼珠子血紅、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的親媽,
再看看我這個滿臉淚水印子、眼神死盯著他的老婆。他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
整個人僵在那兒,像根戳在地上的木頭橛子。我壓根沒瞟王桂香一眼。
所有的火、所有的委屈、所有憋著的氣,全凝聚成一股勁兒,直沖著張軍那張懵臉吼出去,
聲音又嘶又啞,帶著哭腔,卻像炸雷:“張軍!你看清楚了!這鬼地方,這鬼日子,
我李菊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喘著粗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鐵塊,
“兩條道兒給你選:要么,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收拾東西,跟我走!搬出去!
要么——”我抬手指著他背后那個目瞪口呆、還沒從剛才叫罵里回過神的王桂香,
指甲尖都在哆嗦,卻異常穩(wěn)地戳向那個方向:“你就留在這兒!抱著你媽!跟她過日子去吧!
??!”最后一個字吼出來,感覺整個屋頂都在震。6 抉擇時刻廚房里死一樣的靜,
只剩下我急促的喘氣聲,還有王桂香突然倒抽一口冷氣的“嘶嘶”聲。
張軍被我吼得渾身一激靈,那張累懵的臉瞬間慘白,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凈凈。
他猛地扭頭去看他媽,王桂香正捂著心口,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
一副活見了鬼要吃人的表情。他又猛地轉回頭看我,我的眼神沒躲,直勾勾地迎上去,
里面燒著的東西明明白白:沒商量!逼到底了!他慌了。喉嚨里咕嚕了幾聲,
像被什么噎住了,嘴唇哆嗦著,想說點什么,看看他媽,又看看我。
“我……菊兒……媽她……”他喉嚨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臉皺成一團,
那是他慣常的、讓我恨得牙癢的為難樣兒?!斑x!”我不給他任何磨嘰的機會,像柄錘子,
一個字砸斷他所有廢話,“現(xiàn)在!立刻!!”王桂香終于回過神,
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哭嚎:“兒?。∥业膬?!你看看這個潑婦!
你看看她怎么對你媽……”她撲過來想拽張軍的胳膊。張軍被她媽一碰,像是被火燎了,
猛地往后一縮!就在王桂香撲空,錯愕地僵住的那零點一秒。張軍臉上的掙扎、猶豫、痛苦,
那些糾結成一團的藤蔓,被我這最后一逼,突然“咔嚓”一聲,斷了。
7 逃離枷鎖他看了他媽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要命,有痛苦,有不忍心,
還有點……別的什么。然后,他猛地轉向我,眼神不再猶豫,雖然還帶著痛,但異常清晰。
他沒再看王桂香,也沒再看我。他緊抿著嘴唇,一個字都沒再說。
他像個突然上緊了發(fā)條的機器人,猛地轉身,低著頭,肩膀撞開還在發(fā)愣的王桂香,
大步流星,幾乎是沖進了我們睡覺的里屋!緊接著,
里屋就傳來一陣“哐當”、“嘩啦”的巨響!是開柜門的聲音,是衣服被胡亂扯出來的聲音,
是東西被粗暴塞進袋子里的聲音!王桂香徹底傻了。她維持著伸手想拽人的姿勢,
呆呆地看著兒子沖進去的那扇門,眼里的兇光變成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恐慌,嘴唇哆嗦著,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剩下抽氣聲。成了!
我一把抓起早就偷偷收拾好、放在灶臺角落的那個鼓鼓囊囊的舊行李袋,死死攥在手里,
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袋子很沉,裝的都是我最后的決心。
我挺直了剛才被熱氣、被辱罵壓得有些佝僂的脊背,抬起下巴,眼神冷漠,
不再看那個石化了的王桂香一眼,只死死盯著那扇里屋的門,
等著張軍拿著他自己的東西出來。走!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攔著,我也要走!
里屋那陣“哐當哐當”的動靜沒響多久。張軍就沖了出來,
胳膊底下死死夾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拉鏈都差點繃開的舊帆布包,
肩膀還掛著半截沒塞進去的汗衫袖子。他低著頭,
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腳上那雙沾滿泥的破膠鞋,脖子梗著,像根被硬掰彎的鋼筋。那張臉,
灰敗得嚇人,嘴唇抿成一條慘白的線。王桂香終于從石化里活過來,
喉嚨里發(fā)出一種被掐住脖子的雞才有的尖利哭嚎:“我的兒啊!你糊涂??!你不能走!
你不能丟下媽?。∈沁@個喪門星!是這個攪家精害的啊!”她完全沒了剛才的囂張,
撲上來想抱住張軍的腿,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像個被搶走糖的瘋婆子。張軍被她一撲,
身體猛地晃了一下,像被電流擊中。但他沒停,也沒低頭看他媽一眼。只是胳膊猛地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