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度的夏天導(dǎo)語物理卷子右上角鮮紅的“58”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手心發(fā)麻。
教室里冷氣開到十六度,我卻滿背冷汗。陳佳悅遞來一張草稿紙,上面寫滿了答案解析,
字跡工整,仿佛在嘲笑我的無能。就在這時,手機(jī)震動——是爸爸打來的。他低聲說,
媽媽攢了五年的存折被老鼠啃了,那筆錢本該是我的補課費。我攥緊手機(jī)。
陳佳悅忽然開口:“你選題吧,我教你?!彼趺粗牢倚枰獛椭窟€是這一切另有目的?
正文1物理卷子右上角鮮紅的"58"像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手?!皣K。
”我下意識摘下眼鏡,鏡片上已經(jīng)蒙了一層水霧。就在這時,
一張米黃色的草稿紙‘唰’地滑到我面前,嚴(yán)嚴(yán)實實蓋住了那個刺眼的分?jǐn)?shù)?!斑?。
”一個清淡的聲音自身旁飄來,“以后每天晚自習(xí)留最后半小時給我。”我抬頭,是陳佳悅。
她沒看我,正低頭整理自己面前那疊整潔的筆記。教室里沒幾個人不認(rèn)識她,
也幾乎沒人不喜歡她——家境優(yōu)渥,成績頂尖,關(guān)鍵那張臉,真的擔(dān)得起“校花”二字。
她此刻正轉(zhuǎn)頭看著我,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歪了下頭,下巴朝那張紙點了點。
紙上密密麻麻,是她的字跡。藍(lán)色的水筆劃出一道道清晰優(yōu)雅的軌跡。
上面寫滿了關(guān)于這次試卷最后幾道大題的詳細(xì)推演和公式解析,字字清晰,
甚至還標(biāo)明了幾個我容易混淆的知識點陷阱。我捏著那塊臟兮兮的舊絨布,手停在半空,
連眼鏡都忘了擦。水霧在鏡片上緩緩凝結(jié),頭頂日光燈管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蚊子,在我耳邊盤旋?!拔摇焙眍^有點干澀,我艱難地擠出字,
“……謝謝你。”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見?!安挥茫标惣褠傉Z氣還是淡淡的,
好像遞過來的只是一張隨手涂鴉的便簽,“以后每天晚自習(xí)留最后半小時給我?!彼D了頓,
像是才想起什么,補充了一句,“題目你選。”沒等我點頭或推拒,她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
整理自己面前那疊整潔得一絲不茍的筆記。就在那一瞬間,
我兜里的手機(jī)隔著校褲口袋傳來一陣突兀卻短促的震動,
硬生生把我從試卷分?jǐn)?shù)的泥潭和陳佳悅突如其來的好意里拽了出來。心口莫名一緊。
摸出那臺屏幕角落磕花了點的舊手機(jī),亮起的屏幕上赫然跳著“爸爸”的名字。這個時間點,
他不是應(yīng)該正在跑出租的路上嗎?2一股冷氣順著脊椎倏地爬上來。
避開講臺上還在答疑的老師身影,我弓著背,幾乎是滑下座位溜到教室后門外。
樓梯間相對安靜,回音清晰?!拔??爸?”聲音壓得很低?!啊∮臧?,
”電話那頭爸爸的聲音傳過來,隔著電波都能聽出一種竭力維持平穩(wěn)下的慌張,
“沒什么大事……就是……家里那個……你媽剛才翻舊存折,
想查點事……才發(fā)現(xiàn)……被廚房那個犄角旮旯里的老鼠啃了……爛了……”他語無倫次,
顯然自己都覺得扯?!啊o不?”手指死死扣住手機(jī),掌心已被指甲掐得發(fā)麻,
卻像隔著一層厚布,毫無知覺。“存折……里面錢不多吧?”其實我知道,
那本藍(lán)色的老存折是媽媽最后的“小金庫”,她瞞著爸爸?jǐn)€了幾年,
就是為了萬一家里誰有個病痛應(yīng)急,或者……給我預(yù)備高三補課用的?,F(xiàn)在?
“不知道具體多少……肯定有些損失……”爸爸的聲音像被掐住了喉嚨,
“你媽心疼得要命……氣得掉淚……唉……你也別擔(dān)心太多,
爸多跑幾單車……”后面的話模糊了。樓梯間的白熾燈光線慘白,冷氣管道在頭頂嗡嗡作響,
聲音不大,卻震得我耳膜發(fā)麻。物理卷子上那個刺眼的“58”,教室十六度的冷氣,
陳佳悅那張清晰寫著答案的草稿紙……全都褪了色。只剩下一片混亂的嗡嗡聲。
我靠著冰涼的墻壁,身體里的力氣一點點被抽干,胃里翻江倒海。
晚自習(xí)結(jié)束的鈴聲終于響了。教室里立刻被桌椅摩擦聲、說笑聲填滿。我木然地收拾書包,
那張陳佳悅給的草稿紙,被我小心地折好,夾進(jìn)物理筆記本的塑封膜里。
沈薇薇的聲音像一縷活潑的小旋風(fēng),裹著清涼的薄荷糖味兒直鉆過來:“走走走,
今晚必須食堂小炒窗口走起!餓死本仙女了!”她一手拉住我的胳膊,
一手攀上陳佳悅的肩膀。陳佳悅只微微頓了一下,沒像往常那樣稍稍躲開沈薇薇的過分熱情,
只是抿了下嘴角,安靜地收好東西加入。窗外夏夜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
瞬間融化了教室冷氣的包裹,帶著特有的喧囂和煙火氣。晚歸車流匯成燈河,
在都市的脈搏里奔騰流淌。食堂二樓角落的小炒窗口排起了長隊。
我和陳佳悅坐在旁邊擦拭得干干凈凈的塑料小圓桌邊,桌角印著幾處磕碰掉的漆痕。
沈薇薇自告奮勇跑去點單,她的高馬尾在人群里一跳一跳。很快,
薇薇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塑料托盤過來了。一盤是紅亮亮的醬爆雞丁,
一盤是清炒的時令萵筍絲。她的聲音穿透不算嘈雜的背景:“老板說今天的雞丁買新鮮了!
快開動!”陳佳悅拿著自帶的金屬筷子拆封,塑料包裝發(fā)出清脆的“噼啪”聲。這時,
小窗口的老板探出身喊了一嗓子:“小姑娘!小炒兩份,一共六十二!現(xiàn)金還是掃碼?
”3我的手指剛碰到口袋里那個有些磨損的錢夾邊緣,指尖有點僵硬?!芭?!掃這里!
”沈薇薇像聽見什么有趣的事,“唰”一下站起來,幾步就跳到了窗口。
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小風(fēng)。她拿出手機(jī),點開屏幕,笑容異常燦爛,聲音也高了些:“嘿,
用我爸的會員卡二維碼!綁的是他的錢,不刷白不刷!”“……他欠了錢,
”聲音從她的齒縫間擠出來,“很多……還不出的那種。
債主貼了封條……我媽受不了……血壓飚了……躺在醫(yī)院……”她猛地抬起臉,
看向我和佳悅,“會員卡是以前辦的,還沒來得及注銷,
我……我舍不得那點積分……”老板似乎對這種操作習(xí)以為常,麻利地掃碼,頭也沒抬。
旁邊偶爾有幾個路過的同學(xué)投來目光,帶著點笑意或心照不宣的表情。
我捏著錢夾的手慢慢松開了。里面那幾張帶著體溫卻注定不夠的紙幣,微微硌著掌心,
像揣著幾個小石頭。沈薇薇拿著結(jié)算完的小票回來,看也沒看就塞進(jìn)校服口袋,
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fù)的輕松:“搞定!開吃!”她坐下,大大咧咧地把盤子往桌子中間推,
雞丁鮮亮的油汁在盤底汪著一點,映著頭頂?shù)墓?jié)能燈管。我下意識瞄了一眼陳佳悅。
她正夾起一根碧綠的萵筍絲,動作精準(zhǔn)地沒沾上任何醬汁。她側(cè)臉依然沒什么表情,
長長的眼睫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陰影。聽到沈薇薇的話,
她只是眼皮很輕地抬了一下,目光在我捏錢夾又松開的手指上飛快地掃過,旋即垂下,
仿佛什么都沒看見,又低頭去吃那根萵筍絲。心臟像是被那若有若無的一瞥捏了一下,
微微發(fā)脹。我拿起筷子,看著盤子里金黃油亮的雞丁,那醬汁的香氣似乎隔著一層玻璃,
聞得到,卻嘗不出滋味。從那次晚餐之后的晚自習(xí)補課,
成了我和陳佳悅之間心照不宣的固定節(jié)目。當(dāng)悠長的晚自習(xí)結(jié)束鈴聲響徹整棟教學(xué)樓,
教室里的喧嘩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漫起來時,我倆這角落反倒成了一片小小的孤島,
只有筆尖劃過粗糙演算紙的沙沙聲,和頭頂日光燈管的電流“嗡嗡”聲。
陳佳悅絕對是天生的老師料子——雖然她未來大概不會選這行。講題不拖泥帶水,
語氣平穩(wěn)得像在陳述客觀事實,思維跳躍清晰得如同明燈,
總能精準(zhǔn)地劈開我思路里那團(tuán)雜亂的迷霧,直抵問題的核心要害。
那幾張曾讓我頭皮發(fā)麻的卷子,被她拆解、重組,一點點梳理出清晰得令人發(fā)指的脈絡(luò)。
“這里,”她用一支鉛芯很硬的自動鉛筆點著我在一道力學(xué)題上畫得歪歪扭扭的受力分析圖,
眉頭微蹙,“你的摩擦力方向反了。想想,物體向上勻速運動,
阻礙它運動的摩擦力和重力分量方向應(yīng)該相反?”醍醐灌頂。之前的混沌瞬間消散,
腦子里那根亂線頭自己就解開了?!懊靼琢?!”我脫口而出,
聲音在空曠下來的教室里顯得有點突兀,有點不好意思,趕緊低頭用橡皮擦掉那錯誤的箭頭。
橡皮碎屑簌簌落下。陳佳悅沒再說什么,
只是嘴角似乎向上扯動了那么一個幾乎無法分辨的弧度,比日光燈還要淡。她收回筆,
繼續(xù)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寫下一連串公式步驟。時間就在筆尖的滑行與公式的堆疊中悄然流逝。
隨著月考臨近,沉甸甸的壓力也如逐漸收縮的藤蔓,勒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實驗班教室的空氣里仿佛凝結(jié)著看不見的焦慮分子,自習(xí)課的安靜格外粘稠。
沈薇薇變得異常沉默,往日那張生機(jī)勃勃的臉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白的陰翳。
那標(biāo)志性的、總會在課間引爆幾個小圈子的清脆笑聲消失了。
她常常一個人抱著膝蓋蜷在座位上,視線沒有焦點地飄向窗外某個不可知的地方,
眼神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的枯葉,又空洞又疲憊。即使是我們叫她,
也要慢半拍才能茫然地轉(zhuǎn)回頭來。她眼底的那兩抹烏青,用再厚的粉底也蓋不住了,
隨著日子一天天推移,越來越深,沉甸甸地墜在她眼下。更糟糕的是,
她的成績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樣直往下墜,每一次小測驗、作業(yè)本上的紅叉都觸目驚心。
那個曾經(jīng)即使考砸也能嘻嘻哈哈蒙混過去的沈薇薇,再也找不到了。周五晚自習(xí)后,
空蕩蕩的教室只剩下我和陳佳悅。初夏窗外溫?zé)岬囊箽饣祀s著青草的味道涌進(jìn)來,
蓋過冷氣的最后一絲涼意。我收拾書包的間隙,目光一直沒離開沈薇薇那空曠的座位,
心頭像壓著一塊濕透的海綿,沉甸甸又充滿憂慮。陳佳悅合上她那本永遠(yuǎn)纖塵不染的筆記本,
發(fā)出輕微的“啪”一聲。她抬起眼,目光沉靜如深潭水:“薇薇狀態(tài)很不對。
”“是的”我把物理習(xí)題塞進(jìn)那個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書袋,“越來越糟了,
問她什么都不肯說……不是搖頭,就是‘沒事’?!薄安荒苓@樣下去?!标惣褠偟穆曇艉茌p,
卻很篤定。她站起身,背起那個簡潔到?jīng)]有任何多余裝飾的灰色雙肩包,“明天下午放學(xué),
你跟我走?!蔽毅等豢粗?,不知所以:“走?去哪?
”她的視線落在那張空椅子上:“去找到她?!钡诙煜挛缱詈笠还?jié)課的鈴聲終于敲響,
那沉悶的金屬余音仿佛還黏在空氣里沒散盡。同學(xué)們紛紛涌出教室,像歸巢的蜂群。
我一把拽住剛把最后一本書塞進(jìn)包里的陳佳悅的胳膊?!鞍??去哪找?”我問。
她只給了我一個“跟我走”的眼神,步伐急促。4初夏傍晚的熱浪撲面而來,
空氣粘稠得讓人呼吸都費勁。
校門外那條被學(xué)生們戲稱為“墮落一條街”的小巷早已熱鬧非凡。
烤串和劣質(zhì)奶油混合的油膩氣味,劣質(zhì)塑料玩具吱哇怪叫的噪音,小販們高低起伏的吆喝,
裹挾著汗水和塵土的氣息,混亂地攪成一鍋滾沸的粥。陳佳悅目不斜視,
清冷的氣質(zhì)與周遭燥熱的煙火氣格格不入。她快步前行,
方向明確地朝著巷子更深處、稍微冷清些的角落拐去。
那邊有幾家燈火通明、放著喧鬧流行音樂的連鎖便利店,
像巨獸一樣蹲在喧鬧與冷清的交界處。當(dāng)拐過第三個街口,
站在“樂家便利店”明晃晃的橙綠色招牌下,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望進(jìn)去的那一刻,
我像被人迎面一拳擊中了胸口,步子驟然釘死在了灼熱的水泥地上,
連悶熱的空氣都瞬間凝結(jié)了。是沈薇薇。
她穿著那件明顯寬大了兩號、極不合身的橙色超市員工短袖T恤,
袖管空空蕩蕩掛在細(xì)瘦的胳膊上。T恤前襟那個傻傻的笑臉商標(biāo)已經(jīng)洗得有些模糊變形。
她正背對著我們在處理貨物,笨拙地推著一輛比她人還高的銀色運貨拖車,
車身堆滿了成箱的方便面飲料。沉重的拖車轱轆壓過地面,發(fā)出笨拙遲鈍的嘎吱聲。
每一次用力推動時,她單薄的肩胛骨都透過那件廉價粗糙的滌綸布料清晰地凸起,
像兩只隨時要刺破皮肉飛走的骨蝶。更刺眼的是她手里的動作。她正微微側(cè)身,
一只手伸進(jìn)拖車上一個打開的餅干紙箱里。幾包零售包裝的消化餅干被她抽出來。
我看見她正將臨近保質(zhì)期的消化餅干整齊地擺放在貨架最前面的促銷位置,動作熟練而謹(jǐn)慎。
“薇薇她……”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紙磨過,我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灼痛。陳佳悅一直沒說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立在我身邊,
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震動。她的嘴唇抿成一條極細(xì)、極緊的直線,
下頷繃得像一塊冰冷的玉石。就在薇薇終于完成對那些餅干定位后,
她長長地、無聲地吁了一口氣,抬手抹了把額上細(xì)密的汗珠——也許是淚?——終于轉(zhuǎn)過身。
抬頭的瞬間,目光猝不及防地與櫥窗外、站在路燈慘白光線下的我們撞個正著。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櫥窗內(nèi)外,兩個世界。
那雙曾總是盛滿狡黠笑意、此刻卻只盛滿巨大驚駭?shù)暮谘劬?,瞬間瞪圓了。
里面所有的疲憊、所有強(qiáng)撐的偽裝,都在那一瞬間被利落而殘忍地撕裂。
一絲血色倏地從她臉上褪去,只留下死一樣的蒼白,汗?jié)竦聂W角貼在臉側(cè)。世界靜得可怕。
只有便利店里那首廉價流行曲沒心沒肺地嘶吼著。
沈薇薇幾乎是把我們兩個拖出那個如同曝光燈照射下的便利店的輻射范圍。
拐進(jìn)店旁一條堆滿沾著油煙污漬空紙箱、散發(fā)著隱約餿水味的僻靜后巷,
她那雙圓睜的眼瞳里,驚惶仍未退去,只剩下一種徹底被抽干了力氣后、認(rèn)命似的絕望。
“你們……怎么會?”她的聲音發(fā)顫,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沒說話,也說不出來,
只能看著她橙T恤胸口那個傻傻的logo,在昏暗光線里顯出一種荒誕的刺眼。
是陳佳悅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平靜得像在問她一道數(shù)學(xué)題:“是你爸生意?還是……別的事?
”她的視線沉靜地落在薇薇那張近乎崩潰的臉上。后巷逼仄悶熱的空氣里,
只有隔壁街傳來的零星車聲和沈薇薇壓抑的、無法自控的劇烈喘息聲。像破敗的風(fēng)箱。
好半天,她的肩膀塌了下去,像被驟然抽走了支撐的骨架,背貼著身后冰涼粗糙的水泥墻,
一點點滑坐下去。5“……他欠了錢,” 聲音從她的齒縫間擠出來,沾著濃重的鼻音,
像含著一口無法下咽的苦水,“很多……還不出的那種。
債主貼了封條……我媽受不了……血壓飚了……躺在醫(yī)院……”斷斷續(xù)續(xù)的字句,
每一個都重如千鈞,砸在臟污的地面上。她的指甲摳進(jìn)粗糙的墻縫里,
只能住到我小姨家空著的閣樓……打工的錢……得付醫(yī)藥費……湊房租……”她猛地抬起臉,
看向我和佳悅,眼圈紅透,嘴唇哆嗦著,像在替自己辯解,又像在乞求一個早已確認(rèn)的答案,
“……你們會不會……看不起我?”后巷渾濁的空氣,油膩悶熱,
裹挾著旁邊垃圾箱隱約的酸腐氣味。沈薇薇那句帶著哭腔的尾音像破碎的玻璃碴子,
掉在地上,扎人。陳佳悅的動作比我的思維更快。沒有絲毫猶豫,她微微傾身,
然后——在那堆雜亂潮濕的空紙箱旁——也貼著冰冷的墻根坐了下去。她挨著薇薇,
動作沒有往日的矜持,校服裙擺蹭上一點灰印子也不在意。我喉頭哽著,什么也說不出,
只是立刻蹲下去,手指蜷了蜷,最終輕輕落在薇薇因為哭泣而微微抽搐的背上,
笨拙地、一下下地拍著。觸手是那件廉價橙色工服T恤粗糙的質(zhì)感,隔著一層薄布,
清晰地感受到她瘦削單薄的肩胛骨因為情緒而激烈起伏的凸起弧度。沉默在窄巷里彌漫開,
粘稠得像融化了的瀝青。“我們,”陳佳悅的聲音終于響起,打破了這粘稠的死寂。
她語調(diào)平穩(wěn),甚至沒有看我和薇薇,目光落在對面墻上爬過的一片霉斑上,
“是一起簽過名畫過押的。”我猛地抬頭看她。是的。那次物理提高班選拔后,
薇薇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在作業(yè)本撕下的一頁紙上寫下“星光閃耀不落榜小組”幾個鬼畫符,
拽著我倆的手硬是按上了紅墨水印。那張紙還在我們仨書包里不知哪個夾層皺巴巴地夾著。
陳佳悅轉(zhuǎn)過頭,直視著薇薇淚痕交錯的側(cè)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名字簽了,
手印按了,跑不掉了?,F(xiàn)在,告訴我你周末排班的表。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力量。
沈薇薇像是被這過于平靜又過于堅定的態(tài)度震住了,淚水還在往下淌,嘴唇翕動著。
佳悅從自己那個干凈得纖塵不染的灰色背包里,
摸出幾張疊得方方正正、顯然是剛打印出來的A4紙遞過來。6紙上印著密密麻麻的數(shù)學(xué)題。
“下周期末復(fù)習(xí)重點,我們幫你劃了。以后,”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和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