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微傾著頭,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腦海中無數(shù)念頭飛速閃過。
沈默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時間一點點流逝。
窗外,夕陽的余暉將河水染成一片血色。
終于,我抬起頭,迎上沈默的目光,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大人若是毫不知情地就此回京,那真是……九死無生,自投羅網(wǎng)!」
沈默眼神一凝。
「不過,」我話鋒一轉(zhuǎn),唇邊浮現(xiàn)出一絲智珠在握的篤定,「如今大人既已洞悉其奸,還有何可懼?想必大人心中,早已有了應對之策?」
我故意頓了頓,觀察著他的神色,「楚云不才,倒也有三策,或許……可為大人拾遺補缺,權作拋磚引玉?!?/p>
「三策?」沈默眼中精光暴漲,身體不自覺地前傾,「愿聞其詳!姑娘快請直言!」
「上策——」我豎起一根手指,眼神銳利如刀鋒,「先發(fā)制人!雷霆一擊!」
「對方倚仗的,是百官洶洶之勢,以『勢』壓人,迫使皇上讓步。大人您最大的優(yōu)勢,恰恰是圣眷在身,皇上對您信任有加!我們可以趁其勢未成、聯(lián)盟未固之際,秘密潛行回京,避開所有可能的伏擊眼線,直接面圣!在對方發(fā)難之前,向皇上陳明利害,揭露其陰謀,并……先行請旨!」
我的聲音斬釘截鐵:「直接抓人!擒賊先擒王!將內(nèi)廷那幾個為首的大太監(jiān),以及外廷幾個跳得最兇的尚書閣老,以『構(gòu)陷欽差、圖謀不軌』之罪,先行拿下!釜底抽薪!」
「至于罪名?」
我冷笑一聲,「趙高指鹿,尚需鹿在眼前。只要人抓在我們手里,大人只需稍稍暗示,那些攀附其門下、急于自?;蛄⒐Φ墓賳T,自然會源源不斷地將他們的罪證呈送上來!通敵、貪墨、結(jié)黨營私……還怕找不到嗎?此乃斬首之策,一勞永逸!」
沈默靜靜地聽著,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劃動,顯然在急速權衡此策的風險與收益。
片刻,他輕輕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顧慮:「此策雖快,但風險太大。京中已是龍?zhí)痘⒀?,秘密潛行談何容易?一旦行蹤暴露,便是自投羅網(wǎng)。況且,驟然拿下如此多重臣,朝堂震動過大,恐非皇上所愿。那么,中策又如何?」
我心中了然。
他身居高位,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顧慮自然更多。
「中策,」我豎起第二根手指,「以進為進!借力打力!」
「大人立刻大造聲勢!最好鬧得天下皆知!公開上表,力諫皇上——順應百官所請,誅奸佞、正朝綱!不過……」
我話鋒一轉(zhuǎn),「這要誅的『奸佞』,要正的『朝綱』,可不是指向大人您!而是指向……那些蠱惑圣聽、結(jié)黨營私、禍亂朝政的內(nèi)廷閹宦和他們的外廷黨羽!」
「大人您手握禁軍,圣眷正??!那些被您點名的『奸佞』,無權無勢,在帝前恩寵又遠不及您!此表一上,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那些原本被裹挾、或持觀望態(tài)度的文武百官,豈敢在如此關頭不站出來,旗幟鮮明地支持大人您這位『忠臣』、『直臣』?如此一來,內(nèi)廷和其黨羽苦心為大人羅織的罪名,反倒成了大人您清名遠播、匡扶社稷的功績!他們精心布置的陷阱,瞬間便會土崩瓦解!」
沈默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光彩,顯然被此計的精妙所震動。
我繼續(xù)道:「此計比之上策,更為穩(wěn)妥,借百官之勢反制其主,四兩撥千斤。不過……」
我微微一頓,語氣帶上幾分凝重,「此計雖能解一時之厄,卻只是揚湯止沸,并未傷及根本。那些政敵,尤其是內(nèi)廷的根基尚在,只是暫時蟄伏。留下他們,終究是心腹大患。他日若有機會,必會卷土重來。」
沈默緩緩點頭,顯然認同我的判斷:「那么……下策呢?」
「下策么……」
我豎起第三根手指,語氣平靜,「見招拆招,以靜制動。就是在大人您回京之前,將政敵的陰謀,通過可靠渠道,巧妙地散布出去!流言如風,無孔不入。忌憚于這『悠悠眾口』,更摸不清大人您究竟掌握了多少底牌、有何后手,他們剪除大人的計劃必然不敢再輕易發(fā)動。大人自可安全回京?!?/p>
「不過。」
我直視沈默,「此乃下下之策。一計不成,他們勢必另尋他法。而且內(nèi)廷外廷的勢力、士氣并未受到實質(zhì)打擊,反而會因為陰謀敗露而更加同仇敵愾,緊密抱團。大人回京之后,面對的將是更加隱蔽、更加兇險的明槍暗箭。斗爭……永無止境。后果如何,殊難預料?!?/p>
船艙內(nèi)再次陷入沉寂。
沈默靠在椅背上,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他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顯然在反復權衡著三策的利弊。
時間一點點流逝。
終于,他睜開眼,看向我,唇邊露出一抹復雜難辨的笑容,帶著一絲自嘲:「原來沈某苦心想出的『妙計』,在姑娘眼中,只是……這下下之策罷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