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點砸在黑色雨傘上。聲音很悶。我站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捏著那張紙。
紙邊有點硬。硌著掌心。叔公的墓碑是新的。石頭很冷。刻著他的名字。還有生卒年月。
空氣里有濕土和青草的味道?；熘畠r香水的味道。來自我身后。律師姓周。他穿著黑西裝。
領(lǐng)帶打得一絲不茍。聲音平板。沒有高低起伏?！袄钪具h先生遺囑?！薄懊滤胸敭a(chǎn)。
”“包括銀行存款、股票、房產(chǎn)、車輛及收藏品?！薄肮乐导s五千萬元人民幣。
”“由侄孫李默一人繼承?！焙竺嬗腥顺闅?。聲音短促。像被掐住了脖子?！暗?，
”周律師推了下眼鏡，“附加生效條件?！彼聪蛭?。鏡片后的目光沒什么溫度。
“繼承人李默?！薄靶枧c遺囑見證人王建國、張春梅夫婦及其子趙天宇。
”“在遺囑指定房產(chǎn)內(nèi)?！薄肮餐幼∩钊齻€月。”“自今日起算。”“三個月期滿。
”“無異議?！薄斑z囑生效。”他頓了頓。補充道?！袄钪具h先生特別注明?！薄按藯l款。
”“意在考驗人性。”“不可更改?！庇旰孟窀罅恕阊氐乃B成了線。落在地上。
濺起小小的水花。我的鞋尖濕了。冰涼的感覺滲進來。王建國是我大伯。張春梅是我二姑。
趙天宇是我堂哥。他們就在我身后。我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像針。扎在我的背上。
周律師看著我。“李默先生?！薄澳闶欠窠邮埽俊蔽姨痤^。雨水順著傘骨流下。
在眼前形成一片模糊的水幕。墓碑上的字也花了?！敖邮堋！蔽艺f。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
周律師點點頭。把一份文件副本遞給我。我接過來。紙張冰涼。王建國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很重?！靶∧。彼穆曇魩е环N刻意壓低的、做作的哽咽，“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就像照顧自己親兒子一樣?！睆埓好窚愡^來。
她的眼圈是紅的。不知是哭的還是別的什么?！笆前⌒∧?，別怕?！薄坝泄霉迷谀?。
”“你叔公……走得突然?！薄拔覀兙褪悄阕钣H的人了?！壁w天宇站在他們身后。
比我高半個頭。他雙手插在褲兜里。眼神飄忽。嘴角似乎向上扯了一下。又很快壓平。
“走了走了，”王建國招呼著，“雨大，別淋壞了。”他用力攬著我的肩膀。
半推著我離開墓地。他的力氣很大。腳步邁得也快。我?guī)缀醺簧稀！澳欠孔樱?/p>
”張春梅緊走兩步跟上，聲音壓低了，但掩不住熱切，“就是城西那棟帶大花園的？”“嗯。
”王建國應(yīng)了一聲，目光掃過我手里的文件，“鑰匙呢？小默？
”我摸出周律師剛才一并給我的鑰匙。銅的。有點沉。王建國一把拿了過去。掂了掂?！白撸?/p>
”“先去看看地方！”“這鬼天氣！”“晦氣！”他加快了腳步。雨幕里。
他的背影顯得迫不及待。那棟房子在城西的靜湖苑。叔公生前很少來住。但一直雇人打理。
獨棟。三層。帶一個不小的院子。鐵藝大門有些年頭。爬滿了藤蔓。濕漉漉的。
王建國用鑰匙打開大門鎖?！斑菄}”一聲。他率先推開。鐵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院子里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齊。雨打在草地上。綠得發(fā)亮。一條鵝卵石小路通向主屋。
張春梅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斑@么大！”她小跑著踏上臺階。
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門往里張望?！鞍パ剑∵@客廳！”“這吊燈！”趙天宇也來了精神。
幾步超過他爸媽。推開了沒鎖的玻璃門?！鞍?！媽！快看！”“這電視墻！夠氣派！
”王建國背著手。踱步進去。像在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他環(huán)顧著挑高的大廳。
意大利進口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巨大的水晶吊燈即使沒開燈。
也折射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光。名貴的紅木家具沉默地彰顯著價值。墻上掛著幾幅油畫。
我認出其中一幅的作者。拍賣行的常客?！安诲e?！蓖踅▏c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但眼神很亮。“老家伙……咳，你叔公，挺會享受?！彼D(zhuǎn)向我?！靶∧?。
”“房間怎么分？”“我們這一家三口?！薄斑€有你?！彼Z氣自然。仿佛天經(jīng)地義。
張春梅已經(jīng)快步走向一樓的走廊。推開一扇扇門查看?！斑@間大！采光好！帶獨立衛(wèi)生間！
”她指著一間朝南的大臥室。“天宇住這間！”“年輕人，住得舒服點。
”她又推開隔壁一間稍小的。“這間也不??！”“建國，我們住這間！
”她完全沒看剩下的房間。也沒問我。
趙天宇已經(jīng)把他背著的雙肩包扔進了那個朝南的大臥室。
自己則一屁股陷進客廳中央巨大的真皮沙發(fā)里。
拿起茶幾上一個看起來很沉的金屬打火機把玩。“那……我呢？”我問。聲音不大。
王建國好像剛想起我?！芭叮瑯巧?，”他隨手指了指旋轉(zhuǎn)樓梯，“樓上應(yīng)該還有房間。
”“你自己去看看?！薄半S便挑一間就行。”“我們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
”“住樓下?！睆埓好窂摹八麄儭钡姆块g里探出頭?！熬褪?。”“小默你年輕。
”“多爬爬樓梯?！薄板憻捝眢w。”我點點頭。沒說什么。提著我自己那個簡單的行李包。
踏上樓梯。樓梯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沒有聲音。二樓走廊幽深。有好幾個房間門。
我推開最近的一間。是個書房。兩面墻都是頂?shù)教旎ò宓臅堋６褲M了書。
中間一張寬大的書桌。另一間是影音室。沙發(fā)很大。屏幕占據(jù)了一整面墻。再推開一扇門。
是個儲物間。堆著些舊家具和箱子。落滿了灰。最里面。走廊盡頭。有一扇小門。
我擰開把手。房間很小。大概只有趙天宇那間的一半。朝北。窗戶對著后院的高墻。
墻根下長著些耐陰的植物。光線很差?？繅Ψ胖粡堈膯稳舜?。一個簡易衣柜。
一張舊書桌。桌面上空空蕩蕩。積著一層薄灰。
這大概以前是給保姆或者偶爾留宿的客人住的。我把行李包放在床上。拉開拉鏈。
拿出里面幾件換洗衣服。掛進空蕩蕩的衣柜。聲音從樓下傳來。是張春梅。帶著點不滿。
“小默！下來一下！”我關(guān)上衣柜門。走下樓梯。張春梅站在客廳中央。指著廚房方向。
“去看看廚房有什么?！薄斑@都幾點了？”“折騰一天。”“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王建國坐在沙發(fā)上。占據(jù)了主位。拿著遙控器在開那臺巨大的電視。
趙天宇躺在他旁邊的貴妃榻上。兩條腿高高翹起。擱在扶手上。腳上還穿著濕漉漉的球鞋。
鞋底蹭在米白色的昂貴皮革上。留下幾道難看的污痕。他專注地刷著手機。眼皮都沒抬。
我走進廚房。很大。很干凈。設(shè)備齊全。嵌入式冰箱是雙開門的。我拉開。
冷藏室里幾乎是空的。只有幾瓶礦泉水。幾盒牛奶。冷凍室有幾袋速凍水餃。一些凍肉。
“有什么？”張春梅的聲音追進來?！坝酗溩?。”我說。“餃子？”她的聲音立刻拔高了，
“大晚上的就吃餃子？”“搬家第一天！”“多不吉利！”“滾來滾去的！”“像什么樣子！
”“下點面條也行??！”我拉開櫥柜。上面幾層放著嶄新的鍋碗瓢盆。下面一層。
有幾筒掛面。“有掛面?！蔽艺f?！澳蔷椭竺?！”張春梅命令道，“多放點青菜！
打幾個雞蛋！冰箱里有雞蛋吧？”“有?！薄皠幼骺禳c！”“餓死了！”她轉(zhuǎn)身走了。
我站在廚房中央。大理石臺面冰涼。頭頂?shù)腖ED燈管發(fā)出冷白的光。我拿出鍋。接水。
放在嵌入式的電磁爐上。按下開關(guān)。藍色的數(shù)字跳動。水慢慢熱起來。我找出面條。青菜。
雞蛋。冰箱里還有一小把蔫了的蔥。水開了。白色的蒸汽涌上來。
模糊了眼前錚亮的不銹鋼抽油煙機面板。我把面條放進去。用筷子攪散。面條在滾水里沉浮。
變軟。蒸汽撲在臉上。溫熱。帶著面食特有的氣息。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
是吵鬧的綜藝節(jié)目。主持人和嘉賓夸張的笑聲。還有王建國偶爾的點評?！斑@什么玩意兒？
”“無聊！”趙天宇似乎換了個游戲。手機里傳出激烈的槍擊聲和喊叫?！白筮?！左邊有人！
”“傻X隊友！會不會玩！”張春梅在客廳和他們的臥室之間走動。拖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啪嗒。啪嗒。腳步聲靠近廚房門口?！爸蠛昧藳]？”她探進頭?！翱炝?。
”我看著鍋里翻滾的面條。“多煮點！”她說，“天宇年輕，長身體，吃得多！
”“雞蛋多放幾個！”“別摳摳搜搜的！”“你叔公留下這么大產(chǎn)業(yè)。
”“還差這幾個雞蛋錢？”“真是！”她嘀咕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又遠去了。
鍋里的面條煮得有點脹了。我關(guān)掉火。拿起一個最大的湯碗。把面條撈進去。倒了點面湯。
又從鍋里撈出煮好的三個荷包蛋。鋪在上面。燙了幾根青菜。撒了點蔥花。蔥花有點黃了。
我端著這碗堆得冒尖的面。走到客廳。放在那張寬大的玻璃茶幾上?！懊婧昧恕！蔽艺f。
趙天宇第一個放下手機。坐起身。拿起筷子。直接把他碗里最大的兩個荷包蛋夾走。
放進他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又把面條挑了一大坨過去。直到他的小碗堆滿。
他才把剩下連湯帶水、沒剩多少面條的大碗往中間一推?！靶辛恕！彼斓卣f。
低頭開始狼吞虎咽。王建國拿起筷子。在碗里攪了攪。挑了幾根面條。皺了皺眉。
“清湯寡水的。”“沒點油水?！薄霸趺闯?？”張春梅也坐下。端起碗。小口吃著。
“湊合吧?！薄暗谝惶??！薄懊魈煳胰ベI點好菜?！彼戳宋乙谎??！靶∧?/p>
”“你也坐下吃啊?！薄罢局陕铮俊薄芭??！蔽肄D(zhuǎn)身回廚房。拿了個小碗?；貋頃r。
茶幾上那碗面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一點飄著油花的湯底。王建國靠在沙發(fā)上。摸著肚子。
趙天宇又躺了回去。繼續(xù)打游戲。張春梅站起身?！拔沂帐耙幌??！彼似鹂胀牒涂曜印?/p>
走向廚房。很快。廚房傳來水龍頭嘩嘩的水聲。我拿著空碗。站在茶幾旁。湯底也涼了。
凝結(jié)起一層薄薄的白色油脂。像冷卻的皮膚。**2**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鐘擺。
卡著固定的節(jié)奏。單調(diào)地重復(fù)。早晨六點半。我的房門會被敲響。不輕不重。
剛好夠把我從淺眠中驚醒。張春梅的聲音穿透薄薄的門板?！靶∧?！”“起來做早飯了！
”“天宇上學要遲到了！”我睜開眼。窗外還是灰蒙蒙的。沒有光。只有高墻的暗影。
我起床。穿上衣服。冷水撲在臉上。驅(qū)散最后一點睡意。下樓。走進廚房。打開冰箱。
拿出牛奶。雞蛋。面包片。或者速凍包子。開始忙碌。七點。早飯準時擺在餐桌上。
王建國打著哈欠坐下。拿起報紙。或者刷手機新聞。趙天宇睡眼惺忪。頭發(fā)亂糟糟。
坐下就吃。抱怨牛奶不夠熱?；蛘呒宓疤稀埓好窌?shù)落他幾句。讓他快點吃。別磨蹭。
然后話題會轉(zhuǎn)到家里的開銷?！靶∧ ！睆埓好范似鹋Ｄ?。抿了一口?！凹依锱Ｄ炭鞗]了。
”“雞蛋也不多了?！薄斑€有天宇喜歡喝的那個進口果汁?！薄吧洗钨I的都喝完了。
”她看著我。“待會你去趟超市?！薄百I點回來?！薄板X……”她頓了頓。
“先用你身上那點?！薄澳闶骞腻X現(xiàn)在不是還沒到你手嘛?！薄暗热齻€月后。
”“姑姑加倍還你?！薄耙患胰恕！薄安粫澊愕摹！彼龔牟粫o我錢。買菜。買日用品。
交水電燃氣費。甚至趙天宇要買新球鞋。王建國要買新魚竿。都是用我的錢。
我放在錢包里的現(xiàn)金。還有銀行卡里僅存的幾千塊生活費。像被擰開的水龍頭。飛快地流走。
我點頭。說：“好?！背酝觑?。趙天宇一抹嘴。抓起書包。“爸，媽，我走了！
”門砰地關(guān)上。王建國慢悠悠吃完最后一口煎蛋。放下筷子?！拔页鋈マD(zhuǎn)轉(zhuǎn)。
”“約了老劉下棋?！彼沧吡?。張春梅開始收拾碗筷。她把油膩的盤子疊起來。端進廚房。
放在水槽邊?！靶∧?。”“把碗洗了?！薄霸侔训赝弦幌?。”“客廳地上。
”“天宇昨天帶同學回來?！薄安鹊萌悄_印?！薄安幌裨?！”她擦著手。走出廚房。
坐到沙發(fā)上。拿起電視遙控器。屏幕亮起。傳出早間劇場的音樂聲。我走進廚房。
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沖在手上。油膩的碗碟堆在水槽里。沾著蛋黃和面包屑。
我擠了點洗潔精。拿起海綿。開始洗。水流聲。碗碟碰撞的輕響。
蓋過了客廳里電視劇的對白。洗好碗。瀝干水。放進消毒柜。按下開關(guān)。嗡嗡的輕鳴響起。
我拿出拖把桶。接水。倒上清潔劑。攪拌出泡沫。提著沉重的桶。走到客廳。
張春梅陷在沙發(fā)里?？吹萌肷?。腳邊扔著瓜子殼。還有幾片薯片的碎屑。
我避開她伸在過道上的腳。從客廳另一頭開始拖地。濕漉漉的拖把劃過光潔的大理石地面。
留下深色的水痕。很快又變干?；謴?fù)光亮。拖到她腳邊時。我停了一下?！肮霉?。
”“抬下腳?！彼坪鯖]聽見。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女主角正在哭訴。
我把拖把往前移了一點。碰到了她拖鞋的邊。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腳?！鞍?！
”“看著點！”她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巴蟼€地都毛手毛腳的！”“小心點！
”“這地板多貴！”“劃壞了你賠得起嗎？”她重新把腳放回地上。繼續(xù)嗑瓜子。
瓜子殼輕飄飄地落在我剛拖干凈的地面上。我沉默地拖過那一小塊地方。
把瓜子殼和碎屑掃進簸箕。清理完客廳。我提著桶回廚房。清洗拖把。張春梅的聲音追過來。
帶著點慵懶的腔調(diào)?！靶∧?。”“中午想吃紅燒排骨。”“你去菜市場。
”“挑新鮮的肋排買?！薄霸儋I條活魚?！薄疤煊類鄢郧逭舻摹！薄皩α?。
”“樓下超市好像有進口車厘子?！薄翱粗π迈r?！薄耙操I兩斤回來。”“貴是貴了點。
”“偶爾嘗嘗鮮嘛。”“快去快回啊?！薄暗戎鑫顼埬??！蔽也粮墒帧?/p>
從掛在廚房門后的舊外套里掏出錢包。打開。里面剩下的幾張紅色鈔票。顯得單薄可憐。
我抽出一張。其余的放回去。拉好拉鏈。穿上外套。走出別墅大門。陽光有些刺眼。
空氣是冷的。我沿著小區(qū)的林蔭道往外走。皮鞋踩在落葉上。發(fā)出脆響。菜市場在兩條街外。
很熱鬧。人聲鼎沸?；祀s著魚腥、肉臊、蔬菜泥土和熟食香料的氣味。我在肉攤前停下。
挑了一扇看起來不錯的肋排。老板麻利地剁好。裝袋。秤砣高高翹起?！拔迨藟K三！
”“算你五十八！”我遞過那張百元鈔票。他找給我一把零錢。油膩膩的。沾著生肉的血水。
我接過。塞進褲兜。又走到水產(chǎn)區(qū)。腥味更重。水盆里。魚在渾濁的水里游動。
氧氣泵咕嚕嚕冒著泡。我指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鱸魚。“這個。”老板抄起網(wǎng)兜。利落地撈起。
魚在網(wǎng)兜里劇烈掙扎。水珠四濺?！芭?！”魚被摔在案板上。老板舉起木槌。對著魚頭。
狠狠敲了一下。魚不動了。刮鱗。去內(nèi)臟。沖洗干凈。裝進黑色塑料袋?！八氖?！
”我付了錢。最后走到水果攤。紅得發(fā)紫的車厘子堆在精致的竹筐里。標簽寫著：進口，
128元/斤。我拿起旁邊的塑料小筐。挑揀著。盡量選大的。硬的。裝滿一小筐。
攤主過秤?！皠偤脙山铮 薄皟砂傥迨?！”我拿出褲兜里所有的錢。數(shù)了數(shù)。
肉錢找零四十二。加上原本剩下的。剛好兩百六十塊。我遞過去。攤主找回四張一元紙幣。
我把皺巴巴的紙幣塞回口袋。提著沉甸甸的肉、魚和車厘子。往回走。袋子勒得手指發(fā)麻。
回到別墅。廚房里。張春梅正靠在流理臺邊。拿著手機。手指飛快地點著。似乎在聊天。
聽到我進來。她頭也沒抬?！芭殴窍聪础！薄办趟?。”“魚放池子里。”“等會兒我來弄。
”“車厘子洗一盆。”“放客廳茶幾上?！薄拔蚁瘸渣c?！薄翱仕懒?。
”我把車厘子倒進洗菜籃。打開水龍頭。冷水沖在鮮紅的果子上。晶瑩的水珠滾落。
我仔細地沖洗。每一顆都確保干凈。瀝干水。裝進一個干凈的玻璃水果盆。端到客廳茶幾上。
張春梅已經(jīng)坐在沙發(fā)上了。手機放在一邊。她翹著腿。伸手就抓了一大把車厘子。塞進嘴里。
果核隨意地吐在煙灰缸里?！班拧！薄斑€行?！薄巴μ鸬??！彼卣f。又抓了一把。
我回到廚房。拿出肋排。放在水龍頭下沖洗。冰冷的水沖在生肉上。粉色的肉。白色的脂肪。
水流帶出淡淡的血水。洗完。放進鍋里。加冷水。開火。藍色的火焰舔著鍋底。
冷水慢慢升溫。水面開始浮起灰白色的泡沫。越來越多。聚攏在一起。我用勺子撇去浮沫。
倒掉。換上干凈的熱水。加入姜片。蔥結(jié)。料酒。蓋上鍋蓋。小火慢燉。接著處理魚。
滑膩的魚身。冰涼的鱗片刮干凈了。露出粉白的肉。腹內(nèi)已經(jīng)清理過。我用水沖了沖。
在魚身上劃了幾刀。抹上鹽。淋了點料酒。放上姜片。蔥段。等著備用。油煙機嗡嗡地響。
鍋里燉著排骨。水汽頂著鍋蓋。發(fā)出輕微的噗噗聲。肉香開始慢慢彌漫出來?？蛷d里。
張春梅吃車厘子的聲音停了。電視換了臺。在放一首吵鬧的流行歌。王建國回來了。
帶著一身外面的寒氣?！皢眩 薄败嚴遄?！”“好東西！”他樂呵呵地坐下。也抓了一大把。
“哪買的？”“挺新鮮！”“小默買的？”他看向廚房方向?！班?。”張春梅應(yīng)了一聲。
“不錯！”“懂事！”王建國嚼著果子。果核吐得啪啪響?！爸形绯陨?？”“紅燒排骨。
”“清蒸魚?！薄昂茫『?！”王建國很滿意，“整兩口！天宇中午回來吧？”“回。
”“讓他也喝點?！薄按笮』镒恿耍 薄霸摼毦毦屏苛?！”十二點剛過。趙天宇回來了。
書包往玄關(guān)地上一扔。“媽！餓死了！”“飯好沒？”他沖進客廳。
一眼看到茶幾上的車厘子。“哇！”“車厘子！”他直接端起玻璃盆。往自己懷里一倒。
紅艷艷的果子滾了他一身。他抓起就往嘴里塞?！跋词秩ィ 睆埓好放牧怂幌?。
“不干不凈，吃了沒?。 壁w天宇嬉皮笑臉。又塞了幾個。才跑去洗手。午飯擺上桌。
紅燒排骨油亮誘人。清蒸魚冒著熱氣。還有兩個素菜。一個湯。王建國開了瓶白酒。
給趙天宇倒了小半杯。“來！”“嘗嘗！”“男人嘛！”趙天宇皺著眉。小心地抿了一口。
辣得直吐舌頭。“咳！咳咳！什么玩意兒！”“慢慢來！”王建國哈哈大笑。“小默。
”張春梅叫我?！鞍央婏堨叶诉^來?！薄斑€有湯勺。”“拿個大點的?！蔽肄D(zhuǎn)身進廚房。
端出沉甸甸的電飯煲。放在餐桌旁的矮柜上。又拿來湯勺。遞給她。他們開始吃飯。
沒人叫我。排骨的濃香。魚的鮮香。彌漫在餐廳里。我站在廚房門口?？粗麄儭?/p>
王建國和趙天宇碰杯。趙天宇的臉皺成一團。又強行咽下。張春梅給趙天宇夾菜。
排骨堆滿了他的碗。“多吃點！”“下午還要上課！”“用腦子！”他們吃得很快。
風卷殘云。餐盤很快見了底。趙天宇放下筷子。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皨?，我上學去了！
”他又抓了一把車厘子塞進書包側(cè)袋。跑了。王建國喝干了杯底最后一滴酒。臉紅紅的。
“我去睡會兒。”他起身。搖搖晃晃走向臥室。張春梅還在慢條斯理地挑著魚刺。
把最后一點魚肉吃完。她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靶∧！薄笆帐傲税?。
”她站起身。也離開了餐廳。桌上杯盤狼藉。骨頭。魚刺。菜湯。米粒。沾滿了桌面。
碗碟里剩下一點湯汁和油花?？諝饫锸菨庵氐木茪狻ｏ埐藲?。我走過去。拿起抹布。
開始擦桌子。油膩膩的。擦了好幾遍。才勉強干凈。把碗碟疊起來。端進廚房。
水槽里又堆滿了。和早晨一樣。冰冷的水再次沖在手上。洗潔精的泡沫。覆蓋了油污。
水聲嘩嘩。蓋過了一切。下午。我回到二樓那個小房間。鎖上門。從書桌最底下的抽屜里。
拿出一個不起眼的舊手機。黑色的。屏幕很小?？钍胶芾稀Ｎ野戳疗聊?。
點開一個文件管理器。里面是分門別類的視頻文件。日期標注清晰。文件名簡單直白。
【臥室分配】【超市采購】【廚房命令】【車厘子】【午餐】【碗碟】我點開最新的一個。
【午餐】鏡頭對著餐廳。畫面有些晃動。但很清晰。王建國給趙天宇倒酒。趙天宇皺眉喝下。
張春梅不斷夾菜給趙天宇。排骨堆成小山。他們談笑風生。沒人看鏡頭一眼。也沒人提起我。
仿佛我不存在。視頻進度條走到最后。畫面定格在他們離席的背影。我關(guān)掉視頻。
把手機放回抽屜深處。推上。鎖好。窗外。高墻的陰影拉得更長了。房間里光線更暗。
像一個盒子。傍晚。趙天宇放學回來。動靜很大。書包砸在地板上的悶響?！皨專∥译娔X呢？
”他沖進客廳，聲音帶著煩躁，“我放客廳充電那個筆記本！”張春梅正在看連續(xù)劇。“??？
沒看見啊？”“你自己放哪兒了？”“我就放沙發(fā)上了！”趙天宇急吼吼地到處翻找，
“下午還在！充電線還在這呢！機器沒了！”“是不是你爸收起來了？”“不可能！
他下午睡覺呢！”“那……”張春梅皺著眉，“家里進賊了？”“進什么賊！
”趙天宇猛地停下動作，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刷地一下投向二樓，“樓上那個！
”他幾步?jīng)_上樓梯。腳步聲咚咚咚。像擂鼓。直奔我的房間。門沒鎖。他一把推開。
我正坐在書桌前。桌面上。放著一臺銀灰色的輕薄筆記本電腦。不是我的。
我的舊電腦是黑色的。笨重。放在桌子下面。趙天宇的眼睛瞬間瞪圓了。他沖進來。
指著桌上的電腦?！袄钅 薄澳阃滴译娔X？！”他的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來。
我抬起頭?？粗]說話。“你啞巴了？！”他一步跨到桌前，伸手就要搶，“給我！
”他的手快要碰到電腦邊緣時。我開口了。聲音不高。但很清晰。“你的電腦？”“你確定？
”趙天宇的手停在半空?！皬U話！”他吼起來，“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這牌子！這型號！
這貼紙！都是我的！”電腦A面。貼著一個很顯眼的骷髏頭貼紙?！芭丁！蔽尹c點頭。
“那怎么在我桌上？”“還插著充電線？”趙天宇噎了一下。隨即更加暴怒?！澳銌栁遥?！
我還問你呢！肯定是你偷的！趁我不在家！偷偷拿上來！”“這是賊贓！”“我要報警！
”他聲音很大。樓下的張春梅被驚動了。“天宇？怎么了？吵吵什么？”她踩著拖鞋。
也上來了?！皨?！”趙天宇像找到了主心骨，指著桌上的電腦，“你看！我新買的電腦！
被他偷了！就藏在他桌上！”張春梅一看。臉色也沉了下來。她走進房間。
目光掃過桌上的電腦。又掃過我。帶著審視和濃濃的懷疑?！靶∧??！薄霸趺椿厥?？
”“天宇的電腦?！薄霸趺磿谀氵@兒？”她的聲音壓著。但里面的冷意很明顯。房間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