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尋找缺失的部分,就像尋找缺失的臺階。"
符華南將照片放入白大褂口袋,突然感到一陣刺痛。他掏出口袋里的東西——除了照片,還有一塊鋒利的鏡子碎片,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那里。碎片邊緣沾著新鮮的血跡,他的指尖被劃開了一道細小的傷口。
鏡子碎片上映出的不是他此刻的形象,而是另一個場景:醫(yī)院的樓梯間,一個模糊的人影正俯身數(shù)著臺階。當那人抬頭時,符華南看到了自己的臉,但那雙眼睛完全是鏡面的銀色。
"符醫(yī)生!急診需要會診!"護士的喊聲打斷了他的凝視。
急診室的忙碌讓符華南暫時忘記了異?,F(xiàn)象。直到晚上八點,他才脫下白大褂離開醫(yī)院。雨水再次降臨,城市籠罩在濕漉漉的霓虹中。符華南撐開傘,卻聽到雨滴敲打傘面的聲音中混入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節(jié)——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他的名字。
他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醫(yī)院停車場幾乎空無一人,幾盞路燈在雨中形成朦朧的光暈。在最近的一盞路燈下,站著一個撐黑傘的人影。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符華南知道那是"他"——那個鏡中的自己。
人影舉起一只手,伸出兩根手指,然后轉身走入雨中。符華南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人影引導他穿過幾條小巷,最終停在一棟廢棄建筑前——這正是照片中那家精神病院的舊址,如今等待拆除的殘骸。
人影消失在建筑入口的黑暗中。符華南猶豫片刻,還是邁步跟上。建筑內部比外觀更加破敗,墻壁上剝落的油漆像是皮膚病患者的皮膚,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某種化學藥劑的氣息。
他的手機電筒照亮前方,光束中塵埃飛舞。走廊兩側的房間門大多已被拆除,只剩下黑洞洞的門框。在走廊盡頭,一扇完好的門上用紅漆寫著"404"。
符華南的心跳加速了。這不可能是巧合——他的公寓門牌號,那個不存在的住戶號碼,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精神病院的廢墟中。他推開門,手機光束照出了一間保存完好的病房:墻上貼滿軟墊,地面畫著復雜的幾何圖案,而正對門的整面墻——是一面巨大的鏡子。
鏡面已經(jīng)龜裂,無數(shù)裂紋將影像分割成碎片。但當符華南靠近時,那些碎片開始自行移動,重組,最終形成無數(shù)個微小的"他",每個都做著不同的動作:有的在記錄筆記,有的在檢查X光片,有的在手術,有的在睡覺...這是他被分割的日常生活,被鏡面捕捉并保存的每一個瞬間。
而在所有碎片中央,是一個空缺的位置——正好是一個人影的形狀??杖边吘夐W爍著微光,像是在邀請他填補這個空白。
符華南后退一步,鏡中碎片立刻變得混亂,瘋狂地旋轉起來。旋轉停止時,所有碎片都變成了同一種畫面:林默的臉,他的嘴巴大張著,發(fā)出無聲的尖叫。他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面鏡面般的材質。
照片從符華南口袋中滑落,背面朝上。在手機光線下,那行字發(fā)生了變化:"十三級臺階通向完整,但完整意味著終結。"
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符華南猛地轉身,看到陳醫(yī)生站在身后,臉色比上次見面更加蒼白。
"你不該來這里,"陳醫(yī)生低聲道,"這里是兩個世界的交界處,比你的公寓危險得多。"
"林默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符華南直接問道。
陳醫(yī)生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奇異的光澤:"他選擇了完整,成為了鏡中世界的一部分。代價是失去所有被現(xiàn)實世界記住的痕跡。"他指向墻上的鏡子,"看看那些碎片,它們都是被遺忘的瞬間,被拋棄的可能性。鏡中世界由這些碎片構成,它渴望的從來不是毀滅,而是..."
"完整。"符華南接上他的話。
陳醫(yī)生點點頭:"而你是特別的,符華南。你的觀察能力,你的記錄習慣,你追求邏輯的執(zhí)著——所有這些都為鏡中世界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豐富素材。它想要的不只是你的一部分,而是整個你。"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數(shù)了臺階。"陳醫(yī)生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十三是個特殊的數(shù)字,在數(shù)學上是質數(shù),在神秘學中是變形的象征。當你開始數(shù)臺階,你就啟動了一個古老的程序。"
符華南想起那張分形圖紙,想起林默的警告,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帶預期的觀察...這是抵抗的方法?"
"是唯一的方法。"陳醫(yī)生從風衣口袋掏出一塊懷表,表盤上沒有數(shù)字,只有不斷變化的分形圖案,"認知就像這分形,越是深入觀察,越是無限延伸。唯有放棄理解,才能停止它的生長。"
懷表的滴答聲在寂靜的房間里異常響亮,符華南意識到那不是機械的聲音,而是某種生物的心跳。當他抬頭想再問什么時,陳醫(yī)生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懷表留在地上,表蓋打開著。
鏡中的碎片再次開始移動,這次它們全部轉向符華南,每一片都映出他不同時期的影像。碎片邊緣伸出細小的銀色絲線,像藤蔓一樣向現(xiàn)實世界延伸。
符華南撿起懷表,轉身沖出房間。走廊似乎比來時更長,墻壁上的軟墊滲出黑色的液體,形成類似藤蔓的圖案。當他終于沖出建筑時,雨已經(jīng)停了,但空氣中彌漫著臭氧的氣味,像是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雷暴。
他回頭看向廢棄的精神病院,三樓的某個窗口,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那里——是陳醫(yī)生,還是林默,亦或是他自己?符華南無法確定。
回家的路上,懷表在他的口袋里發(fā)出穩(wěn)定的滴答聲,與他的心跳逐漸同步。當符華南站在公寓樓下,抬頭看向四樓的窗戶時,他清楚地看到窗口站著兩個人影——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也是他自己。
口袋里的懷表停止了跳動。
懷表的靜默像一記重拳擊中符華南的胸口。他站在公寓樓下,仰望窗口那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影,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肩頭形成深色的斑點。
四樓的燈光突然熄滅,兩個人影隨之消失。符華南摸了摸口袋里的懷表,金屬外殼冰涼如鏡面。陳醫(yī)生的話在腦海中回響:"唯有放棄理解,才能停止它的生長。"
但放棄理解意味著什么?是停止思考,還是接受不可知?符華南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公寓樓。
樓梯間的燈管滋滋作響,投下慘白的光。符華南沒有數(shù)臺階,而是專注于腳下每一級臺階的質感——水泥的粗糙,邊緣的磨損,前住戶留下的刮痕。當他來到本應是第十三級臺階的位置時,他停住了。
那里現(xiàn)在是一塊空白,像是被精確切割掉的長方形缺口。透過缺口,他看到的不是下一層樓梯,而是一個無限延伸的空間,無數(shù)面鏡子排列成螺旋形,每一面都映出不同版本的自己。有些鏡子里的他穿著白大褂,有些穿著病號服,還有些——鏡中的形象根本不成人形,只是一團蠕動的銀色流體。
缺口邊緣閃爍著微光,像是邀請他踏入。符華南后退一步,缺口立刻消失,臺階恢復完整。但當他再次產(chǎn)生"數(shù)臺階"的念頭時,缺口又出現(xiàn)了。
"認知影響現(xiàn)實。"符華南喃喃自語。他小心繞過那個時隱時現(xiàn)的缺口,繼續(xù)上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現(xiàn)實與幻覺的邊界上。
404室的門虛掩著,這在他的預料之中。推開門,屋內一片漆黑,只有古董鏡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銀光。鏡框上的藤蔓雕刻已經(jīng)蔓延到地板,像真正的植物一樣在木地板上扎根,細小的觸須狀根系微微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