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賀思慕,是活了四百年的鬼王。今天是我大婚之日,也是我夫君的死期。燭火搖曳中,
他笑著割開手掌:“以血為契,換鬼王大人五感,值了?!焙髞砦覈L到他血里的甜,
摸到他心跳滾燙。卻不知道他每聲“思慕”都在喚我魂飛魄散——他腰間那柄鎮(zhèn)魂劍,
專斬不死邪靈。1紅燭高燃,映得滿室如血。我端坐鋪著鴛鴦錦被的婚床,
聽著段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身上帶著戰(zhàn)場未散的鐵銹與塵土氣,
還有腰間那柄烏金吞口佩劍散發(fā)的、令我鬼氣翻涌的灼熱——那是??诵办`的鎮(zhèn)魂劍。
蓋頭被輕輕挑起。燭光刺入我空洞了百年的視野,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段胥的臉。
大紅喜服襯得他面如冠玉,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溫柔笑意,任誰看都是個情根深種的新郎官。
“夫人?!彼麍?zhí)起我的手,掌心滾燙得異常,“從今往后,生死同命?!蔽抑讣獗鶝?,
任由他握著:“段將軍,戲過了。歸墟鬼王,不需要人間夫君的誓言?!彼托Γ?/p>
笑聲在寂靜的新房里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誓言是給人聽的,
契約才是給鬼王看的。”話音未落,寒光一閃!他竟毫不猶豫地抽劍劃破自己手掌。
溫?zé)岬孽r血瞬間涌出,濃郁的血腥味如同實質(zhì)般撞進我的鼻腔!甜腥!滾燙!刺痛!
沉寂百年的五感在剎那間瘋狂蘇醒!燭光不再是模糊的光暈,
而是刺目的亮;他掌心的溫度不再是概念,
而是順著交握的手一路燒灼我的經(jīng)脈;那血液的氣息,
更是勾起了鬼王對生者血氣最原始的渴望與排斥,喉嚨里不受控制地發(fā)出一聲饑渴的吞咽。
“以血為契!”段胥不容拒絕地將流血的手掌重重按在我心口——那里,
沉寂了四百年的心臟,竟猛地一跳!“換鬼王大人重拾五感,與我做三個月真正的凡人夫妻。
”我猛地攥緊他手腕,指甲幾乎嵌入他皮肉:“段胥,你可知代價?”“知道。
”他俯身靠近,帶著血腥味的呼吸拂過我冰涼的耳垂,聲音低沉而清晰,“契約期內(nèi),
我的傷就是你的傷,我的痛就是你的痛。若我死了……”他頓了頓,
眼底掠過一絲我看不懂的復(fù)雜,“夫人也得陪葬。同生,共死。”2這場荒唐的婚姻,
始于一場赤裸裸的交易。三個月前,段胥率軍圍剿為禍北境的赤魈。當(dāng)他如天神般降臨,
劍尖直指在尸山血海中取赤魈內(nèi)丹的我時,我以為一場惡戰(zhàn)難免。他卻驟然收勢,
銳利的目光掃過我腳下堆積如山的赤魈殘骸,挑眉道:“歸墟鬼王,竟在替人間除害?
有意思?!备小耙馑肌钡脑诋?dāng)夜。他竟孤身闖入鬼氣森森的歸墟,
將一紙蓋著人族皇帝玉璽的婚書甩在我面前?!氨菹乱尚奈叶渭覔肀灾兀Ω哒鹬?。
朝中奸佞趁機進讒,段家岌岌可危?!彼_門見山,毫無懼色地直視我,
“我需要借鬼王赫赫兇名,震懾朝堂宵小,穩(wěn)住段家軍心?!蔽亦托Ψ餍洌庯L(fēng)平地而起,
將他震得踉蹌后退數(shù)步:“人間螻蟻的紛爭,與我何干?”他穩(wěn)住身形,
竟從身后變戲法似的捧出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裊裊白氣蒸騰,
一股奇異的、混合著豬油、蔥花和麥香的溫暖氣息,絲絲縷縷地飄進我的感知范圍。
那是……陽春面?“作為交換,”他聲音平穩(wěn),目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
“我能讓你嘗到這碗面的滋味,摸到春日梨花的柔軟,聽見孩童嬉笑的聲音……賀思慕,
你沉寂了四百年的五感,不想重新活一次嗎?”鬼使神差地,我伸出了手。
指尖觸碰到溫?zé)岬耐氡跁r,一陣細(xì)微的刺痛傳來——段胥已用匕首劃破指尖,
鮮血精準(zhǔn)地滴落在他早已悄然布下的血色法陣中心。紅光驟然大盛!“血契已成。
”他唇色因失血而微微發(fā)白,眼神卻亮得驚人,像鎖定了獵物的鷹隼,“夫人,合作愉快。
”3做凡人,實在麻煩又……新奇。血契生效第七日,
我對著銅鏡里自己那兩條被畫得歪歪扭扭的眉毛生悶氣?!胺蛉耍@‘晨起畫蛾眉’的閨趣,
體驗如何?”段胥的聲音帶著笑意從身后傳來。他握著精巧的螺子黛,
修長有力的手指此刻顯得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在我眉梢描摹?!皠e動。
”他溫?zé)岬暮粑鼑娫谖颐舾械念~角。我反手精準(zhǔn)扣住他手腕命門,聲音冷冽:“再畫歪一筆,
本座擰斷你的爪子?!彼麗炐Τ雎?,胸腔震動,那熱氣呵得我耳根莫名發(fā)癢。突然,
窗外傳來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喧嘩。
我們同時轉(zhuǎn)頭望去——幾個穿著花襖的孩童正追著一只五彩的蹴鞠,
在灑滿晨光的庭院里奔跑嬉鬧。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跳躍著碎金般的光點。
這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胸腔深處傳來一陣陌生的悸動。不是那顆半死不活的心臟,
而是某種更深層、更久遠的東西,被這鮮活的畫面喚醒了?!跋肴ネ??
”段胥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不由分說牽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走,帶夫人重溫童趣。
”蹴鞠骨碌碌滾到我腳邊時,剛才還歡聲笑語的孩子們瞬間僵住,小臉煞白。
歸墟鬼王的名號,人間三歲小兒聽了都不敢夜啼。我面無表情地彎腰,
撿起那只沾著泥土和晨露的皮球。
粗糙的皮革觸感、泥土的腥氣、孩童殘留的汗味……種種細(xì)微的感知混雜著涌來,
新奇又帶著勃勃生機?!敖憬愫脜柡Γ 币粋€扎著羊角辮、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
竟不知恐懼為何物,咯咯笑著撲過來抱住了我的腿!溫軟、嬌小的身體毫無防備地貼上來,
帶著奶香和陽光的味道。那一瞬間,我渾身鬼氣驟然凝固,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動,
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段胥眼疾手快,一把將小女孩抱起,
輕松地舉高轉(zhuǎn)了個圈:“小囡囡當(dāng)心,姐姐身子涼,別凍著了?!彼麤_我飛快地眨眨眼,
腳下卻極其靈活地一勾一踢。那蹴鞠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精準(zhǔn)無比地落進了遠處的竹編球筐里?!巴郏∵M了!”孩童們短暫的恐懼被驚喜取代,
歡呼聲炸開。段胥站在光塵紛揚的庭院中央,沐浴著陽光和孩子們崇拜的目光,對我伸出手,
笑容干凈又溫暖:“回家?”我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第一次,
沒有反駁那個帶著煙火氣的詞——“家”。4血色浸透段胥玄色戰(zhàn)甲的那天,
恰是血契生效的第九十九天。西疆魔淵封印松動,兇悍的魔族沖出為禍,屠戮邊城。
段胥臨危受命,率軍平叛。而我,頂著“段夫人”的身份,隨軍而行,既為監(jiān)督血契,
也……存了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隱秘關(guān)注。戰(zhàn)場如同巨大的絞肉機。段胥身先士卒,
劍光如龍,每一次揮劍都精準(zhǔn)地帶走一個魔族的性命。鎮(zhèn)魂劍在他手中發(fā)出清越的嗡鳴,
對邪魔有著天然的壓制。然而,魔將骨剌狡詐兇殘,實力更是強橫,
他覷準(zhǔn)段胥被親衛(wèi)拖累的一個破綻,淬毒的玄鐵彎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狠辣地貫穿了段胥的胸膛!“呃——!”劇痛毫無征兆地在我的胸腔內(nèi)炸開!是血契的共感!
那瞬間的撕裂感幾乎讓我窒息。滔天黑霧不受控制地從我周身爆發(fā),遮天蔽日!下一刻,
我已出現(xiàn)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中心,正好看見段胥身體猛地一震,長劍拄地,
單膝重重跪倒在血泊之中?!岸务悖 蔽覅柡纫宦?,自己都未察覺聲音里的顫抖,
身影如鬼魅般掠至他身邊,在他身體徹底滑倒前接住了他。
溫?zé)岬?、帶著鐵銹般甜腥味的血漿,正源源不斷地從我指縫中涌出,浸透了他的鎧甲,
也染紅了我的衣袖。那股腥甜沖進鼻腔,混合著胸腔撕裂般的劇痛,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我——原來這就是凡人口中的“心疼”?像有只看不見的手,
狠狠攥住了我那顆早已枯萎、僅因血契才勉強跳動的人心,死命揉搓擠壓。
他染滿血污的手艱難地抬起,冰涼的指尖撫上我的臉頰,
試圖抹平我緊蹙的眉頭:“別…別皺眉…思慕…”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
他的指尖溫度正飛速流逝,比歸墟最深處的萬年玄冰還要刺骨寒冷。“哈哈哈——!
”魔將骨剌的狂笑震得大地砂石簌簌滾落,“堂堂人族鎮(zhèn)魂將,死到臨頭,
竟與邪祟魔頭演起情深義重的戲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輕輕地將段胥放倒在相對干凈的沙地上。再抬眼時,歸墟深處最凜冽的陰風(fēng)平地暴起,
卷起漫天砂石!方圓百丈內(nèi)的溫度驟降至冰點,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我的眼眸徹底化為一片沒有眼白的濃稠墨色,長發(fā)無風(fēng)狂舞。
“本座的人——”我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冰冷得不帶一絲活氣。枯骨般蒼白的手,
無視空間距離,瞬間穿透了骨剌堅硬的魔軀,
精準(zhǔn)地捏住了他胸腔內(nèi)那顆還在瘋狂搏動的心臟,“你也配動?”5骨剌的狂笑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