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厚重的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那個喧鬧而惡意的世界。
蕭長歌沒有去正堂,也沒有去靈堂祭拜父兄的牌位。她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一人穿過空曠寂靜的回廊,走向府邸深處最偏僻的演武場。
這里是她幼年習武的地方,也是父兄在世時檢驗她功課的地方。場邊兵器架上,刀槍劍戟依舊寒光閃閃,只是落了一層薄薄的灰。角落里,那根她慣用的,重達數(shù)十斤的鑌鐵點銀槍,靜靜地倚在石鎖旁。
她走到槍前,伸出手,指尖拂過冰冷而熟悉的槍桿。觸手冰涼,帶著鋼鐵特有的堅硬質(zhì)感。這桿槍,隨她征戰(zhàn)三載,飽飲胡虜血,是她力量的延伸,也是她精神的支柱。
她猛地握緊槍桿,五指收攏,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咔響。
下一瞬,銀槍被她單手提起,槍尖劃破空氣。沒有呼喝,沒有招式名稱。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槍動了!
銀光乍起,槍影如龍,矯健而狂暴地撕裂了演武場凝滯的空氣。刺、挑、掃、崩、點……每一式都簡潔到極致,也凌厲到極致,帶著戰(zhàn)場上淬煉出的殺伐之意。冰冷的槍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形成一個狂暴的小型旋渦。銀亮的槍尖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道致命而優(yōu)美的弧光,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只有那撕裂空氣的尖銳嘯音,證明著它的存在。
她的身影在槍影中騰挪閃轉(zhuǎn),銀甲與槍尖的寒光交相輝映。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鬢角,順著冷硬的下頜線滑落,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砸出一個小小的深色印記。
這不再是演練,而是宣泄!
是心口被狠狠剜去一塊血肉后,用盡全身力氣去填滿那空洞的嘶吼,是尊嚴被碾入泥濘后,用最狂暴的力量去證明自己依舊站著的掙扎,是父兄英名被玷污,滿門忠烈被輕賤后,那滔天怒火與無盡悲涼唯一能發(fā)出的咆哮。
槍勢越來越快,越來越猛,卷起的罡風甚至吹動了遠處兵器架上的其他兵刃,發(fā)出嘩啦啦的碰撞聲。她的眼神卻冰冷得駭人,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足以焚毀一切的幽暗火焰。
沈修那虛偽的嘴臉,皇帝那深沉的算計,太子那輕蔑的眼神,還有那滿城刺目的紅綢……一幕幕在她眼前飛速閃過。最后,定格在金鑾殿上,那個咳血不止卻擲地有聲地說出“臣愿迎娶”的身影。
謝無咎!
這個名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她沸騰的腦海,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
為什么是他?
一個幾乎被遺忘的、瀕死的皇子,為何要在那種時刻跳出來?皇帝的反應為何那般微妙?是巧合?還是……一個更深更黑暗的旋渦?
銀槍猛地一個回旋橫掃,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演武場邊緣一根碗口粗的木樁上。
咔嚓!
一聲爆響,木樁應聲而斷,碎木飛濺。
狂暴的槍影驟然停歇。
蕭長歌單手持槍,槍尖斜指地面,微微喘息。汗水沿著她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槍桿上,瞬間蒸發(fā)。她站在那里,周身散發(fā)著凜冽未散的殺意與寒意。
演武場一片狼藉,塵土彌漫。
她緩緩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不見底。所有的憤怒、屈辱、痛苦,都在剛才那場近乎自毀的宣泄中,被強行壓入了最深處,凝固成一片冰封的凍土。
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冷靜,以及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