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長的紅色指針在光滑的黑色輪盤上急速旋轉(zhuǎn)起來，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像一條被激怒的毒蛇。包廂里震耳欲聾的音樂不知何時被調(diào)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圓盤上，屏息凝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帶著強烈期待的寂靜。
溫翎坐在柔軟的沙發(fā)里，卻感覺如坐針氈。她看著那飛快旋轉(zhuǎn)的指針，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沉悶的回響。指尖冰涼，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濡濕了掌心。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越收越緊。她后悔了。她不該來的。她應該立刻站起來，找個借口離開……
“停！停！停！”霍騫帶頭喊起來，聲音里充滿了興奮的鼓噪。
“停！停！停！”陶晚晚、米娜、林琛，還有其他人都跟著叫喊起來，聲音匯成一股充滿惡意的洪流，沖擊著溫翎脆弱的神經(jīng)。
指針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遲疑，在光滑的盤面上劃過一個個細小的格子。溫翎甚至能看清那些刻在邊緣的字跡了——“真心話（勁爆版）”、“模仿最討厭的明星”、“與左邊異性貼身熱舞10秒”、“吹一瓶純威士忌”……每一個都帶著赤裸裸的羞辱和放縱的意味，哪里是陶晚晚口中的“無傷大雅”？她的心沉到了谷底，臉色在變幻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蒼白。
指針還在頑強地挪動，帶著最后一點慣性。它越過了“吹一瓶純威士忌”，越過了“與左邊異性貼身熱舞10秒”……在溫翎幾乎要松一口氣的瞬間，它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最終，穩(wěn)穩(wěn)地、精準地，停在了輪盤最下方一個位置。
那個格子里刻著五個冰冷的小字：“公開朗讀前任情書”。
包廂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隨即——
“哇哦——?。?！”霍騫第一個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怪叫，興奮得從沙發(fā)扶手上跳了起來，用力拍著巴掌，“刺激！太他媽刺激了！前任！情書！還是私密的！哈哈哈！裴太太，手氣絕了！”
“天哪！是這個！翎翎你運氣‘真好’！”陶晚晚也捂嘴驚呼，眼睛瞪得溜圓，閃爍著異常明亮的光彩，那光芒里沒有一絲一毫對朋友的擔憂，只有純粹看熱鬧的亢奮和一種……隱秘的得意？
米娜夸張地倒吸一口冷氣，隨即咯咯嬌笑起來，身體前傾，充滿了窺探欲：“前任的情書？裴太太的前任？哇！是誰??？快說說！一定很精彩！”
林琛和他摟著的女伴也笑得前仰后合，林琛更是吹了個響亮的口哨：“裴哥知道這事兒不？哈哈哈！裴太太，快！讓我們開開眼！什么樣的情書能讓我們裴太太念念不忘??？”
起哄聲、口哨聲、尖叫聲瞬間爆發(fā)，比之前的音樂更加刺耳，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溫翎的耳朵里。她只覺得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前任？情書？她幾乎要忘了那個人的存在！那段青澀懵懂、早已被裴則弈強勢覆蓋的過往，像一道早已結(jié)痂的丑陋疤痕，此刻被這群人用最粗暴的方式硬生生撕開！
“不…”溫翎嘴唇哆嗦著，聲音細若蚊吶，被淹沒在鼎沸的人聲中。她想站起來，雙腿卻像灌了鉛，沉重得不聽使喚。她想大聲喊“我不玩”，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讓她渾身僵硬。
“別害羞嘛翎翎！”陶晚晚用力摟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她生疼，聲音卻甜膩得發(fā)齁，“游戲而已！玩得起放得下！大家說是不是？”
“就是！玩不起可就沒意思了！”霍騫立刻接口，眼神帶著逼迫，他對著旁邊一個戴著眼鏡、一直比較沉默的男人抬了抬下巴，“趙謙！我記得你上學那會兒跟裴太太一個高中的吧？好像還跟她那個前任挺熟？那情書…你后來見過沒？給點提示？”
那個叫趙謙的男人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有些閃爍，他看了一眼臉色慘白如紙的溫翎，又看了看霍騫和周圍興奮的人群，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但更多的是不想得罪人的怯懦和一絲……同樣被勾起的好奇。他含糊地“唔”了一聲：“好像…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具體內(nèi)容…記不清了?！?/p>
“記不清沒關(guān)系！”陶晚晚立刻接過話頭，從自己那只限量版的手袋里飛快地掏出一個粉色、帶著蕾絲花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硬殼筆記本！“噔噔噔噔！看這是什么！”她像展示戰(zhàn)利品一樣高高舉起筆記本，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惡作劇成功的笑容，“翎翎！你當年搬家落在我那兒的東西！我一直給你好好保存著呢！今天正好物歸原主！順便幫大家回憶回憶青春！”
溫翎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死死地盯著那個筆記本，那是她高中時用來抄歌詞和寫點少女心事的本子！里面確實夾著幾封…那個人寫給她的、措辭幼稚又滾燙的信！她以為早就丟了！竟然…竟然在陶晚晚手里？還被保存了這么多年？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拿了出來？
背叛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間噬咬了她的心臟。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陶晚晚，那個她一直當作閨蜜的人，此刻臉上的笑容是那么陌生，那么刺眼。
“晚晚…你…”溫翎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絕望的控訴。
“哎呀，別這么看著我嘛！”陶晚晚避開她的目光，帶著一種虛偽的嗔怪，飛快地翻開筆記本，熟練地翻到中間一頁，抽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的淡藍色信紙。她清了清嗓子，臉上帶著一種夸張的、準備表演的神情，作勢要念。
“等等！”霍騫突然高聲阻止，他臉上掛著一種更惡劣的笑容，掏出自己的手機，“這么精彩的‘審判’，怎么能不留個紀念？裴哥日理萬機，錯過就太可惜了！來，裴太太，看著鏡頭！給大家深情演繹一下！”他打開了手機攝像功能，屏幕的亮光直直地打在溫翎臉上。
“對對對！錄下來！必須錄下來！”米娜尖叫著，也立刻掏出手機對準溫翎。林琛、趙謙，還有其他幾個人，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紛紛舉起了手機。冰冷的、大大小小的手機屏幕，像無數(shù)只窺伺的眼睛，從四面八方對準了孤立無援的溫翎。
閃光燈！刺目的白光毫無征兆地、此起彼伏地亮起！如同冰冷的刀鋒，瞬間劈開了包廂迷離的光線，也狠狠劈在了溫翎的臉上！
溫翎被那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視線一片模糊，殘留的光斑在眼前跳動。她只看到陶晚晚手里那張淡藍色的信紙，像一張招魂的符咒，在霍騫手機的強光照射下，顯得那么清晰，那么刺目。她看到陶晚晚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已經(jīng)開始念了，但她耳朵里只有一片尖銳的嗡鳴，蓋過了一切喧囂。
完了。
這兩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她的意識里。一股冰冷的絕望從腳底瞬間蔓延至全身，讓她如墜冰窟，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她像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標本，被無數(shù)道充滿惡意和好奇的目光凌遲。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臉上的血色褪盡，只剩下死一般的慘白。她甚至忘了呼吸，窒息的痛苦緊緊扼住她的喉嚨。
霍騫的手機屏幕亮得刺眼，忠實地記錄著她此刻所有的狼狽和崩潰。他嘴角咧開，露出一個無比滿意的、帶著殘忍快意的笑容。
太平洋彼岸，紐約曼哈頓，此刻正值午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帝國大廈冷峻的輪廓和下方螞蟻般川流不息的車河。頂層會議室內(nèi)，氣氛肅殺。
長達五個小時的跨國并購案視頻會議剛剛結(jié)束。屏幕上，幾家國際投行和對方公司的代表頭像陸續(xù)暗了下去，只剩下一個顯示著“會議結(jié)束”的簡潔界面。巨大的會議桌主位上，裴則弈靠在高背椅里，抬手捏了捏發(fā)緊的眉心。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沒系領(lǐng)帶，襯衫領(lǐng)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一小段冷硬的鎖骨線條。連續(xù)的高強度談判耗盡了他的精力，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這絲疲憊被他周身散發(fā)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冷冽氣場完全掩蓋。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驅(qū)散了喉間的干澀和緊繃。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和特助沈錚。沈錚正快速地整理著會議紀要，動作利落無聲。
“裴總，初步協(xié)議框架對方基本認可，細節(jié)還需要法務團隊再推敲。對方CEO私下表示，對您提出的‘日落條款’很感興趣?！鄙蝈P的聲音平穩(wěn)清晰，匯報著關(guān)鍵信息。
裴則弈“嗯”了一聲，沒什么情緒。他拿起私人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紐約時間下午兩點十分。習慣性地，他點開了郵箱。工作郵箱塞滿了未讀郵件，他快速滑動，處理了幾條緊急的。手指正要退出時，私人郵箱列表里，一條新郵件的標題像淬毒的針，猛地扎進他的視線。
發(fā)件人是一個亂碼似的匿名地址。
標題只有一行字，冰冷、刺眼，充滿了惡意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