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聲響起時,我正對著那片深藍色的絕望發(fā)呆。那聲音尖銳得像一根針,狠狠扎進我緊繃的神經(jīng)。我以為是林墨,心跳瞬間漏了一拍,連滾帶爬地沖向門口,手抖得連門都拉不開。
門外站著的,卻是我最不想見到的那張臉。顧晏塵,一身剪裁得體的阿瑪尼西裝,頭發(fā)梳得油光锃亮,一絲不茍。他靠在門框上,嘴角掛著一抹假惺惺的微笑,那眼睛從我滿是汗?jié)n的T恤掃到我通紅的雙眼,帶著明顯的輕蔑。
“陳先生,節(jié)哀?!彼_口,聲音慢條斯理,卻像淬了毒的刀子,“我聽說林墨走了,特地來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他把“幫上忙”三個字咬得特別重,像是在提醒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股熱血直沖腦門?!皾L!”我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就要關門。
他卻用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抵住了門縫,輕而易舉地擠了進來,仿佛這里是他家?!皠e這么大火氣嘛,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林墨看到了會心疼的?!彼灶欁缘刈哌M客廳,目光精準地落在被我揭開的第一幅畫上。
“嘖嘖,果然是林墨的風格。”他背著手,像個評論家一樣踱步,手指虛空點在畫上,指尖帶著一種做作的優(yōu)雅。
“這深邃的藍色,是她被壓抑的才華,是她對你這庸俗婚姻的無聲控訴。你看看,這片藍,像一片深海,而你,陳輝,就是那片海,你用你所謂的愛,把她困在里面,讓她窒息,讓她無法呼吸。”
他每說一個字,都像一把銼刀,在我的心上狠狠磨過。他甚至靠近了些,低頭打量我手背上那道被摩托車把磨出的舊傷疤,眼中盡是嘲弄。
我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那道舊傷疤火辣辣地疼。我每天頂著烈日,冒著暴雨,白天陪客戶喝酒,晚上送外賣,拼了命地想讓她能安心地待在畫室里,不用為錢發(fā)愁。
可到了他嘴里,我的拼命,成了禁錮她的牢籠。我用這雙手去搬磚,去賺錢,去讓她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可現(xiàn)在,這雙手卻成了他嘲笑我的把柄。
“還有這抹白,”他收回目光,指向畫中央微弱的白色,“這是她最后的求救信號,是她對真正靈魂伴侶的渴望??上О。氵@種粗人,只看得懂鈔票上的數(shù)字,又怎么看得懂藝術的靈魂在吶喊?”
“你懂個屁!”我終于忍不住,低吼出聲。我只想撕碎他那張假惺惺的臉。
他笑了,搖了搖頭,那張英俊的臉上,憐憫的表情比直接扇我一巴掌還讓我難受。
“我不懂?陳輝,你別騙自己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股子昂貴的古龍水味兒,嗆得我往后縮了縮。
“你問問你自己,你懂嗎?”
“你知道她最喜歡的顏料是哪個牌子的哪一個色號嗎?不是溫莎牛頓,是倫勃朗。不是普通的群青,是弗拉芒克藍,因為那個顏色最接近她夢里天空的顏色。這話,是她親口對我說的?!?/p>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弗拉芒克藍?那是什么東西?我只知道她喜歡藍色,每次她顏料用完了,我就把銀行卡給她,跟她說,買,想買什么買什么,不夠我再去掙。
“你知道她為什么總在深夜畫畫?”顧晏塵的聲音不大,卻像鉆頭一樣往我耳朵里鉆,“因為只有夜深人靜,聽不到你打游戲的鍵盤聲,聞不到你帶回來的外賣油煙味時,她的靈感才不會被你所謂的‘生活’給熏跑。”
我的拳頭,在身側死死攥緊。
我打游戲,是因為白天被客戶罵孫子,晚上被催單的電話吼,我得找個地方喘口氣。
我?guī)赓u回來,是因為那能省下幾十塊錢,能多給她買一管她嘴里“死貴死貴”的顏料。
這些,到了他嘴里,都成了我糟蹋她的罪證。
“你知道她畫這幅畫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嗎?你甚至分不清這是超現(xiàn)實主義的哀鳴,還是表現(xiàn)主義的吶喊!在你眼里,這不就是一堆藍色的顏料嗎?值幾個錢?夠你送多少份外賣?”
一連串的質問,像一梭子彈,把我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我啞口無言。
我是不知道。
那些狗屁主義,那些拗口的名字,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只知道她喜歡畫畫,我就拼了命地去賺錢,讓她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畫室里,想畫什么就畫什么,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我以為這就是愛。
我以為這就是我能給她的,全世界。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著“岳母”兩個字。我像是被燙到,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那頭傳來岳母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鹽,狠狠撒在我鮮血淋漓的傷口上:“陳輝!你把我們家墨墨弄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你配不上她!當初我就不該同意你們結婚!一個送外賣的,你給得了她什么幸福?你是不是又逼她了?你這個殺千刀的!”
顧晏塵就站在一旁,抱臂看著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像在欣賞一出精彩的猴戲。我掛了電話,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親友的質問,愛人的離去,情敵的嘲諷,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座大山,將我死死壓在底下。我看著顧晏塵那張勝利者的臉,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和我腦子里那個自我懷疑的聲音重合了。
是我,是我太沒用。是我太粗鄙。是我不懂她。
顧晏塵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張燙金的名片,用兩根手指夾著,遞到我面前,姿態(tài)高傲得像是在施舍。“陳輝,承認吧,你給不了她想要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他俯下身,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負責賺錢養(yǎng)家,我負責和她琴瑟和鳴。咱們‘分工明確’,不好嗎?”
我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他卻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將名片放在茶幾上,轉身走向門口。“想通了,可以來找我。畢竟,找到林墨,安撫她受傷的靈魂,我這個‘專業(yè)人士’,可比你這個門外漢強多了?!?/p>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他身上那股昂貴的古龍水味。
我癱坐在地上,看著那張刺眼的名片,又抬頭看了看那幅畫。那片深藍,此刻在我眼里,真的變成了一片望不到底的,名為“失敗”的深海。而我,就被釘在這片海的中央,動彈不得。
墨墨,他說的是對的嗎?你離開我,真的是因為我只是個……送外賣的粗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