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扒皮的死訊,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尋常的漣漪,而是滔天的血浪。
李旭辰是被手機瘋狂的震動和尖銳的群消息提示音從半夢半醒的驚悸中拽出來的。
窗外天剛蒙蒙亮,灰白的光線無力地穿透窗簾,給房間蒙上一層慘淡的微光。他抓起手機,屏幕刺眼的光讓他瞇起了眼。安寧苑業(yè)主群的圖標上,鮮紅的數(shù)字顯示著“999+”。
點開。
不是文字。
是照片。
一張張模糊,抖動,隔著人群縫隙拍攝的照片,帶著手機鏡頭在極端恐懼下特有的噪點和畸變,如同地獄的幻燈片,強行塞進他的視網(wǎng)膜。
第一張:一棟熟悉的歐式風格小別墅,周扒皮的家。房門洞開,里面透出慘白的光。門口聚集著幾個穿著睡衣,臉色煞白的鄰居,捂著嘴,眼神驚恐地望向屋內(nèi)。
第二張:拉近了一些,對準了客廳。光線很亮,慘白得如同停尸房。
畫面中央是那張巨大的歐式實木餐桌。上面沒有餐盤,沒有食物。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透明的,超市里常見的那種長方形保鮮盒。盒子碼放得異常整齊,像等待售賣的貨物。
而盒子里盛放的,是顏色暗紅,質(zhì)地怪異,帶著明顯褶皺和脂肪紋理的……臟器!心,肝,脾,肺……甚至還有一截盤繞的,暗紫色的腸子!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每個保鮮盒的蓋子上,都貼著一張小小的,打印得工工整整的價簽!數(shù)字清晰可見,小數(shù)點后兩位都一絲不茍!仿佛這不是一場血腥的屠殺,而是一次病態(tài)而精確的……內(nèi)臟分裝展示!
“嘔……”李旭辰的胃部猛地抽搐,他捂住嘴,強行壓下翻涌的惡心。那冰冷的“價簽”,像是對周扒皮一生壓榨盤剝,視人為貨物的終極嘲諷。
第三張:鏡頭轉(zhuǎn)向了廚房方向。巨大的雙開門冰箱敞開著,冷藏室散發(fā)出森然的冷氣。冷藏格被塞得滿滿當當。
塞進去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個……沒有頭顱和四肢的人體軀干!軀干被粗暴地折疊擠壓進去,皮膚呈現(xiàn)出死氣的青灰色,斷口處暗紅色的肌肉和森白的脊椎骨茬猙獰地暴露在冷光下!
第四張:微波爐。爐門敞開著,轉(zhuǎn)盤上……穩(wěn)穩(wěn)地“坐”著一顆頭顱。
周扒皮那張平時總是帶著刻薄和算計的臉,此刻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眼睛瞪得幾乎脫眶,嘴巴大張著,形成一個無聲的,永恒的慘叫。他的臉正對著門口,仿佛在迎接每一個闖入者,無聲地訴說著他生命最后一刻的絕望。
最后一張,也是最具有視覺沖擊力的一張:客廳巨大的落地窗。
玻璃上,密密麻麻地摁滿了巨大的,暗紅色的手印!肥胖,厚重,指節(jié)粗短的手印!這些手印并非胡亂涂抹,而是……組成兩個巨大,扭曲,觸目驚心的血字——“不仁”!
“為富不仁,殺!”
派出所逃亡樓道里那怨毒的低語,此刻如同驚雷,在李旭辰的腦海中轟然炸響。詛咒的邏輯冰冷而扭曲,它用最極端的方式,將“不仁”的標簽,以受害者的鮮血,狠狠地烙印在兇案現(xiàn)場!
周扒皮,這個強拆起家,壓榨租戶的黑心房東,成了詛咒扭曲“正義”下,第一個被公開處刑,并打上標簽的祭品!
恐慌,不再是暗流涌動。它像被點燃的汽油桶,瞬間在死寂的小區(qū)里猛烈爆炸!
李旭辰?jīng)_出家門時,周扒皮的別墅外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沸粥。
警笛聲由遠及近,紅藍光芒在灰白的晨霧中瘋狂閃爍。
警戒線剛剛拉起,卻擋不住洶涌的人潮。穿著睡衣的男女老少,拖家?guī)Э?,提著行李箱,臉上混雜著極致的恐懼,歇斯底里的憤怒和求生的瘋狂。
“讓我出去!放我們出去!這地方不能待了!”
“有鬼!肯定是鬼干的!”
“物業(yè)呢?保安呢?都是死人嗎?!”
“周扒皮死了活該!可下一個是誰?是不是輪到我們了?!”
“拍照!拍下來!發(fā)網(wǎng)上!讓全世界看看這鬼地方!”
“滾開!別擋路!我要離開這鬼地方!”
哭喊聲,咒罵聲,推搡聲,行李箱輪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警察維持秩序的喇叭聲……
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失控的恐慌洪流,猛烈沖擊著小區(qū)那象征性的鐵藝大門和幾個面色慘白,手足無措的年輕保安。
有人試圖翻越圍墻,有人用力拍打著緊閉的車輛出口閘機,場面一片混亂。
李旭辰逆著人流,艱難地向別墅靠近。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混合氣味:刺鼻的消毒水味,人群散發(fā)的汗味和恐懼的氣息,以及……一股若有若無,卻頑固鉆入鼻腔的鐵銹腥甜!是新鮮血液的味道!這味道瞬間勾起了他昨夜派出所里所有的恐怖記憶,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他擠到警戒線邊緣,這里的人群相對稀疏一些,但恐慌的情緒同樣濃烈。人們踮著腳尖,伸長脖子,試圖透過別墅敞開的門洞,窺探里面那地獄般的景象,又因恐懼而不敢直視太久。
李旭辰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死死鎖定在洞開的別墅大門內(nèi)。
慘白的燈光下,法醫(yī)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穿著一次性防護服,像一個個蒼白的幽靈。他看到了那張內(nèi)臟分裝的餐桌一角,看到了冰箱敞開的門縫里露出的青灰色皮膚……視覺的沖擊力遠比照片更加強烈和真實。那種非人的,儀式化的殘忍,帶著一種直擊靈魂的褻瀆感。
就在這時,他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別墅一樓的一扇窗戶。窗戶拉著薄紗窗簾,但靠近窗臺的地方,窗簾沒有完全拉攏,露出一條縫隙。透過那條縫隙,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是一個臥室。
臥室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個深色的實木五斗柜。
最上面那個抽屜……是拉開的!
抽屜里面似乎凌亂地塞著一些文件和雜物。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李旭辰混亂的腦海:周扒皮這種人,會不會……也保留著一些當年的東西?
一些足以證明某些人,比如……他父親,同樣有份參與“不仁”的證據(jù)?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再也無法遏制??謶直灰环N更強烈的,近乎自毀的探究欲暫時壓下。他必須進去看看!哪怕只看一眼!
趁著警戒線外負責看守的年輕警察正焦頭爛額地阻止幾個情緒激動的居民沖擊防線,李旭辰利用自己相對瘦削的身材和混亂的人群作掩護,猛地一矮身,從警戒線下方的空隙鉆了過去!
“哎!你!站?。 本斓暮浅饴曉谏砗箜懫?。
李旭辰頭也不回,爆發(fā)出全身的力氣,朝著那扇拉著薄紗窗簾的臥室窗戶猛沖過去!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耳畔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后追趕的腳步聲。
幾步?jīng)_到窗下!他毫不猶豫,雙手用力扒住冰冷的窗臺,腳下猛蹬,身體向上一竄!視線瞬間越過窗臺,透過那條窗簾的縫隙,聚焦在那個敞開的抽屜里!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抽屜里很亂,散落著一些單據(jù),幾枚硬幣,一個舊打火機……但在最上面,壓在一堆雜物下的,露出一角泛黃的紙張。
紙張的邊緣,清晰地印著幾個褪色但依舊刺眼的宋體大字:
《劉莊房屋拆遷補償安置協(xié)議書》
而就在那“乙方(被拆遷人)”簽名的位置,一個龍飛鳳舞的簽名,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進了李旭辰的瞳孔!
李國棟!
是他父親的名字!清晰無誤!
簽名旁邊,還蓋著一個鮮紅的私章!
協(xié)議書的日期,正是劉根生被碾死,劉淑芬含冤自盡的那一年!
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萬噸冰水,瞬間澆滅了李旭辰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父親……不僅僅是“知情”或“用了章”那么簡單!他是協(xié)議的簽署者!是這場強拆慘劇,這場滔天罪惡的直接參與者!
他的名字,白紙黑字,和那些貪婪的推土機,冰冷的死亡記錄,以及此刻別墅里血腥的“不仁”標簽,永遠地捆綁在了一起!
巨大的沖擊讓他眼前一黑,扒著窗臺的手指瞬間失力。
“砰!”他重重地摔回地面,臀部著地,一陣劇痛傳來。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腦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父親那三個字的簽名在無限放大,扭曲,獰笑。
“抓住他!”追趕的警察終于沖到了跟前,怒氣沖沖地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誰讓你闖警戒線的?活膩歪了?!”
李旭辰被粗暴地往外拖拽,如同拖著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沒有任何反抗,眼神空洞地望著別墅的方向,望著那個敞開的抽屜,仿佛靈魂已經(jīng)脫離了身體。
警戒線外的人群因為他這出格的行為更加騷動,推搡加劇。
他被警察推搡著,踉蹌地重新匯入恐慌的人潮。四周是扭曲的面孔,刺耳的尖叫,失控的肢體碰撞。他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被裹挾著,推擠著,身不由己。
就在他被人群推得一個趔趄,幾乎要摔倒的剎那——
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徹骨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他左肩猛地襲來!
那不是環(huán)境的低溫,而是一種……帶著實質(zhì)觸感的,非人的陰冷!
一只沉重,厚實,帶著粘膩濕滑觸感的手,如同從地獄深淵伸出的鬼爪,沉沉地,牢牢地搭在了他的左肩上!
青灰色的皮膚,浮腫的指節(jié),指甲縫里似乎還嵌著暗紅的污垢……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血腥,泥土和某種陳腐甜膩氣味的惡臭,如同實質(zhì)的毒氣,猛地噴涌進他的耳蝸!
一個低沉,含混,仿佛兩塊生銹鐵片摩擦發(fā)出的聲音,緊貼著他的耳根響起,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怨毒笑意:
“該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