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夏，京師燥熱如蒸籠。>我留洋歸來的西醫(yī)診所剛掛匾，
隔壁棺材鋪王神婆便堵著門罵：“洋鬼子放毒氣！攝我小兒魂魄！”>當夜，
她家癡傻幺兒在護城河淤泥里挖出一顆滴血的眼珠石。>更駭人的是，
九門提督府邸檐角蹲踞的狻猊石獸，竟齊齊轉向正陽門。>欽天監(jiān)密奏：“熒惑守心，
赤星貫月，主大兇，宮闈恐生變?！?慶親王召我入府診脈，指尖搭上他枯腕剎那，
窗外掠過一道巨大蝠影。>他腕間紫檀佛珠陡然繃斷，一百零八顆珠子滾落滿地，
顆顆沁出暗紅血絲。---**上篇：赤星驚九門**光緒二十六年，庚子年。京師。夏。
天悶得像扣了口燒透的砂鍋，一絲風也沒有。永定門內(nèi)大街的青石板路，
被毒日頭曬得滋滋冒油，蒸騰起一股混合著塵土、騾馬糞尿和廉價脂粉的渾濁氣味。街兩旁，
灰撲撲的鋪面大多蔫頭耷腦，只有新掛上的那塊“仁濟西醫(yī)診所”的洋鐵皮招牌，
在暑氣里泛著點格格不入的冷硬光澤。我，陸修遠，
剛把最后一塊蒙著紅綢的“妙手回春”老匾摘下來丟進墻角。汗珠子順著鬢角往下淌，
浸濕了漿洗得發(fā)硬的洋布襯衫領口。留洋五年學的解剖、細菌、奎寧，
在這片彌漫著艾草和香灰味的土地上，顯得如此突兀又無力。
伙計阿福正吭哧吭哧地擦著玻璃窗上的陳年油污，
試圖讓這間前身是跌打藥鋪的屋子透點“西醫(yī)”的亮堂氣兒?！芭?！洋妖孽！放毒氣！
攝我小兒魂魄！不得好死！”一聲尖利沙啞、淬了毒般的咒罵，像把生銹的破剪刀，
猛地劃破了午后的粘稠死寂。隔壁“福壽全”棺材鋪門口，王神婆叉著腰，
枯瘦的手指直直戳向我診所新刷的、還帶著桐油氣味的門板。她花白的頭發(fā)胡亂挽著，
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靛藍粗布褂子，眼窩深陷，
渾濁的眼珠里燃燒著刻骨的怨毒和一種近乎瘋癲的驚恐。街坊四鄰瞬間被這動靜勾了出來。
搖著蒲扇的、嗑著瓜子的、抱著娃喂奶的，目光齊刷刷射過來，像看一場不要錢的猴戲。
有搖頭嘆息的，有竊竊私語的，
更多的則是麻木和一種根深蒂固的、對“洋玩意兒”的排斥與恐懼。“王嬸兒，
您這又唱哪出？”街口賣豆汁兒的張瘸子扯著嗓子勸，“陸先生剛回來，
和氣生財……”“和氣？生他奶奶的腿！”王神婆猛地轉向張瘸子，唾沫星子噴出老遠，
“我家寶兒！昨兒還好好的，今早就癡了！眼神發(fā)直，口水直流！就是這洋妖孽！
昨兒他那鋪子里叮叮當當敲了一宿，定是擺了那洋人的妖陣，攝了我寶兒的魂兒去！
你們聞聞！這空氣里！是不是有股子怪味兒？洋鬼子的毒氣！”她煞有介事地抽動著鼻子，
引得周圍幾個婦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嗅了嗅，臉上疑云更重。阿福氣得臉通紅，想爭辯，
被我一把按住胳膊。我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盡量讓聲音平穩(wěn)：“王婆婆，
我這里是診所，治病救人的地方。您家孩子病了，抱來看看，興許能治?！薄胺牌?！
你們洋鬼子只會開膛破肚放血！滾出我大清地界！”王神婆跳著腳罵，枯瘦的身子氣得直抖。
她棺材鋪里那個終日癡傻、二十多歲還流著涎水的幺兒“寶兒”，此刻正扒著門框，咧著嘴，
眼神空洞地望著這邊傻笑，對母親的暴怒渾然不覺。這無端的謾罵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在我本就焦躁的心上。留洋數(shù)年，滿腔熱血想以新學濟世，甫一落地，
迎頭便是這愚昧的冰水。我深吸一口燥熱的空氣，壓下翻騰的怒火，
不再理會那潑婦般的咒罵，轉身進了診所。門板隔絕了大部分噪音，
卻隔不斷那如芒在背的敵意。燥熱在入夜后并未消散，反而添了幾分粘膩的窒悶。
我躺在診所后間簡陋的木板床上，毫無睡意。窗外是永定門甕城黑黢黢的巨大輪廓，
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遠處隱隱傳來更夫有氣無力的梆子聲。突然，
一聲凄厲到變了調的尖叫撕裂了沉悶的夜空！“啊——！寶兒！我的寶兒啊——??！
”是王神婆！那聲音里的恐懼和絕望，比白天的咒罵更甚百倍，直刺耳膜。緊接著，
是雜亂的腳步聲、驚慌的詢問聲、狗吠聲……整個街坊都被驚動了。我猛地坐起，
披上外衣沖了出去。棺材鋪門口已圍了不少人，火把的光亮搖曳，映著一張張驚惶失措的臉。
王神婆癱坐在門口泥地上，懷里緊緊抱著她那個癡傻兒子寶兒。寶兒渾身濕透，
沾滿黑乎乎的淤泥，散發(fā)著護城河特有的腥臭。他眼神依舊是空洞的，咧著嘴傻笑，
手里卻死死攥著一個東西。那東西約莫核桃大小，在火把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濕漉漉的，表面坑洼不平，像一顆……被硬生生摳下來的眼球！更駭人的是，
這“眼珠石”的中央，竟真的緩緩滲出一滴粘稠、暗紅的液體，順著寶兒臟污的手指往下淌，
滴落在泥地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紅！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混合著淤泥的腐臭，
猛地鉆進鼻腔！“眼……眼珠子！河神老爺發(fā)怒了！挖了誰的眼珠子??！”有人失聲尖叫。
“是寶兒在河灘爛泥里挖出來的！挖出來就傻笑！”旁邊一個半大小子臉色慘白地補充。
王神婆死死抱著兒子，渾身篩糠般抖著，眼神渙散，
模糊不清的詞：“河……河眼……開了……報應……報應來了……” 她白天那刻毒的咒罵，
此刻被巨大的恐懼碾得粉碎，只剩下原始的、瀕死的驚惶。人群炸開了鍋，
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護城河挖出滴血的“眼珠石”？這比任何鬼故事都瘆人！
我強忍著胃里的翻騰，想上前仔細看看那石頭，卻被幾個膀大腰圓的街坊警惕地攔住，
眼神里充滿了不信任。就在這人心惶惶、亂成一鍋粥的當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踏碎了夜的死寂。幾匹快馬旋風般沖進街口，馬上的騎士穿著九門提督衙門的號衣，
臉色凝重得能擰出水來。為首一個絡腮胡的軍官勒住馬，
目光如電掃過混亂的人群和王神婆懷里詭異的寶兒，厲聲喝道：“都閉嘴！
深更半夜聚眾喧嘩，想造反嗎？！提督大人有令！即日起，京師宵禁提前！所有人等，
速速歸家！緊閉門戶！無令不得外出！”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
目光投向黑沉沉的北方——那是紫禁城的方向，又像是越過城墻，
望向更遠處：“還有……管好自家孩子！尤其……是那些八字輕、命格弱的！都給我看緊了！
誰家要是丟了孩子……” 他眼神一厲，后面的話沒說，但那森冷的威脅意味，
讓在場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宵禁提前？看緊孩子？
九門提督府從未下過如此古怪而嚴厲的命令！再聯(lián)想到寶兒挖出的“滴血眼珠石”，
一股更加龐大、更加不祥的陰云，沉甸甸地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人群在兵丁粗暴的驅趕下，
帶著滿腹驚疑和恐懼，倉惶地縮回各自的門洞里，
留下王神婆抱著癡笑的寶兒和那顆詭異的石頭，在搖曳的火把光影里，形如鬼魅。
我回到診所，心緒難平。阿福嚇得臉色發(fā)白，哆哆嗦嗦地關緊了門窗。我走到窗邊，
推開一條縫隙，望向北方深沉的夜空。就在這時，異變再生！天空中，
那顆原本晦暗不明的熒惑星（火星），不知何時竟亮得驚人，赤紅如血！
它詭異地停滯在東方心宿二（天蝎座主星）附近，兩星光芒交相輝映，
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熒惑守心”之象！更駭人的是，一道肉眼可見的、暗紅色的光帶，
如同污血潑灑的軌跡，竟從熒惑星的方向，斜斜地貫穿了天穹，
直指……那一輪被薄云半遮、呈現(xiàn)出詭異暗橙色的下弦月！赤星貫月！我雖主修西醫(yī)，
但幼時也隨祖父讀過些雜書，知道這在欽天監(jiān)的星圖讖緯里，是頂頂兇險的“熒惑守心，
赤星貫月”！主刀兵大起，宮闈驚變！一股寒意，比護城河底的淤泥更冷，
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咒罵、滴血的眼珠石、九門提督古怪的宵禁令、還有此刻天穹上這幅妖異的星圖……這一切，
難道僅僅是巧合？這悶熱死寂的京師之夜，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詭譎？
---**中篇：狻猊轉首 王府魅影**滴血眼珠石和赤星貫月的妖象，
像兩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表面平靜、內(nèi)里早已暗流洶涌的京師激起了層層恐懼的漣漪。
九門提督府衙的告示貼滿了大街小巷，措辭嚴厲：提前宵禁，嚴查流民，
尤其告誡百姓看緊孩童。往日入夜后尚有三兩小販、醉漢游蕩的街巷，如今死寂一片，
只有巡城兵丁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胄摩擦的嘩啦聲，在悶熱的空氣中回蕩，更添幾分肅殺。
流言如同瘟疫，在緊閉的門窗后、昏暗的油燈下瘋狂滋長。有人說護城河底連著陰曹地府，
“河眼”被寶兒那傻子無意中挖開，
那“滴血眼珠”就是枉死水鬼的怨氣所化；有人說這是洋人帶來的邪術，
用童男童女的眼珠做法，要壞大清的龍脈；更有甚者，將矛頭直指深宮，
竊竊私語著“熒惑守心，赤星貫月”乃天罰之兆，主君父有厄……就在這風聲鶴唳之際，
又一樁怪事，如同平地驚雷，炸得整個官場和市井都懵了頭。九門提督，
掌管京師鎖鑰、位高權重的正二品大員，其府邸位于內(nèi)城西側的富貴胡同。府邸門樓高聳，
檐牙高啄，最顯眼處蹲踞著六只青石雕琢的狻猊（suān ní）神獸。
狻猊乃龍生九子之一，形似獅子，喜煙火，性好坐，常被置于殿宇、官府檐角，
象征威猛、守正、辟邪，亦有震懾一方、護衛(wèi)安寧之意。這六只石狻猊，
自府邸落成之日起便蹲守在此，歷經(jīng)風雨，巋然不動，是提督府乃至西城一景。然而，
就在“滴血眼珠石”出現(xiàn)后的第三個清晨，提督府負責灑掃的老門房，
像往常一樣推開沉重的朱漆大門，習慣性地抬眼望了望門樓——只一眼，他便如遭雷擊，
手里的銅盆“哐當”一聲砸在青石臺階上，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
那六只原本或昂首向天、或俯瞰街道、姿態(tài)各異的石狻猊，竟不知何時，
齊刷刷地轉動了頭顱！六雙冰冷的石眼，無一例外，全部死死地、精準地，
盯向了同一個方向——正陽門！正陽門！京師內(nèi)城的正南門，國門象征，龍脈咽喉！
石獸轉頭！還是象征著鎮(zhèn)守與辟邪的狻猊，齊齊指向國門！這消息如同長了翅膀，
瞬間飛遍九城。欽天監(jiān)的老監(jiān)正當場嚇得昏厥過去，醒后捶胸頓足，連呼“妖異！大兇之兆！
國門動搖！社稷危矣！” 九門提督本人更是驚怒交加，暴跳如雷，嚴令封鎖消息，
將當夜值守的兵丁、仆役悉數(shù)下獄拷問?？蔁o論怎么查，都查不出絲毫人為挪動的痕跡。
那狻猊石獸重逾千斤，與基座渾然一體，絕非人力能輕易轉動，更遑論讓六只同時轉向，
分毫不差！恐懼，這一次不再是市井小民的竊竊私語，而是如同冰冷的毒蛇，
悄然纏上了袞袞諸公的心頭。朝堂之上，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奏報雪片般飛向儲秀宮，
老佛爺震怒，嚴旨徹查。矛頭隱隱指向洋人，認為是“奇技淫巧”的妖法作祟。
義和拳大師兄們更是趁機在街頭巷尾活躍起來，宣揚“神功護體，扶清滅洋”，
焚燒洋貨的濃煙不時在城中騰起，空氣中彌漫著硫磺、香灰和一種狂熱而危險的氣息。
就在這山雨欲來、人心惶惶的關口，一輛裝飾樸素卻透著威嚴的青呢小轎，
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我的“仁濟西醫(yī)診所”門口。轎簾掀開，
下來一位面白無須、眼神銳利的中年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陸修遠？
慶親王身子不爽利，傳你即刻過府診視。收拾家伙，跟咱家走一趟?！睉c親王？
愛新覺羅·奕劻？當朝首席軍機大臣，老佛爺跟前炙手可熱的第一紅人！我心頭劇震。
這位王爺位極人臣，府中自有供奉的太醫(yī)國手，
怎會突然召我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還頂著“洋妖孽”嫌疑的西醫(yī)入府？疑惑歸疑惑，王命難違。
我迅速收拾好出診箱，跟著太監(jiān)上了轎。小轎穿街過巷，避開熱鬧處，專挑僻靜胡同走。
轎簾低垂，隔絕了外界的景象，
只聽到轎夫沉悶的腳步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義和拳民操練時“刀槍不入”的呼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