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這日，天剛蒙蒙亮，侯府上下便忙碌起來。
溫婉然站在廊下，看著下人們穿梭往來，將一盆盆名貴花卉擺放整齊。趙嬤嬤雖然不情不愿，但在溫婉然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匯報著各項準(zhǔn)備事宜。
"夫人，林小姐說要把她的綠牡丹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一個小丫鬟跑來稟報。
溫婉然點點頭："按林小姐說的辦。"
青竹在一旁急得直跺腳："小姐，那綠牡丹是稀世珍品，若被比下去，您豈不是……"
"花而已，何必計較。"溫婉然淡淡道，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室。
鏡前，青竹正為她梳妝，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夫人，將軍派人送來了一套頭面。"趙嬤嬤捧著個錦盒進(jìn)來，臉上帶著幾分不自然。
溫婉然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套赤金點翠的頭飾，做工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將軍說……"趙嬤嬤吞吞吐吐，"說請夫人今日務(wù)必佩戴。"
溫婉然手指輕撫過冰涼的金屬，嘴角微微上揚(yáng)。他這是怕她穿戴寒酸，丟了侯府的臉面吧？
"替我謝過將軍。"
梳妝完畢，溫婉然看著鏡中的自己。金翠映襯下，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添幾分貴氣。只是額角那道疤，即使用脂粉遮掩，仍能看出些許痕跡。
"小姐真美。"青竹贊嘆道。
溫婉然搖搖頭，取下一支過于華麗的金步搖，換上了自己慣用的白玉簪子："太招搖了反而不美。"
巳時剛過，賓客陸續(xù)到來。溫婉然作為主母，站在垂花門前迎客。貴婦貴女們見她獨自迎客，眼中都閃過訝異之色——按禮數(shù)，蕭景煜至少該露個面才是。
"溫夫人今日真是光彩照人。"一位穿著絳紫色衣裙的夫人笑道，眼中卻滿是探究，"怎么不見蕭將軍？"
溫婉然微笑還禮："將軍有軍務(wù)在身，稍晚些到。諸位請先入園賞花。"
貴婦們交換著眼色，三三兩兩進(jìn)了園子。溫婉然知道她們在想什么——京城誰不知道蕭大將軍不待見新婚妻子？今日這宴，怕是有好戲看了。
果然，眾人剛?cè)雸@，就聽見林嫣兒清脆的聲音："諸位夫人小姐快來看我這株綠牡丹，是表哥特意從洛陽為我尋來的！"
溫婉然緩步跟上，只見林嫣兒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正得意地介紹她那株珍貴的綠牡丹?；ù_實罕見，碧綠如玉的花瓣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蕭將軍對表妹可真是疼愛有加啊。"有人意味深長地說道，眼睛卻瞟向溫婉然。
林嫣兒故作羞澀："表哥待我一向如此。這花原本養(yǎng)在他的書房外，聽說我要辦賞花宴，二話不說就讓人搬來了。"她轉(zhuǎn)向溫婉然，笑容甜美，"表嫂不會介意吧？"
"花能得眾人欣賞，是它的福氣。"溫婉然淡然回應(yīng)。
"聽聞溫夫人精通醫(yī)術(shù)？"一位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小姐突然問道，"昨日街上救人一事，可是傳遍了京城呢。"
林嫣兒眼中閃過一絲不悅："表嫂還會醫(yī)術(shù)？我怎么沒聽表哥提起過？"
"略懂皮毛罷了。"溫婉然輕描淡寫。
"那不如請溫夫人給我們講講這綠牡丹的藥用價值？"黃衣小姐不依不饒，明顯是想看笑話——牡丹雖美，卻無大用，這是常識。
眾人目光齊刷刷看向溫婉然。林嫣兒嘴角微翹，等著看她出丑。
溫婉然不慌不忙，走到花前輕觸花瓣："綠牡丹性微寒，味苦，入肝經(jīng)。其花瓣搗碎外敷，可治瘡瘍；花蕊陰干研末，和酒服之，能舒肝解郁。尤其適合情志不舒、胸脅脹痛之癥。"
她聲音清潤，娓娓道來，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那位黃衣小姐臉色變了變，沒料到溫婉然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表嫂懂得真多。"林嫣兒笑容有些僵硬，"不過我這花可是珍品，誰舍得拿來做藥？"
正說著，林嫣兒突然臉色一白，身子晃了晃："我……我有些頭暈……"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直挺挺向后倒去。周圍小姐們尖叫著散開，竟無人伸手去扶。溫婉然一個箭步上前，在林嫣兒頭即將撞地的瞬間接住了她。
"嫣兒！"蕭景煜的聲音從園門處傳來。他大步流星趕到近前，一把推開溫婉然，將林嫣兒抱起，"你對她做了什么？"
溫婉然被推得踉蹌幾步，勉強(qiáng)站穩(wěn)："將軍明鑒，林小姐突然昏厥，妾身正欲施救。"
蕭景煜眼神凌厲如刀，但眼下救人要緊，他強(qiáng)壓怒火："都散開！去請大夫！"
"來不及。"溫婉然冷靜道，"林小姐唇色發(fā)紫，指尖顫抖，是急癥發(fā)作。若延誤救治，恐有性命之憂。"
不等蕭景煜回應(yīng)，她已從袖中取出銀針，迅速在林嫣兒人中穴扎了一針。林嫣兒輕哼一聲，卻未醒來。
溫婉然又探了探她的脈搏，眉頭微蹙："請將軍將林小姐平放。"
蕭景煜猶豫片刻，還是照做了。溫婉然解開林嫣兒的衣領(lǐng)，在她頸側(cè)和手腕處各施數(shù)針。動作快如閃電，卻又精準(zhǔn)無比。周圍人看得目瞪口呆，連大氣都不敢出。
不過片刻，林嫣兒睫毛顫了顫，緩緩睜眼："表……哥？"
"嫣兒，你感覺如何？"蕭景煜急切地問。
"我……"林嫣兒目光游移，在看到溫婉然時明顯一滯，"我怎么了？"
"你突然昏厥，是溫夫人救了你。"一位夫人好心解釋。
林嫣兒臉色變了變，勉強(qiáng)笑道："多謝表嫂。我這是老毛病了，歇歇就好，沒想到驚動了大家。"
溫婉然收起銀針，不動聲色地觀察林嫣兒的神色："林小姐氣血兩虛，又兼肝郁氣滯，才會突然昏厥。我開個方子，調(diào)理幾日便好。"
蕭景煜深深看了溫婉然一眼，那目光中混雜著驚訝、懷疑和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
一場風(fēng)波過后，賞花宴草草收場。賓客們告辭時，看溫婉然的眼神已與來時大不相同——這位侯府夫人，似乎不像傳聞中那么簡單。
傍晚，溫婉然正在房中整理銀針，忽聽門外腳步聲傳來。抬頭一看，蕭景煜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將軍有事？"溫婉然起身相迎。
蕭景煜走進(jìn)來，目光落在她案上的銀針上："今日多謝你救了嫣兒。"
"分內(nèi)之事。"溫婉然給他斟了杯茶。
蕭景煜接過茶杯卻不飲，只是盯著她看："你的醫(yī)術(shù)，不像是跟游醫(yī)學(xué)的皮毛。"
溫婉然手指微微一頓："將軍明鑒。妾身幼時曾拜一位女醫(yī)為師，學(xué)過幾年。"
"女醫(yī)？姓甚名誰？"
"師父閑云野鶴，不愿透露姓名。"溫婉然滴水不漏。
蕭景煜似乎想再問什么，最終卻轉(zhuǎn)了話題："聽說你讀過兵書？"
溫婉然一怔，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略讀過幾本。"
"《六韜》中'文伐'篇講的是什么？"
"離間君臣，瓦解敵心。"溫婉然不假思索，"先惑其主，再亂其臣，使其內(nèi)訌，不戰(zhàn)自潰。"
蕭景煜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孫子兵法》最重何篇？"
"九地篇。"溫婉然從容應(yīng)答，"用兵之道，因地制宜。散地?zé)o戰(zhàn)，輕地?zé)o留，爭地?zé)o攻……"
她聲音清潤，將九地要義娓娓道來，甚至加入了自己的見解。蕭景煜越聽越驚，這些見解竟與他不謀而合，有些地方甚至更為精辟。
"你如何懂得這些？"他忍不住問。
溫婉然垂眸："家父藏書頗豐，妾身閑來無事，便翻閱一二。"
蕭景煜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道："邊關(guān)急報，三日后我要出征。"
溫婉然心頭一跳，抬眼看他："將軍……何時歸來？"
"少則三月，多則半年。"蕭景煜語氣平淡，仿佛只是談?wù)撎鞖猓?府中諸事，就勞你費心了。"
溫婉然輕輕點頭："將軍放心。"
一陣沉默。
"今日那套頭面，很適合你。"蕭景煜突然道，起身離去前又補(bǔ)了一句，"以后就戴著吧，不必取下。"
溫婉然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一時竟不知該作何感想。
夜深人靜，溫婉然卻未就寢。她帶著藥箱悄悄來到老夫人所居的慈安堂。守夜的丫鬟見她來了，連忙行禮："夫人，老夫人剛睡下。"
"我知道，我來給老夫人針灸。"溫婉然輕聲道，"你下去吧，這里有我。"
丫鬟應(yīng)聲退下。溫婉然輕手輕腳走到床前，看著熟睡的老夫人——蕭景煜的祖母。老人家患有嚴(yán)重的風(fēng)濕，每逢陰雨天便疼痛難忍。這幾日天氣轉(zhuǎn)潮，想必又不好受了。
溫婉然取出銀針，在老夫人膝蓋和手腕處輕輕施針。她的動作輕柔而精準(zhǔn)，每一針都恰到好處。老夫人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變得平穩(wěn)。
"你這丫頭，又來給我這老婆子扎針了。"老夫人突然開口，眼睛卻還閉著。
溫婉然微微一笑："吵醒您了？"
"人老了，覺淺。"老夫人睜開眼，慈愛地看著她，"煜兒不知道你來吧？"
溫婉然搖搖頭："小事而已，不必驚動將軍。"
"那孩子性子倔，跟他爹一個樣。"老夫人嘆了口氣，"你別怪他。"
"妾身不敢。"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我瞧得出來，你跟那些個庸脂俗粉不一樣。煜兒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溫婉然只是笑笑，繼續(xù)專注施針。她沒有注意到，門外陰影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靜靜佇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蕭景煜原本是來向祖母辭行的，卻意外撞見了這一幕。他看著溫婉然專注的側(cè)臉，看著她輕柔的動作，心中某處似乎被輕輕觸動。
這個他被迫娶進(jìn)門的女子，似乎藏著太多他不了解的一面。
三日后，大軍開拔在即。天還未亮，溫婉然便帶著青竹來到蕭景煜的院子。
"夫人？"守門的小廝揉了揉惺忪睡眼，驚訝地看著她。
"我來送將軍。"溫婉然遞過一個精致的錦囊，"這是我連夜配的藥，路上若有個頭疼腦熱，可取一丸服下。"
小廝接過錦囊："奴才這就送去。"
"不必。"蕭景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已穿戴整齊，一身戎裝更顯英武，"給我吧。"
溫婉然轉(zhuǎn)身，將錦囊雙手奉上："將軍，此去珍重。"
蕭景煜接過錦囊，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兩人都是一怔。他低頭看著那個做工精細(xì)的錦囊，上面繡著松柏紋樣——是祝他如松柏長青的意思嗎？
"多謝。"他生硬地道謝，將錦囊隨手塞入懷中，"府中諸事，就拜托夫人了。"
溫婉然福身行禮："妾身必不負(fù)所托。"
蕭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大步離去。晨光中，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漸漸消失在府門外。
溫婉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動。她知道，這一別，或許就是數(shù)月。而她精心準(zhǔn)備的藥囊，不知能否真的派上用場。
她不知道的是，蕭景煜出了府門，便將那錦囊取出，本想隨手交給副將，卻鬼使神差地又收了回來，貼身放好。
"將軍，那是什么？"副將周毅好奇地問。
蕭景煜面無表情："不過是個香囊罷了。"
大軍漸行漸遠(yuǎn)，消失在京城晨霧之中。溫婉然收回目光，轉(zhuǎn)身回府。侯府上下，如今就真的只由她一人主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