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之行后,蕭景煜與溫婉然的關系微妙地緩和了許多。
他不再刻意避開她,偶爾還會同她一起用膳,甚至主動詢問她近日的義診情況。溫婉然則每日為他準備不同的安神香,悄悄放在他書房門口。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這種默契,誰都沒有捅破那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
這日清晨,溫婉然正在院中晾曬藥材,忽見青竹慌慌張張跑來:"小姐!宮里來人了,說是昭陽公主突發(fā)急病,太后命您即刻入宮!"
溫婉然手上藥篩差點跌落:"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半個時辰前!公主突然昏倒,太醫(yī)們都束手無策!"
溫婉然顧不得換衣裳,抓起藥箱就往外跑。宮里的馬車早已候在府門外,她剛上車,車夫便揚鞭催馬,直奔皇宮。
毓秀宮內(nèi)一片混亂。太醫(yī)們聚在殿外低聲討論,宮女們進進出出,個個面色惶急。太后坐在外間,手中佛珠轉得飛快。見溫婉然來了,如見救星般一把抓住她的手。
"快看看昭陽!好端端的突然就..."
溫婉然安撫地拍拍太后的手:"太后別急,容臣妾先看看。"
床榻上,昭陽公主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中泛著不正常的青灰。唇邊還有未擦凈的白沫,顯然曾經(jīng)抽搐過。溫婉然輕輕掀開她的眼皮,只見瞳孔微微放大,對光線反應遲鈍。
"公主今日用了什么膳食?"她一邊把脈一邊問道。
貼身宮女連忙回答:"早膳只用了一碗燕窩粥和幾塊茯苓糕,都是平日慣用的。"
溫婉然眉頭緊鎖。脈象紊亂,時快時慢,且右手脈比左手更為沉弱——這是典型的中毒之兆。
"取公主的血來。"她取出銀針,在昭陽公主指尖輕輕一刺,將幾滴血接入白瓷碗中,又從小瓶里倒出些透明液體混合。片刻后,血液變成了詭異的藍綠色。
"是毒!"一旁的秦墨失聲叫道。
殿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太后身子一晃,險些暈厥:"怎么會...誰這么大膽..."
溫婉然無暇他顧,迅速取出銀針,在昭陽公主幾處要穴施針,先護住心脈。又讓人取來綠豆、甘草等物,緊急配制解毒湯。
"公主中的是'碧落黃泉',一種罕見的奇毒。"她邊施針邊解釋,"此毒無色無味,混在食物中難以察覺。中毒者會先昏厥,繼而五臟六腑慢慢潰爛,三日不治必死無疑。"
太后聞言,手中佛珠啪嗒落地:"救救她...一定要救救我的昭陽..."
"臣妾必盡全力。"溫婉然額上已沁出細密汗珠,"但需要幾味特殊藥材。"
"太醫(yī)院所有藥材任你取用!"太后急道。
溫婉然迅速寫下一張藥方,秦墨接過一看,臉色微變:"龍腦、麝香、沉香...這些不正是..."
"快去準備!"太后催促。
秦墨不敢耽擱,親自去取藥。溫婉然繼續(xù)為昭陽公主施針,每一針都精準無誤,但公主的情況仍在惡化,呼吸越來越弱。
藥材很快取來,溫婉然親手研磨配制,一刻不敢松懈。藥成后,她小心地喂公主服下,又用銀針引導藥力運行。
整整三個時辰過去,溫婉然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昭陽公主的臉色終于有了些許血色,呼吸也平穩(wěn)了些。
"暫時脫離危險了。"溫婉然長舒一口氣,"但毒素未清,還需繼續(xù)治療。"
太后喜極而泣,拉著溫婉然的手連連道謝。皇帝聞訊趕來,見愛女轉危為安,龍顏大悅:"蕭夫人醫(yī)術高明,當重賞!"
溫婉然剛要謝恩,忽聽殿外一陣騷動。接著,蕭景煜大步走入,身后還跟著幾個禁軍侍衛(wèi)。
"陛下。"蕭景煜行禮后,目光在溫婉然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擔憂,"臣有要事稟報。"
皇帝揮退左右:"講。"
"臣奉命調(diào)查公主中毒一事,在公主的藥渣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蕭景煜取出一個小紙包,打開后里面是幾片細小的黑色顆粒。
溫婉然一見那物,臉色驟變——那是"碧落黃泉"的殘渣!
"這是從何處找到的?"皇帝沉聲問。
"公主日常服用的藥渣中。"蕭景煜聲音低沉,"而這幾日負責為公主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正是臣的妻子。"
殿內(nèi)瞬間安靜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溫婉然身上,有震驚,有懷疑,更有赤裸裸的敵意。
溫婉然如墜冰窟,渾身血液仿佛凝固。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荒謬!"太后第一個打破沉默,"蕭夫人剛剛救了昭陽,怎會是她下毒?"
"臣也希望不是。"蕭景煜語氣復雜,"但證據(jù)確鑿。另外..."他頓了頓,"毒藥中摻有龍腦、麝香等物,而據(jù)侯府藥庫記錄,這些藥材正是溫夫人近日取走的。"
溫婉然腦中轟然作響。她確實取過這些藥材,但那是為了配制安神香啊!怎么會...
"陛下明鑒!"她跪倒在地,"臣妾確實取過這些藥材,但全都用于為將軍配制安神香,絕無半點用于毒藥!"
皇帝面色陰沉如鐵:"蕭卿,此事你如何看?"
蕭景煜沉默良久,終于開口:"臣...相信妻子的清白。"
這句話如同一道暖流注入溫婉然冰冷的心田。她抬頭看向蕭景煜,只見他目光堅定,沒有半分猶疑。
"但證據(jù)確鑿,朕不能不查。"皇帝冷冷道,"來人,將溫氏收押大理寺,待查明真相再行發(fā)落!"
侍衛(wèi)上前要拿人,蕭景煜一個箭步擋在溫婉然身前:"陛下!臣愿以項上人頭擔保,妻子絕非下毒之人!此中必有隱情,請容臣徹查!"
"蕭卿!"皇帝厲聲喝道,"朕知你夫妻情深,但國法如山!若她真無辜,朕自會還她清白!"
溫婉然輕輕拉了拉蕭景煜的衣袖,搖了搖頭。她知道此刻反抗只會讓事情更糟。
"臣妾愿意配合調(diào)查。"她平靜地說,然后轉向蕭景煜,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道,"藥柜第三格暗層,有我所有配方的記錄..."
蕭景煜目光微動,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侍衛(wèi)將溫婉然帶走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昭陽公主。少女依然昏迷不醒,但臉色已經(jīng)好了許多。溫婉然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公主能早日醒來,還她清白。
大理寺的牢房陰冷潮濕,與溫婉然想象中的相差無幾。獄卒還算客氣,給她安排了一間相對干凈的牢房,甚至拿來了一床薄被。
"夫人別怪小的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年長的獄卒低聲道。
溫婉然勉強一笑:"多謝關照。"
獄卒退下后,她靠在冰冷的石墻上,思緒萬千。誰會毒害昭陽公主?又為何要嫁禍于她?那些藥材...趙嬤嬤...
突然,她想起一事,連忙從發(fā)間取下一根銀簪。這是她隨身攜帶的,獄卒竟忘了收走。她將簪子尾部旋開,里面藏著幾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師父留給她的救命之物。
溫婉然將銀針藏回袖中,稍稍安心。她開始仔細回想這幾日的種種細節(jié),試圖找出破綻。
不知過了多久,牢門外傳來腳步聲。溫婉然抬頭,只見蕭景煜站在鐵欄外,面色凝重。
"將軍..."她急忙起身。
蕭景煜示意獄卒退下,低聲道:"我查過了,你配制的安神香確實用掉了那些藥材,但還差一味..."
"差什么?"
"龍腦。"蕭景煜眼中閃過一絲銳光,"你取了二錢,但香方上只需一錢。"
溫婉然心頭一震:"有人偷走了一錢龍腦!"
"不錯。而且..."蕭景煜猶豫了一下,"我在公主藥渣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毒藥是用'九轉凝露法'配制的。"
"九轉凝露法?"溫婉然臉色瞬間慘白。這是師父的獨門絕技,天下會此法的不過三人!
"你也想到了。"蕭景煜苦笑,"雪娘子..."
溫婉然雙手微微發(fā)抖:"不可能...師父絕不會..."
"我知道。"蕭景煜輕嘆,"所以真相只有一個——有人故意模仿雪娘子的手法,嫁禍于你。"
"為什么?"溫婉然不解,"為什么要害我?"
蕭景煜沉默片刻:"或許...不是沖你來的。"
溫婉然恍然:"是沖你?或者...蕭家?"
"我會查清楚。"蕭景煜堅定地說,"在此之前,你要保護好自己。我已經(jīng)打點過獄卒,他們不會為難你。"
溫婉然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事:"昭陽公主...她怎么樣了?"
"情況穩(wěn)定,但尚未蘇醒。"蕭景煜皺眉,"太醫(yī)說,只有下毒者才知道完整的解毒方法..."
溫婉然急忙道:"需要川連、白及、犀角,按三、二、一的比例配制,連服三日!"
蕭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我這就去告訴秦墨。"
他轉身欲走,溫婉然突然叫住他:"將軍...謝謝你相信我。"
蕭景煜背對著她,肩膀微微繃緊:"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
這句話讓溫婉然眼眶一熱。曾幾何時,"妻子"這個身份于他們而言不過是個虛名,而現(xiàn)在...
蕭景煜離開后,牢房再次陷入寂靜。溫婉然蜷縮在薄被中,回想著師父的一顰一笑。那個將她從火海中救出,撫養(yǎng)她長大的師父,怎么會與這等陰謀有關?
除非...除非師父與蕭家真有她不知道的恩怨。蕭景煜的母親,那方繡著"雪"字的手帕,秦墨提起"雪娘子"時的異樣表情...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
溫婉然心頭一陣刺痛。若師父真與蕭家有仇,那她這個徒弟接近蕭家,豈不正是最好的復仇工具?
不,不會的...師父待她如親生女兒,絕不會利用她...
紛亂的思緒中,溫婉然漸漸陷入淺眠。夢中,她回到了十歲那年,大火吞噬了一切...一個女子拼命將她推出火海,自己卻被困其中...那是師父嗎?還是蕭景煜的母親?
牢房外,月光如水。蕭景煜站在大理寺外的高墻上,望著遠處皇宮的輪廓,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無論幕后黑手是誰,他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救出那個已經(jīng)悄然走進他心里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