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這座塞北的孤島,已被三重血色的浪潮死死圍困。東南方,黑云壓城。
冉魏的玄甲大軍如同沉默的鋼鐵洪流,在灰暗的天穹下鋪展開望不到邊際的肅殺。
“冉”字大旗在朔風(fēng)中獵獵作響,如同蘸飽了血的招魂幡。營盤森嚴(yán),拒馬如林,
巨大的攻城器械在雪地上投下猙獰的陰影。濃烈的血腥氣,
即使在數(shù)里之外也能隱隱嗅到——那是“殺胡令”的余燼,
是沿途胡人部落被徹底屠滅后浸透大地的絕望。先鋒大將張遇,那雙被血仇燒紅的眼睛,
如同饑餓的狼,死死盯著平城低矮的城墻,腰間“屠胡刃”的刀柄,
已被他掌心滲出的汗水和殺意反復(fù)浸潤。只需冉閔一聲令下,
這頭嗜血的兇獸便會將平城撕成碎片,用拓跋鮮卑的鮮血,再次染紅他的戰(zhàn)旗。西北方,
白鷹盤旋。慕容恪的玄甲精騎如同鬼魅的銀色潮汐,在雪原上悄然展開。沒有震天的鼓噪,
只有戰(zhàn)馬偶爾的響鼻和甲葉摩擦的冰冷細(xì)響。營盤布置得極有章法,暗藏殺機(jī)。白鷹旗下,
慕容恪一身月白錦袍,外罩玄狐大氅,俊美的臉上無喜無悲,
深邃的眼眸平靜地審視著這座孤城,如同獵人評估著陷阱中獵物的價值。
他驅(qū)趕、屠殺依附拓跋的小族,將人頭壘成京觀的酷烈手段,如同無形的重錘,
狠狠砸在平城守軍的心防上,恐懼和猜疑如同毒藤般蔓延。他不需要立刻強(qiáng)攻,他在等待,
等待城內(nèi)絕望的發(fā)酵,等待冉閔與拓跋部拼個兩敗俱傷,等待那最完美的攫取時機(jī)。
他的堂弟慕容德,按著腰間的彎刀,年輕的臉龐上寫滿躍躍欲試的殺伐。平城,被夾在中間。
拓跋部的狼騎在城頭、在隘口嚴(yán)陣以待。禿發(fā)樹機(jī)能等悍將雙目赤紅,
鋼刀在城垛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胸中的怒火和屈辱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然而,
城墻上每一個拓跋戰(zhàn)士的眼底深處,都藏著一絲難以驅(qū)散的恐懼。胡殺胡,
漢殺胡…他們面對的,是兩股同樣要將他們碾成齏粉的毀滅力量。首領(lǐng)什翼犍佇立城樓,
寒風(fēng)卷起他厚重的皮氅,剛毅的面容如同刀削石刻,只有緊抿的唇線和微微顫抖的指節(jié),
泄露著內(nèi)心的沉重。他目光掃過城外兩道沉默的死亡洪流,最終落在城內(nèi)——那里,
還有另一重洶涌的暗流,比城外的刀兵更陰毒,更致命。平城之內(nèi),肅殺的表象下,
是沸騰的毒液。圣嬰歸巢、殘月令聚合、拓跋孤云遺澤現(xiàn)世的消息,如同丟入油鍋的冰水,
早已將無數(shù)貪婪的目光引燃。戰(zhàn)爭的陰云非但沒能驅(qū)散這些牛鬼蛇神,
反而成了他們渾水摸魚的絕佳掩護(hù)。
族代表、江湖大豪、西域刀客、密宗番僧、乃至趁亂涌入的流寇馬匪…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
潛伏在平城的大街小巷、酒肆暗巷。
武功秘籍、那已歸還拓跋氏卻依舊令人垂涎的邙山財寶、以及那枚能號令塞北武林的殘月令!
陰招,在陰影里無聲滋長。城西一處不起眼的皮貨棧后院?;璋档挠蜔粝拢?/p>
幾張面孔在搖曳的光影中顯得陰森扭曲?!跋⒋_鑿?
” 一個裹在厚重皮裘里、只露出一雙毒蛇般三角眼的老者低聲道,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那燕無鋒昨夜在王庭秘庫現(xiàn)身,似在參悟拓跋孤云遺留的某種圖卷!
極可能就是那《萬化歸墟訣》的全本!”“千真萬確!” 一個獐頭鼠目的漢子急忙應(yīng)道,
他是花重金買通的王庭外圍仆役,“小的親眼所見,他手里拿的是一卷非金非玉的玩意兒,
發(fā)著光!拓跋玉兒那娘們還守在門外!”“好!” 三角眼老者眼中精光爆射,
他是河朔綠林總瓢把子“鬼見愁”司徒梟,“武功秘籍,志在必得!
通知‘血蝠’、‘影蛇’他們,按計劃行事!今夜子時,王庭秘庫!趁那燕無鋒心神沉浸,
奪書殺人!”“那財寶…” 另一人舔著嘴唇,眼神貪婪?!按镭洠 ?司徒梟低斥,
“秘籍到手,天下財寶還不是予取予求?先奪書!”與此同時,城南一間廢棄的土窯內(nèi)。
幾個高鼻深目、裹著頭巾的西域刀客圍著一小堆篝火?!皻堅铝睢欢ㄒ玫健?/p>
” 為首的刀客首領(lǐng)薩迪克,眼神如同沙漠中的餓狼,用生硬的漢話說道,
“那是打開‘圣火密藏’的最后鑰匙!拓跋部庫房守衛(wèi)分布圖,搞到了嗎?”“搞到了,
首領(lǐng)。” 一個瘦小的身影遞上一張潦草的草圖,“重兵在西北角地庫,但…據(jù)說有機(jī)關(guān)。
”“機(jī)關(guān)?哼!” 薩迪克冷笑,拔出腰間的彎刀,刀身赤紅如血,“再堅固的庫房,
也擋不住‘火焰刀’的熔金斷鐵!子時一到,放火制造混亂,趁亂突入庫房!殘月令和財寶,
我們都要!”城北,一間掛著“平安客棧”幌子的破舊旅店二樓。窗戶緊閉,屋內(nèi)光線昏暗。
一個身著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柄細(xì)窄如柳葉的長劍。
劍身幽藍(lán),泛著詭異的冷光?!澳饺輰④娪辛?,” 他對面陰影里,一個聲音低低傳來,
“務(wù)必挑起武林人士與拓跋部更大的沖突,最好能引燕無鋒與那些貪婪鬼拼個你死我活。
若有機(jī)會…” 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奪回殘月令,或…毀掉它。
絕不能讓‘漢胡一家親’的瘋話,成為慕容氏統(tǒng)御北地的絆腳石?!薄皩傧旅靼?。
” 青衫文士——慕容氏安插在平城的暗棋首領(lǐng)“青蚨劍”陰九幽,
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那些蠢貨,為了秘籍財寶,會是最好的刀。今夜,
就是平城武林流血的開始?!闭c邪的界限,在巨大的利益和險惡的用心面前,
早已模糊不清。平城,這座被重兵圍困的孤城,內(nèi)部同樣暗流洶涌,殺機(jī)四伏。
無數(shù)雙貪婪的眼睛,無數(shù)只罪惡的手,都指向了同一個地方——王庭,
以及坐鎮(zhèn)其中的燕無鋒。王庭深處,秘庫重地。厚重的石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寒意。
庫內(nèi)并非堆滿金銀,反而顯得有些空曠清冷。四壁是粗糲的石墻,
唯有中央一座古樸的石臺上,
供奉著一卷非帛非玉、散發(fā)著柔和光暈的古老卷軸——拓跋孤云遺留的武道心得總綱,
雖非《萬化歸墟訣》全本,卻蘊(yùn)含著其武學(xué)理念的精髓。石臺旁,一個青銅古鼎靜靜矗立,
鼎身刻滿玄奧的云紋,正是當(dāng)年盛放圣嬰之物,亦是拓跋部供奉的圣物之一。
燕無鋒并未參悟卷軸。他只是靜靜地站在石臺前,懷中抱著圣嬰。小家伙似乎有些不安,
小臉微微發(fā)紅,呼吸也比平時急促了些,細(xì)弱的嗚咽在寂靜的秘庫中格外清晰。
燕無鋒一手輕拍襁褓,溫潤的歸墟真元如同涓涓細(xì)流,無聲滋養(yǎng)著嬰兒小小的身體,
另一手則虛虛按在那青銅古鼎冰涼的鼎身上。他雙目微闔,并非沉浸武學(xué),
而是將心神沉入那浩渺無垠的“歸墟”意境之中。歸墟真元如同無形的觸角,以他為中心,
極其緩慢、極其隱秘地彌散開來,融入空氣,滲入石壁,與腳下的大地脈動隱隱相連。
整個王庭,乃至大半個平城,無數(shù)駁雜的氣息、潛藏的惡意、細(xì)微的異動,
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他那映照“空無”的心湖上,漾起一圈圈清晰的漣漪。
至城外冉閔大營中張遇暴躁的踱步聲、慕容恪帳內(nèi)計議的低沉話語…這些聲音并非真正聽到,
而是通過氣機(jī)的微妙變化,被他那臻至極境的“意”所捕捉、解析。
拓跋玉兒持劍守在秘庫唯一的入口外,俏臉緊繃,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幽深的廊道。
她并不知道燕無鋒在做什么,只知道他需要安靜。少女的心,
被城外大軍壓境的陰云和城內(nèi)暗流涌動的危機(jī)緊緊揪住,唯有手中冰冷的劍柄,
能給她一絲微弱的安全感。她不時擔(dān)憂地望向緊閉的石門,
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校軍場上那個如神似魔的身影,
以及他指點自己武功時那平靜深邃的眼眸…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和擔(dān)憂,交織纏繞。時間,
在無聲的緊張中流淌。秘庫內(nèi),唯有圣嬰偶爾的抽噎和燕無鋒悠長沉靜的呼吸。子時將近。
秘庫外幽暗的廊道里,空氣仿佛凝固了。幾道比陰影更黑的影子,
如同壁虎般無聲無息地從穹頂、從轉(zhuǎn)角處滑落。為首一人,身形瘦小如猴,
正是以輕功和毒爪聞名的“血蝠”。他眼中閃爍著嗜血的紅光,
對著身后兩個同樣鬼祟的身影(“影蛇”和另一名擅長開鎖破門的綠林高手)打了個手勢。
目標(biāo):秘庫石門!幾乎在同一時刻!秘庫厚重的石質(zhì)穹頂,幾塊看似嚴(yán)絲合縫的石板,
極其輕微地錯動了一下!一縷幾乎無法察覺的、帶著硫磺氣息的輕煙,從縫隙中悄然滲入!
緊接著,一點微弱的火星落下!轟!一團(tuán)熾烈到刺目的赤紅火焰,
毫無征兆地在秘庫一角猛烈爆燃!火焰并非凡火,帶著詭異的粘附性和驚人的高溫,
瞬間引燃了附近堆放的少量干燥皮貨和木架!濃煙滾滾而起!“火!有火!
” 拓跋玉兒驚覺,厲聲示警!刺鼻的濃煙已從門縫涌入廊道!秘庫內(nèi),
火光映亮了燕無鋒平靜的臉。懷中的圣嬰被濃煙和熱浪刺激,發(fā)出尖銳的啼哭!
那詭異的火焰如同活物,帶著熔金化鐵的高溫,竟朝著中央的石臺和青銅古鼎猛撲過來!
聲東擊西!調(diào)虎離山!秘庫石門處,血蝠眼中兇光一閃,
趁著拓跋玉兒被火光和濃煙吸引分神的剎那,瘦小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直撲石門!
手中淬毒的烏黑分水刺,帶著腥風(fēng),直刺拓跋玉兒后心!影蛇與另一人則撲向石門機(jī)括!
“找死!” 拓跋玉兒雖驚不亂,蒼狼搏擊術(shù)的狠辣瞬間爆發(fā)!她竟不顧身后毒刺,
身體猛地前沖,手中長劍化作一道匹練寒光,后發(fā)先至,直削血蝠持刺的手腕!
完全是兩敗俱傷的打法!血蝠沒料到她如此悍勇,被迫收刺格擋!鐺!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就在拓跋玉兒與血蝠三人纏斗的瞬間!秘庫那厚重的石門機(jī)括處,
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心悸的“咔嚓”聲!并非影蛇他們的手段!是另一股力量!
一股陰柔詭譎、如同跗骨之蛆的劍氣,竟不知從何處發(fā)出,
精準(zhǔn)地破壞了石門內(nèi)部一處關(guān)鍵的承重機(jī)簧!轟隆隆——!
沉重的石門發(fā)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呻吟,
竟不受控制地、緩緩向內(nèi)滑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道青煙般的身影,
在門開的剎那,如同鬼魅般從拓跋玉兒與血蝠激斗的縫隙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
閃入了秘庫!正是“青蚨劍”陰九幽!他的目標(biāo),赫然是石臺上那發(fā)光的卷軸!劍光幽藍(lán),
直刺卷軸!快!準(zhǔn)!狠!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yīng)時間!秘庫內(nèi),火焰已逼近石臺!
圣嬰啼哭更烈!陰九幽的毒劍已至!千鈞一發(fā)!一直靜立如石的燕無鋒,終于動了。
他沒有去看那致命的毒劍,也沒有理會撲來的火焰。他只是緩緩睜開了眼睛。眸中,
不再是純粹的“空無”。那深邃的黑暗里,仿佛有星河流轉(zhuǎn),有混沌初開,有萬物生滅!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洪荒的蒼茫氣息,驟然以他為中心爆發(fā)開來!他抱著啼哭的圣嬰,
空著的右手,極其隨意地朝著猛撲而來的詭異火焰,虛虛一拂。沒有掌風(fēng),沒有勁氣。
那足以熔金化鐵、如同活物的赤紅火焰,在距離他手掌三尺之處,
如同被投入了無形的寒冰深淵,瞬間凝固!跳躍的火苗定格在空中,
熾熱的高溫如同潮水般褪去,火焰本身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
迅速黯淡、萎縮、最終…無聲無息地湮滅!只留下一縷刺鼻的青煙和地面一小片焦黑的痕跡。
同一時間,他看也沒看那刺到卷軸前的幽藍(lán)毒劍,只是抱著圣嬰,身體如同水中倒影般,
極其自然地、以毫厘之差,側(cè)身。嗤!陰九幽那志在必得、快如閃電的一劍,
貼著燕無鋒的衣襟和石臺上的卷軸邊緣,狠狠刺空!劍尖點在堅硬的石臺上,迸出幾點火星!
陰九幽瞳孔驟縮!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身法!仿佛自己刺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虛無!
舊力已去,新力未生,致命的破綻瞬間暴露!燕無鋒側(cè)身讓劍的同時,
那虛拂滅焰的右手并未收回,只是五指極其自然地、如同拂去塵埃般,
對著陰九幽持劍的右臂肘關(guān)節(jié)外側(cè),輕輕一彈。動作輕描淡寫,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
“啵!”一聲輕微的、如同氣泡破裂的輕響。
陰九幽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帶著絕對湮滅意志的詭異力量,瞬間洞穿了他護(hù)體真氣,
精準(zhǔn)地刺入肘關(guān)節(jié)!那感覺,仿佛整條手臂的生機(jī)和力量,在接觸的瞬間被徹底抽空、瓦解!
并非劇痛,而是一種絕對的“死寂”和“虛無”!“呃!” 陰九幽悶哼一聲,
整條右臂瞬間軟垂下來,如同一條失去了骨頭的死蛇!那柄淬煉多年的青蚨劍脫手飛出,
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這是什么力量?!
燕無鋒并未追擊,甚至沒有再看陰九幽一眼。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