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比昨夜更靜。母親坐在窗下縫襖，針頭穿過布時發(fā)出細細的聲音。她看我的臉色，
顯然猜到了什么，卻沒有問。灶上鍋里又煨了一小盅湯，她叫我喝一口墊墊。
我端起來舀了一勺，溫熱的，味道卻淡。我把父親的話說了，母親手里的針停了一息，
隨即又落下，說你爹的性子，怕也早看清了。我說我去鹽務看一看，若有機會，取回舊賬。
母親把針線收好，起身去柜里摸出一只舊鐲子，在我手心一放，說路上遇事要用，
就當替我求個心安。
沈在巷口等我。我們沿著城南走，越走越覺得風里有鹽味，是從河那頭過來的。
鹽務在一片舊營房改的地界，墻高門重，兩邊各有一座磚塔樣的角樓。門口的旗子斜斜掛著，
兩個守門的倚著桿子曬太陽，看見我們，不過淡淡瞟了一眼。沈壓低聲音說，舊賬不在主庫，
是在內(nèi)院偏房的二層，臨近墻角，那邊常年潮，放些不常翻的卷宗。我問你怎么知道。
他目光微垂，像是想起了什么，答非所問地說，舊賬若不在那處，便只有一個可能，
已被調(diào)往別處。
我們繞著墻腳走了一圈，數(shù)了數(shù)角樓與門便，摸清了幾個轉(zhuǎn)角。中午時分，門口換了崗，
一個小吏提著木牌記進出名目，口中念念有詞。沈說，照規(guī)矩，庫房的賬每季會集中轉(zhuǎn)移，
留底極少。如今肯定有人盯著這案子，若真有人把手伸進鹽稅里，第一件事便是讓舊賬消失。
他停了一停，低聲道，最**日，最慢五日，就會把賬交到另一處，
你爹的案子也會在這三日里移交刑部。到那時，再有道理，也只能壓在理字下面。
我心里那只手又開始往上攥，攥得我胸口發(fā)酸。我想起牢里的光，
想起父親在柵門邊說話時那條被寒風割裂的聲線。我問他，可有法子。他看我，沉默了一息，
說有。語氣很輕，卻像石子投入水里，沉得穩(wěn)。他說今夜守夜的換班在戌初到戌末之間，
內(nèi)院偏房的窗柵舊了，人手多半調(diào)去主庫那邊。若能趁著換班進去，或許有一線。
只是這事需要兩個人，一個在外望風，一個進去翻找。我問你進還是我進。他說你進。
我愣住。他垂眼，看著自己的掌心，像在數(shù)一根看不見的線，說我曾在這衙門里做過小吏，
臉熟，若我進去，半步便有人認出。你不一樣，他們眼里你只是簿記的女兒，
誰也不會覺得你敢進。
我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么。的確，別人的輕視從來是我能走到一些地方的門票，
只是我從未想過用它來做這樣的事。風從墻角繞過來，把我面前一縷碎發(fā)吹起來，蹭在嘴邊，
帶著鹽水的味道。沈忽然從袖里摸出一小包藥粉，遞給我，說你沾一點在指間，
摸到油燈芯上就會滅，不傷人。我接過來，覺得掌心涼。他又道，若趕巧拿到舊賬，
不要多看，直接收起來出門，出了門不要回頭，只往巷口的那家茶鋪去，我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