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鋪后間的油燈跳了一下，燈芯吐出一縷黑煙。沈靜了一息，像在盤算。他說，
剛才差點露行跡，是我估量的失誤。我看他，他臉上的神氣很平，反而讓我心里一松。
過了一會兒，他從懷里摸出一把舊鑰匙，銅色黯了，指腹磨得光滑。他把鑰匙放到桌上，
說這把曾開過偏門的舊鎖，三年前換鎖后就沒用。我問那還能用嗎。他眼里掠過一絲遲疑，
隨即搖頭，說難說。我看著那把鑰匙，想起方才那門后的人說的搬走二字，
指腹不由自主在桌沿摩挲，木頭起小刺，扎在肉里，有一種細(xì)而實在的疼。
沈抬眼看我，聲音比先前低了半寸，說我在鹽務(wù)做過小吏，一年，
后因為寫了幾句不合人心意的話，被逐。說這話時他并不避我的目光，
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要坦白。他把袖口往上一挽，手腕內(nèi)側(cè)有一道斜斜的疤，顏色淺，
像被薄薄地抹了一層灰。他放下袖子，又說這疤不是鹽務(wù)打的，是后來被人堵在巷口，
掄棍子落下來的。他笑了一笑，沒有什么暖意，說不該多說，卻總得叫你明白，
我不是隨口帶你來送命。
我望著他，忽然覺得先前藏在心里的那一點懷疑竟悄悄散了些。我們坐了一會兒，
直到油燈的火苗又短了一截，沈才把書卷裹好，藏進(jìn)墻角拿來的一只舊甕里，
用兩片破瓦壓上。我伸手壓了一下，瓦沿的灰沫粘在指腹上。沈說，先回。明夜若還有機會，
再找第二摞，不然這一冊也要護不住。
茶鋪外風(fēng)更冷，遠(yuǎn)處橋上傳來水聲。我們分頭走，他往南，我往北。到了家門口，
我先在巷口站了一站，看看四下無人，才上前推門。門閂沒有下，門扇輕輕一碰，
便開了一個縫。院里沒有燈，黑得像一口井。我心里咯噔一下，叫了一聲娘，
聲音在院子里撞了一圈，又撞回來。我把門推開，摸索著進(jìn)屋，手指碰到桌角，
疼得我倒吸了一口氣。堂屋的椅子翻倒在地，腳上纏著一截細(xì)細(xì)的布條，布條上有濕痕，
摸上去發(fā)涼。我往里間跑，床上的被子掀了一半，枕邊的發(fā)簪落在地上，
銀簪的尾部彎了一點，像被腳尖踢過。
屋里有一股很淡的香，不是母親常用的香末，是一種皮革與藥粉混合的氣味，
像衙役身上的味道，又不全像。我站在窗前，窗檻上壓著一小片破布，
布上用炭點了一個小小的記號，是個不甚工整的三，一道短橫斜在下面。我盯著那記號，
喉嚨里像被塞了一把無齒的鋸，進(jìn)不去，退不出。我踉蹌著退到堂屋，
腳邊有什么東西硌了一下，我低頭去撿，是一枚木屑，上頭有新刨的痕跡，
應(yīng)該是今夜門閂被人撬開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