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昨夜取到的冊子從衣箱底翻出來，包在粗布里，又拆開來，
挑出兩頁折耗錄上最要緊的出入數(shù)字，另用薄宣謄了一遍，收在胸口。那兩頁原件我不敢?guī)В?/p>
怕被人當場毀了，便壓在箱底。粗布包里換成幾冊舊賬，厚度差不多。
做完這些手上已是一身冷汗，我端了半盞姜湯，喉嚨里燒了一圈，心卻仍然涼。
出門前我在門框上按了一下，新刨的木茬還粗糙，指腹上留下一點刺。我握緊手，把門掩上。
巷口風硬，沈站在一根斜檐下，衣襟攏得緊。他看見我，眼神一沉，沒問，只說去。
他把我?guī)コ悄系哪羌也桎?，進后間，把我懷里的粗布包掂了掂，知我做了手腳，抬眼看我。
我說只帶了兩頁謄本。他點頭，說好。他從柜后挖出來一只舊甕，
把昨夜的那本真冊繼續(xù)壓在最底，拿兩片破瓦蓋住，又把一只沒了耳的泥壺斜斜壓在上頭。
做完，他又把門閂試了一次，低聲道，萬一不測，至少還有這邊。
約定的是午后未時，內(nèi)城西第三倉。城門口的人今日多，挑擔的、小吏、閑漢都往一處涌。
遠遠看見那倉前的旗子垂著，幾個背刀的人倚在門邊曬太陽，刀鞘上金線在陽光里跳。
我心口跳了幾下，邁進巷道時，鞋跟不小心蹭到一片碎瓦，發(fā)出一聲脆響。沈輕輕咳了一聲，
像是在提醒我把呼吸收短些。
倉房里面陰得厲害，地上鋪著舊蘆席，腳下踩過去有沙響。靠里面亮著一盞燈，
燈下站著一個人，穿青緞褂子，袖口繡著細密的菱紋，臉白得發(fā)蠟。他伸手往椅上一按，
椅子吱了一聲。他笑，說劉家的女郎果然是個爽利人。說話時眼睛沒有笑，只上下打量我。
燈影一折，他身側露出一條杵子，木頭上蹭了血色。我的手心立刻濕了。
母親被綁在柱子旁，一只手腕勒得青，嘴上塞著布，她眼神一轉(zhuǎn)看見我，眼淚就涌了上來。
我喉嚨一緊，幾步上前，被那青緞袖攔住。他歪頭看我，像看一件剛到手的貨，說書呢。
他一伸手，身后的人把一只小火盆抱了過來，里面炭紅透，望著就熱。他隨意往火里撥了撥，
火星飛起來，落在他袖口，他也不抖。他說你若爽快，就放人；不爽快，
這火先上紙還是先上人，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