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無聲,沈硯指尖捏著那半塊微涼的玉牌碎片,溫潤細膩的觸感與九娘玉簪如出一轍,卻帶著冰窟般的寒意。這絕非巧合!黑衣人,老井,玄鳥紋路的玉牌……周延禮密信中那句“老井藏證”像一道燒紅的烙鐵,灼燙著他的神經(jīng)。
井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井壁的青石磚覆滿了厚厚的、滑膩的青苔,冰涼刺骨。沈硯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郁濕腐氣息的空氣,沒有絲毫猶豫,將那塊至關重要的玉牌碎片揣入貼身口袋,雙手猛地撐住冰涼的井沿,如壁虎般貼著濕滑的內(nèi)壁,借著月光勉強能視物的微弱光亮,悄無聲息地向下滑落。
井里的空氣比想象中更污濁,混雜著淤泥、苔蘚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鐵銹般的腥氣。下墜的過程短暫而漫長,每一刻都可能被未知的危險吞噬。他的腳底很快觸到了一層濕軟粘稠、不知沉積了多少年的腐葉淤泥,泥水瞬間沒過了腳踝,寒意透過薄薄的布鞋直刺筋骨。
萬籟俱寂,只有他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和淤泥被攪動時沉悶的咕嘟聲。他摸索著站穩(wěn),抬頭望,頭頂?shù)脑鹿饪s成了一個模糊的光斑,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這口狹窄幽深的古井。
“密信說藏證……藏證在哪里?”沈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心跳如鼓點般敲擊著耳膜。他一手扶著濕冷的井壁,一手開始在身側的淤泥中摸索。腐葉、碎石、堅硬的根須纏住他的手指……除了這些,似乎別無他物。
不對!
他猛地停下動作。祖父留下的那本記載著家傳追蹤隱匿手段的筆記里,曾提過一種古老的秘法:證物不一定在明處。他屏住呼吸,凝神感知——腕間的玄鳥佩在滑入井中后,那股奇異的熱度非但未減,反而在靠近某一側井壁時,灼燙得愈發(fā)明顯,如同黑暗中無聲的指南!
沈硯立刻循著玉佩感應的方向挪去,就在他后背緊貼到那片井壁的瞬間,玉佩的溫度達到了頂峰,幾乎燙人。他屈起指節(jié),在冰冷潮濕的青石磚上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叩擊、按壓、摸索。
“嗒……嗒嗒……”
指節(jié)敲擊著不同位置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就在某個靠近井底水線,被厚厚苔蘚覆蓋的凹陷處,叩擊聲驟然變得空洞!沈硯心頭狂跳,手指用力摳進苔蘚縫隙,觸感堅硬光滑——是金屬!
他用指甲刮掉那片區(qū)域的泥苔,借著玉佩微弱散發(fā)的、幾乎不可見的青銅色毫光,看到了一個幾乎與青磚融為一體的暗格輪廓!暗格極其隱蔽,邊緣被巧妙地嵌入磚縫之中。他用指尖小心地撬動邊緣的活栓。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動聲在死寂的井底響起。一小塊青磚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露出一個僅巴掌大小、深約半尺的暗龕!
沈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激動和寒冷微微顫抖。他伸進暗格,指尖觸到一個冰冷堅硬、棱角分明的東西。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它掏了出來。
那是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方體小鐵盒,入手沉甸甸的。油布在井底的濕氣中早已浸透,入手滑膩,散發(fā)著濃重的桐油和鐵銹混合的氣息。大小正好一手可握,但分量十足,顯然里面的東西密度極高。
就在沈硯的手指觸碰到鐵盒的剎那,異變陡生!
“唰!”
破空之聲銳利如刀,從井口直貫而下!
沈硯渾身寒毛倒豎,在生死一線間爆發(fā)出驚人的敏捷,身體下意識向旁猛閃!
“奪!”
一道烏黑的寒芒幾乎貼著他的耳際深深釘入他剛才所站位置的淤泥中,只留下一個嗡嗡顫抖的箭尾!箭簇深入泥底,力道之大令人心驚,顯然是由強弓勁弩射出!
敵襲!被發(fā)現(xiàn)了!
冷汗瞬間浸透了沈硯的里衣。他來不及細想盒子里的東西,一把將鐵盒塞入懷中內(nèi)袋,與那玉牌碎片緊貼在一起。冰涼的鐵盒緊貼胸膛,硌得生疼,卻給了他一股絕境求生的力量。
他猛地抬頭向上望去,瞳孔驟縮!
井口處,月光被一個高大的黑影徹底遮蔽。那黑影如同一只踞于井邊的黑豹,輪廓被月光勾勒得極為清晰。雖然逆光看不清面容,但那一身玄色的夜行衣、腰間似乎同樣微凸的弧形(暗示刀鞘形狀)、以及那透過數(shù)丈距離依然撲面而來的、帶著血腥味的精悍氣息,與之前他追逐的那個身影幾乎重疊!
黑衣人!果然是他!他根本沒走遠,或者說,他一直在井口附近守株待兔!
黑衣人似乎在審視下方。沈硯能感覺到兩道冰冷銳利、如同實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從背上抽出了一件狹長烏黑的長條狀兵器。
弓弩!
只見黑衣人動作沉穩(wěn)地取下背上的弩身,以一種極其熟稔的姿態(tài)開始搭箭、上弦。機括咬合的輕微“咔啦”聲在死寂的井底如同驚雷般清晰!井口空間狹窄,目標固定在這口深井里,對于居高臨下的弓弩手而言,他沈硯就是甕中之鱉,無處可逃!
“該死!”沈硯腦中電光火石。不能坐以待斃!硬沖上去就是活靶子!淤泥限制了他的動作,井壁濕滑無處著力,情勢瞬間危急到了極點!
必須制造混亂!引開他的注意!沈硯的左手在濕滑的井壁上一通胡亂摸索,猛地摳住一塊被水流侵蝕得有些松動的青磚!他將全身力氣運到左手腕,猛地向外一扯、一擲!
“啪嚓!”
那塊沉重的青磚裹挾著泥水和巨大的力量,呼嘯著砸向井口內(nèi)側另一面光滑的石壁!
沉悶的撞擊聲在狹窄的空間里驟然放大!迸濺的碎石和泥點如同彈片四射!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和動靜,讓井口正準備再次瞄準的黑衣人動作明顯頓了一瞬,身體下意識地向旁側傾了傾,似乎以為是井壁內(nèi)部發(fā)生了坍塌。
就在這短暫到難以捕捉的零點幾秒空隙,沈硯動了!
他不是向上沖,而是猛地向下一沉!整個人如同秤砣般瞬間扎進了腳踝深的、濃稠腥臭的淤泥污水之中!冰冷滑膩的污水瞬間沒過頭頂,刺骨的寒意直鉆骨髓,腥臭味沖入口鼻,嗆得他幾乎窒息。但這是他唯一的生路!他緊閉雙眼,屏住呼吸,任由身體完全沉入這令人作嘔的泥沼,只留下微小的氣泡在污濁的水面上破裂。
死亡般的寂靜重新籠罩了井底。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沈硯在漆黑腥臭的泥水中蜷縮著,感覺自己的肺部快要爆炸。他拼命集中精神,用玄鳥佩傳來的微弱熱感維持著意識,耳朵竭力捕捉著井口哪怕最輕微的一絲響動。
井口處,黑衣人顯然被方才那聲巨響和濺起的污泥短暫吸引了注意。他謹慎地探頭向內(nèi)掃視,強弩的準星在泥沼翻動的渾濁水面上細細搜尋。
視線所及之處,只有漂浮的爛葉、淤泥翻滾留下的漩渦,以及一片死寂。剛剛還在井壁活動的人影,竟然完全消失了!
泥沼中不可能長時間閉氣。黑衣人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泥水表面,耐心地等待。任何一絲氣泡的翻涌,任何一點漣漪的出現(xiàn),都將是致命一箭的信號。
就在這時!
“什么人?。空咀?!”
一聲厲喝如同炸雷般劃破小鎮(zhèn)沉寂的夜空,從距離老井不遠處的街道上傳來!
緊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鎧甲鱗片的摩擦聲、以及一聲短促而嘹亮如同金屬撞擊的尖銳哨音——那是夜巡邊軍的警哨聲!數(shù)道火把的光亮瞬間撕裂了部分區(qū)域的黑暗,方向正是老井這邊!
井口的黑衣人身體驟然繃緊!他猛地抬頭望了一眼火光傳來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下方依然平靜(看似)的泥沼,面具遮擋下的臉無法看清表情,但那雙露出的眼睛里,瞬間掠過一絲冰冷的惱怒和一絲權衡的猶豫。
再等下去,巡夜兵卒的火把就要照過來了!被發(fā)現(xiàn)行蹤,麻煩更大!
黑衣人當機立斷!他不再關注井底,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似乎想取出什么東西投向井內(nèi)。但就在這瞬間——
“咴律律——!”
街道上猛地傳來馬匹凄厲的嘶鳴和鐵器猛烈碰撞的巨響!似乎是巡邏隊的馬匹不知為何突然受驚,猛地撞在了什么障礙物上!
“穩(wěn)住馬!”
“抓住韁繩!”
“前面有動靜!”
巡邏兵的嘈雜喊聲和馬匹的嘶鳴瞬間壓過了老井這邊的所有細微動靜,將注意力完全吸引了過去。
井口的黑衣人明顯被這意外變故分了神,投向井下的動作硬生生止住。他最后陰鷙地望了一眼死寂的井口,不再猶豫,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瞬間融入井沿外的陰影之中,幾個兔起鶻落,便徹底消失在縱橫交錯的屋脊和院墻之后,再無蹤跡。只留下冰冷的井口對著清冷的月光。
這一切變故幾乎在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井底泥沼之下,沈硯已到了極限!就在意識即將被窒息完全吞噬的瞬間,強烈的求生欲混合著胸腔內(nèi)鐵盒冰冷的觸感,激發(fā)出最后一絲力量!他四肢拼命向上抓劃,猛地向上掙脫污水的桎梏!
“呼——咳!咳咳咳!!”
濕漉漉的腦袋帶著大量污濁的泥水驟然沖破水面,貪婪地、劇烈地嗆咳著,大口大口呼吸著帶著死亡腥氣的冰冷空氣。渾身濕透,泥漿裹身,刺骨的寒冷讓他劇烈地打著冷戰(zhàn)。
顧不上幾乎凍僵的身體,沈硯第一反應就是緊緊按住胸膛內(nèi)袋——那個沉甸甸的鐵盒子還在!剛才的混亂與搏殺,這鐵證終于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驚魂未定地抬頭,死死盯著空無一人的井口,以及遠處漸次接近的火把光亮和喧鬧人聲。方才巡邏隊馬匹受驚的時機……未免太巧了!
而就在他準備攀爬逃離這險地的瞬間,無意中瞥見了井口內(nèi)壁某處——那是他先前擲出青磚制造混亂時撞擊到的位置,碎石和泥漿滑落后,露出了下方幾塊刻滿了斑駁文字的古老青磚!
文字刻痕雖然古老模糊,卻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那些鐵畫銀鉤、內(nèi)蘊風骨的筆鋒轉折……
沈硯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
那是!那是祖父沈淵留下的筆跡!是沈家的家傳筆法!在這口連接著玄鳥衛(wèi)線索的古井深處,竟然刻著祖父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