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夜風(fēng),似乎在這一刻凝滯了。
溫念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賀氏總裁,他卸下了所有冰冷堅(jiān)硬的外殼,露出了內(nèi)里從未示人的、血淋淋的悔恨與脆弱。那一聲“嫁給我”,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和卑微的懇求,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劇烈的、不受控制的漣漪。
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深埋心底、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鈍痛,瞬間席卷了她。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賀嶼白看著她震驚而茫然的表情,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更深的痛楚。他沒有催促,只是緩緩地、單膝跪了下去。
這個動作,讓溫念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單膝跪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昂貴的黑色西褲瞬間沾染了灰塵。他仰著頭,目光虔誠而專注地仰視著她,如同仰望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源。然后,他從絲絨禮服的內(nèi)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深藍(lán)色的絲絨首飾盒。
溫念的呼吸幾乎停滯。是戒指……嗎?
賀嶼白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緩緩打開了絲絨盒的蓋子。
預(yù)想中璀璨奪目的鉆戒并未出現(xiàn)。
盒子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塊小小的、方方正正的芒果慕斯蛋糕!金黃的芒果果肉新鮮誘人,淡黃色的慕斯層細(xì)膩光滑,頂部點(diǎn)綴著幾顆飽滿的藍(lán)莓。它被精心地固定在特制的凹槽里,在昏暗的天臺燈光下,散發(fā)著甜蜜而溫暖的氣息,與這冰冷高聳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撼動人心的力量。
溫念的瞳孔驟然放大!她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整個人僵立當(dāng)場,無法動彈!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思緒,都在這一刻被抽離!
芒果慕斯……
那個在御景園冰冷的廚房里,她冒著巨大風(fēng)險偷嘗的、唯一能帶給她片刻慰藉的甜點(diǎn)……那個被他當(dāng)場抓住、帶著狎昵的羞辱揩去她嘴角奶油的禁忌時刻……那個象征著她卑微的渴望和他冰冷嘲弄的、苦澀的回憶……
此刻,它就這樣安靜地躺在這個象征著婚姻承諾的絲絨盒里,被這個男人以最卑微的姿態(tài),捧到了她的面前。
時間仿佛凝固了。風(fēng)聲、遠(yuǎn)處城市的喧囂,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溫念的視線死死地膠著在那塊小小的慕斯上,五年前那個沾著奶油的、屈辱的下午,與眼前這個跪在冰冷天臺上的男人,在她腦海中瘋狂地交織、碰撞。
酸澀的熱意毫無預(yù)兆地沖上眼眶,視線瞬間變得模糊。
賀嶼白看著她瞬間通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嘴唇,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緊緊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捧著那個裝著芒果慕斯的盒子,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穿越了漫長時光的疲憊與痛楚:
“念念……”
他第一次,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叫她。
“我知道,五年前那個下午,我弄丟的,從來就不是一塊蛋糕?!?/p>
他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海,牢牢地鎖住她蓄滿淚水的眼睛。
“我弄丟的,是你對我……可能有過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信任和……期待?!?/p>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最深處剜出來,帶著血淋淋的坦誠。
“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找它。找那塊被我親手打翻的‘蛋糕’。”
“我知道它碎了,冷了,可能再也拼不回去了……”
他停頓了一下,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眼中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痛悔和孤注一擲的祈求。
“但念念,給我一個機(jī)會。給我一個……重新把它捧到你面前的機(jī)會。給我一個,學(xué)著去愛你、尊重你、守護(hù)你的機(jī)會。這一次,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因?yàn)椤闶菧啬??!?/p>
“只是因?yàn)椤覑勰??!?/p>
“我愛你?!?/p>
這三個字,被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五年的悔恨,清晰地、鄭重地說了出來。不再是五年前那個混亂雨夜里的錯認(rèn)與發(fā)泄,不再是交易結(jié)束后的驅(qū)逐與嫌惡。而是遲到了整整五年、剝開了所有誤會與傷害、只剩下最純粹也最沉重的告白。
夜風(fēng)卷起溫念的裙擺和長發(fā),冰冷刺骨??赡橆a上滑落的淚水,卻帶著滾燙的溫度。
她看著跪在面前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巖漿般熾熱而痛苦的愛意,看著他手中那塊在寒風(fēng)中顯得如此脆弱又如此溫暖的芒果慕斯。
五年前那個在御景園里偷嘗甜點(diǎn)、被肆意羞辱的溫念;
那個在雨夜里被粗暴對待、像垃圾一樣丟棄的溫念;
那個咬著牙帶著滿身傷痕遠(yuǎn)走他鄉(xiāng)、在異國深夜畫設(shè)計(jì)稿畫到手指痙攣的溫念……
所有的畫面,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和……那深埋心底、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隱秘的、被碾碎的期待,都在這一刻洶涌地奔流、咆哮,最終匯聚成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洪流,沖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原來,那塊小小的、廉價的芒果慕斯,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們之間最深的羈絆和最痛的隱喻。他弄丟了,然后用了五年,傷痕累累地找了回來。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他平齊。
賀嶼白的呼吸瞬間屏住,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狂喜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浮木!
溫念伸出手,指尖帶著細(xì)微的顫抖,沒有去碰那塊慕斯,而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賀嶼白捧著絲絨盒的手背。那手背冰涼,帶著夜風(fēng)的寒意,卻在她的指尖觸碰到的瞬間,猛地繃緊,傳遞來一陣劇烈的顫抖。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眸子,望進(jìn)他因狂喜和緊張而微微收縮的瞳孔深處。
夜風(fēng)吹散了她的聲音,卻清晰地送入了賀嶼白的耳中,如同天籟:
“賀嶼白……”
她頓了頓,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嘴角卻緩緩地、艱難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帶著淚痕的弧度。
“……蛋糕,好像有點(diǎn)化了?!?/p>
話音剛落,賀嶼白猛地伸出手臂,帶著一種失而復(fù)得的、近乎毀滅性的力量,將蹲在面前的溫念狠狠地、緊緊地?fù)砣肓藨阎?!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p>
“念念……我的念念……”他滾燙的唇貼著她冰涼的耳廓,一遍遍地、語無倫次地呢喃著她的名字,聲音哽咽,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無盡的悔痛。滾燙的液體,一滴,兩滴……灼熱地落在她裸露的頸窩。
溫念沒有掙扎。她閉上眼睛,伸出手臂,輕輕地、帶著一種試探的、小心翼翼的回應(yīng),環(huán)住了他寬闊卻微微顫抖的脊背。臉頰貼在他溫?zé)岬念i側(cè),感受著他同樣劇烈的心跳,如同擂鼓,敲擊著她的耳膜。
冰冷的夜風(fēng)依舊在呼嘯,腳下是萬丈紅塵的璀璨燈火。在這個冰冷而孤獨(dú)的城市之巔,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隔著五年的誤解與痛楚,隔著生死的距離,終于笨拙地、顫抖著,擁抱住了彼此遲來的救贖。
那塊小小的芒果慕斯,安靜地躺在打開的絲絨盒里,在城市的霓虹映照下,散發(fā)著溫暖而甜蜜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