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顧曉和時晏大婚,也是顧衡失蹤的第四天。
在這四天里,時寧成每天派人送一張衡兒的照片來,—— 那是懸在她頭頂?shù)牡叮扑徊蕉疾荒苠e。
婚禮布置千篇一律,婚紗上的金絲榕樹倒別致,共23棵,形態(tài)各異。
“樹枝的弧度是晏少親自畫了圖樣,盯著繡娘繡的。”妝娘小心翼翼,“這樣的婚紗我也是頭一次見,不漏胳膊、不漏腿、沒有珍珠沒有鉆,小時總果然低調(diào)!”
聽到23,顧曉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得出時晏是下了功夫的!
前廳里早已人聲鼎沸。
時晏西裝筆挺,整個人干凈利落,側(cè)臉的線條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嘴角噙著慣有的漫不經(jīng)心。
看到顧曉進(jìn)來,穿過人群牽住她的手腕,親昵地道:“宗主在等我們?!?/p>
穿過賓客云集的走廊,顧曉的裙擺掃過地毯上散落的玫瑰花瓣,留下淡淡的紅痕。
四面八方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她身上 —— 有好奇時家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夫人來歷的,有探究她和時寧成那點說不清的關(guān)系的,還有藏在眼底的嘲諷……。
顧曉昂首挺胸,賣力地笑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時寧成站在走廊盡頭,一身深灰西裝,衣兜里露出一角米白色的方巾。
顧曉的呼吸猛地一窒 —— 那是衡兒的方巾,是她去年冬天用自己的真絲圍巾改的,邊角還繡了個“衡”。
“丫頭,越來越像樣了?!睍r寧成舉杯,眼底的笑里裹著冰,轉(zhuǎn)而看向時晏:“封途呢?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他不該缺席。”
看顧曉和時晏無話,時寧成頓了頓,故意拖長了聲音,“他不會是…… 去找顧衡了吧?”
顧曉的指甲掐入掌心,恨不能沖過去揍他一頓。
時晏卻笑了,抬手?jǐn)堊∷难?,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語氣輕描淡寫:“好兄弟,自然要干好兄弟該干的事。”
他的目光掃過顧曉發(fā)白的臉,在她耳邊極輕地道,“快了?!?/p>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禮炮轟鳴的巨響,震得窗欞都在顫。
吉時到了。
供桌上的牌位密密麻麻的,有些有名字、有些沒名字。
時晏的手從顧曉手中掙脫,掌心紅紅的月牙,生疼,心中驚詫:不知何時她竟然化被動為主動了。
敬完茶,兩人剛站直身子,坐在太師椅上白須白發(fā)的宗主便緩緩開口了:“時家百年基業(yè),需有人守護(hù)。近年來紛爭不斷,內(nèi)耗不止……分為和,合為和。既如此,即日起,時家分為南北兩派。”
將茶杯重重磕在桌面,渾濁的眼睛里透著洞穿一切的銳利,和不容置疑的磅礴。
“嘩 ——”賓客席瞬間炸開了鍋,竊竊私語聲像潮水似的涌過來:
“分治?老爺子這是要徹底分家?”
“南北劃江而治…… 這是要把時家一劈兩半??!”
……
時寧成的臉?biāo)查g鐵青如鐵,肩膀微微發(fā)抖。
他剛拿下G國經(jīng)銷權(quán),今年他名下的產(chǎn)業(yè)產(chǎn)值遙遙領(lǐng)先,老爺子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要分治,這分明是針對他。
“北派由時晏執(zhí)掌,轄江北產(chǎn)業(yè),南派由寧成執(zhí)掌,轄江南產(chǎn)業(yè)。南北劃江而治,互不干涉。你二人需恪守祖訓(xùn),遵天道、人道,違者逐出族譜?!弊谥鞯穆曇敉高^香霧傳來,擲地有聲。
時晏額頭抵在冰涼的青磚上叩首謝恩,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望向大門的方向,嘴角的弧度漸漸上揚。
“宗主!”時寧成終于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時晏雖已娶妻,卻尚未有子!祖訓(xùn)有云,‘無后不穩(wěn)’,此刻讓他掌舵北派,是不是為時過早?”
時晏站直身子,撣了撣膝蓋上的灰,語氣平淡卻帶著鋒芒:“誰說我無子?”
時寧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你說的是那個叫小年的丫頭?別忘了,她還有一個爹……”
老宅門口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伴著孩童的哭泣聲。
眾人回頭,只見封途抱著個小男孩,正一步一步走進(jìn)來。
那孩子臉上掛著淚痕,懷里緊緊抱著一條繡著茉莉花的披肩。
這是時寧成與言語嫣大婚時宗主夫人的賀禮,眾人皆記得。
“衡兒!”顧曉的心臟驟然狂跳,差點就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踉蹌著撲過去,搶過來,狠狠抱在懷里,“衡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疼?”
衡兒愣了愣,看清是她,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小胳膊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媽媽!衡兒怕!那個壞叔叔…… 把我關(guān)在黑箱子里……”
“衡兒就是我子!”時晏斬釘截鐵,轉(zhuǎn)而反問道:“倒是寧成小侄子,你的后呢?想起來了,在肚子里,那你可得好好照顧好夫人?!?/p>
“好了,北派由時晏執(zhí)掌,娶妻有子,合乎祖訓(xùn),即日起便可遷江北?!弊谥鞯穆曇羟逦辛еz絲怒意。
“顧衡是不是他親生還未可知!”時寧成想要做最后的掙扎。
“你是是不是親生的要不要好好查查?”宗主將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時寧成臉色青紫像被冰霜凍住,連嘴唇都泛了青,死死盯著顧曉,又看向時晏。
囚禁顧衡已經(jīng)違背了祖訓(xùn)!時家血統(tǒng)又觸了宗主的逆鱗!
時寧成只能偃旗息鼓。
這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兒成了時晏握住北派權(quán)柄的最后一塊拼圖。
還好他尚留有一子。
時寧成突然冷笑一聲,目光像刀子似的掃過顧曉,“時晏,好手段!只是別忘了,你娶的是誰的女兒?!?/p>
這句話像冰錐,狠狠扎進(jìn)顧曉的心里。
時晏將顧曉護(hù)在身后,低聲道:“放心。”
短短兩個字,卻帶著沉甸甸的篤定。
離開老宅時,封途將一張紙條遞給了時晏。
是從藥盒上撕下來的紙片,邊緣還帶著鋸齒,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直走右拐,孩子在木箱里,蓋著茉莉披肩?!?/p>
紙角有些發(fā)皺,像是被人攥了很久。
顧曉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言語嫣的字,她的字像春天的柳絲,柔軟有韌性。
駛出老宅時,顧曉回頭望了一眼。
婚紗裙擺掃過庭院的青石板,上面的榕葉刺繡沾了些許泥土,倒比剛穿時更顯生動,像從土里長出來的。
時晏牽起她的手,“車在外面等著?!?/p>
“言語嫣……”她猶豫著開口,聲音很輕,“她會不會……”
“只要有時寧成的孩子在,他不會對她怎么樣?!?時晏語氣篤定得不容置疑。
看著顧曉隱隱的擔(dān)心,時晏又補充道,“夫人的命令堅決執(zhí)行,我也會保她周全?!?/p>
車窗外,茂盛的榕樹越來越遠(yuǎn),最后縮成一個模糊的綠點。
車廂里很靜,只有衡兒在懷里熟睡的呼吸聲。
顧曉看著時晏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分明,突然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心底很久的問題:“你怎么知道…… 顧衡是你兒子?”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她這個親生母親也是剛知道!
時晏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車窗外的陽光落在他側(cè)臉,一半亮,一半暗。
他終于能說面對面出來他藏在心中許多年的愧疚了。
時晏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被歲月磨過的沙啞,字字句句里裹著塵封的重量,“之前的事,遠(yuǎn)比你知道的要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