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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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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法庭上細數(shù)父親的“罪狀”:失業(yè)三年,靠送外賣維生,每天躺著看云。

>“他連孩子的補習費都付不起!”母親聲嘶力竭,要求剝奪父親的撫養(yǎng)權。

>法官問我跟誰,我指向父親:“他能教會我怎么快樂。

”>母親氣得發(fā)抖:“他教會你貧窮!失敗!”>法官破例讓父親自辯,

他沉默很久才開口:>“我曾像機器一樣工作,直到累垮在崗位上。

”>“公司說我沒價值了,妻子說我是廢物?!?“只有兒子說,爸爸,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會飛的棉花糖?”>“躺平不是認輸,是我找回呼吸的權利。

”>我翻開書包,里面裝滿父親撿來的奇特小石頭和瓶蓋:“爸爸說,這些都是星星的碎片。

”---法院那扇厚重的木門在我身后緩緩合攏,沉悶的響聲如同敲擊在心臟上,

隔絕了外面世界模糊的車流聲和人語。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舊木頭和某種無形壓力的混合氣味,冰冷而滯重,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鉛塊。我跟著法警的腳步,

鞋底摩擦著光潔得能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發(fā)出輕微卻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長長的走廊兩側,是緊閉的、沉默的門,它們像一排排毫無感情的巨大牙齒,

隨時可能將人吞噬。盡頭那扇門上方,“第三民事審判庭”的金屬牌冷冷地反著光。

法警推開那扇門,里面的空氣更加凝滯。橢圓形的深棕色長桌后面,

坐著神情嚴肅的法官鄭正,他的目光掃過來,像探照燈一樣銳利。

父親陳大海獨自坐在被告席,單薄的身影陷在寬大的椅子里。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領口有些松垮的舊藍色夾克,微微佝僂著背。

法警將他暫時解開的手銬放在桌上,金屬撞擊木頭的聲音異常刺耳。他左手腕上,

那道清晰的紅痕像一條丑陋的烙印。然而,他的頭卻偏著,

目光投向高高的、鑲嵌著磨砂玻璃的窗戶。一小片灰白模糊的天空擠在窗框里,

幾縷稀薄的云絲緩慢地游移。他的眼神是空的,又像是盛滿了很遠很遠的東西,

嘴角甚至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近乎恍惚的松弛。仿佛這里不是決定他命運的法庭,

而只是他日常躺著看云的某個街邊長椅。母親王雅莉和她的律師坐在原告席。母親挺直腰背,

一身剪裁精良的灰色套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是精心修飾過的妝容,

卻掩不住眉宇間的疲憊和緊繃的線條。她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攥著,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她的律師,一個梳著油亮背頭、眼神精明干練的中年男人,

正低頭快速翻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紙張翻動的嘩嘩聲在過分安靜的法庭里顯得格外突兀。

那聲音,像無數(shù)只小蟲在啃噬著緊繃的神經?!斑?!”法官的法槌落下,聲音干脆利落,

如同敲碎了最后一絲僥幸的空氣?!艾F(xiàn)在開庭。審理王雅莉訴陳大海變更撫養(yǎng)權糾紛一案。

”法官鄭正的聲音平緩,帶著法庭特有的金屬質感,“請原告方先行陳述訴求及理由。

”母親王雅莉的律師立刻站起身,動作流暢得像演練過千百遍。他清了清嗓子,

聲音洪亮而富有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確打磨的子彈,瞄準被告席上那個沉默的男人。

“尊敬的審判長,”他開口,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我方當事人王雅莉女士,作為陳默的親生母親,基于對孩子未來健康成長的深切憂慮,

特此請求法庭依法將陳默的撫養(yǎng)權變更至王雅莉女士名下?!彼闷鹨环菸募?,

手指用力地點了點:“理由如下:第一,被告陳大海先生,已長期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

據我們調查取證,其失業(yè)時間已超過三年!” “三年”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

如同重錘砸下。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讓這個時間概念在寂靜的法庭里發(fā)酵,然后才繼續(xù),

“其目前唯一的經濟來源,是不穩(wěn)定的、低微的外賣配送工作。收入微薄且毫無保障,

根本無法承擔起撫養(yǎng)、教育一個未成年人的基本經濟責任。

”他拿起另一份打印著密密麻麻數(shù)據的表格,揚了揚:“請看這份收入流水證明。

陳大海先生的月收入,剔除基本生活開銷后,幾乎為零!他甚至……”律師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難堪的尖銳,“無法支付陳默同學任何一筆像樣的補習費用!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孩子在最需要知識灌溉、為未來奠定基礎的黃金時期,

將因父親的‘無為’而失去寶貴的競爭力!”“第二,”律師放下表格,雙手撐在桌沿,

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地逼視著一直看著窗外的陳大海,

“被告的生活態(tài)度極度消極、懶散,不具備撫養(yǎng)人應有的責任心和積極榜樣作用。

我們有鄰居的多份證詞證實,陳大海先生在不送外賣的絕大部分時間里,

其狀態(tài)就是——‘躺平’!” 他刻意模仿了一個懶散的、癱倒的姿勢,

引得旁聽席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低低的嗤笑聲?!疤稍谄婆f的沙發(fā)上,躺在公園的長椅上,

躺在家中的地板上……”律師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無所事事,虛度光陰!

他的‘事業(yè)’,就是仰望天空,看那些毫無用處的云!” 他猛地指向陳大海,

“試問審判長,這樣一個對自身人生都采取徹底放棄姿態(tài)、毫無上進心可言的人,

如何能擔起教導一個孩子認識世界、努力奮斗的重任?

他只會將這種失敗主義的‘躺平’病毒,傳染給無辜的下一代!”他猛地拿起最后一份文件,

用力拍在桌上:“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陳大海先生目前居住環(huán)境惡劣,

是位于城郊結合部的老舊出租屋,面積狹小,設施陳舊,衛(wèi)生和安全條件均不達標,

完全不符合未成年人健康成長的基本要求!而王雅莉女士,擁有穩(wěn)定的高薪工作,

居住在市中心優(yōu)質學區(qū)房,能為陳默提供最優(yōu)越的物質條件和教育平臺!”律師深吸一口氣,

環(huán)視法庭,目光最后落在法官鄭正臉上,語氣沉痛而懇切:“綜上所述,被告陳大海先生,

既無養(yǎng)家糊口的經濟能力,又無積極健康的精神狀態(tài),更無適宜孩子成長的居住環(huán)境。

繼續(xù)由他撫養(yǎng)陳默,無異于將孩子推入貧困、消極與無望的深淵!

為了孩子陳默的未來前途和身心健康,我方強烈懇請法庭支持我方的訴訟請求,

剝奪陳大海的撫養(yǎng)權!”他坐下,動作利落。整個法庭陷入一片更深的死寂,

失業(yè)”、“躺平”、“零收入”、“惡劣環(huán)境”、“深淵”——還在冰冷的空氣里嗡嗡作響,

像一群嗜血的毒蜂,盤旋著,等待著將被告席上那個男人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母親王雅莉緊抿著嘴唇,下巴微微抬起,眼中含淚,那淚水在法庭明亮的燈光下,

折射出一種混合著巨大委屈和道德優(yōu)越感的堅硬光芒。她看向陳大海的眼神,

充滿了徹底的失望和冰冷的切割意味。法官鄭正的目光轉向被告席:“被告陳大海,

對原告方的陳述和訴求,你有什么需要答辯的?”陳大海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窗外的云似乎飄遠了些,只留下一片空茫的灰白。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將視線從窗外那片虛空收了回來。那動作遲緩得像生銹的齒輪在轉動。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粗糙、指節(jié)寬大的雙手上,那雙手局促地放在膝蓋上,

指甲縫里似乎還殘留著洗不掉的污漬。他張了張嘴,

喉嚨里只發(fā)出一點含糊不清的、類似砂紙摩擦的嘶啞氣音。他的嘴唇干裂,微微顫抖著,

仿佛被無形的膠水黏住。他抬起手,似乎想抹一把臉,但手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落下去,

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大腿上。那“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他終究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只是更深地低下了頭,

脖頸彎成一個承受著千鈞重壓的弧度,肩膀垮塌下去,像一座瞬間被抽空了所有梁柱的廢墟。

那是一種徹底放棄抵抗的姿態(tài),

無聲地印證了原告律師口中關于他“消極”、“無能”的所有指控。

法官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緊,目光在陳大海那頹然的身影上停留了幾秒,然后轉向了我。

他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種程式化的詢問,卻也是決定我命運的關鍵一問:“陳默,

你是本案的當事人,已經年滿十周歲。根據法律規(guī)定,法庭需要聽取你本人的意見?,F(xiàn)在,

請你明確告訴法庭,你希望以后和父親陳大海共同生活,還是和母親王雅莉共同生活?

”所有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探針,瞬間聚焦在我身上。母親王雅莉挺直了背脊,

眼神熱切而焦急地望向我,那里面燃燒著一種混合著期待、警告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仿佛在急切地呼喚我的名字。她的律師也微微前傾身體,

眼神銳利如鷹。旁聽席上傳來交頭接耳的嗡嗡聲,充滿了好奇、猜測和無聲的催促。

空氣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我坐在那張對我來說顯得過于高大的椅子上,

雙腳甚至夠不著光滑的地面,只能懸空地微微晃蕩。指尖冰涼,

死死摳著書包粗糙的帆布帶子,那粗糙的觸感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實體。書包里沉甸甸的,

玻璃碎片、生銹但圖案特別的瓶蓋、曬干后卷曲起來的樹葉標本……它們此刻仿佛有了溫度,

透過帆布,熨帖著我冰涼的手心。我抬起頭。越過冰冷的法警制服,

越過律師那張寫滿精明算計的臉,越過母親眼中那份焦灼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為你好”,

我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被告席上那個始終低垂著頭的身影——我的父親,陳大海。

他依舊佝僂著背,像一尊被遺忘在角落、落滿灰塵的舊石像。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紅痕,

是他試圖掙扎卻無力掙脫的證明。

他仿佛與這個充斥著指責、算計和“成功學”標準的冰冷法庭格格不入,

卻又那么真實地存在著。一股莫名的力量,像是書包里那些沉默的“星星碎片”給予的勇氣,

猛地沖了上來,頂?shù)梦业暮眍^發(fā)緊,眼眶發(fā)熱。我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聲音在死寂的法庭里顯得異常響亮。然后,我用盡全身力氣,

清晰無比地、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指,

指向那個低垂著頭、仿佛已被整個世界遺棄的男人:“我跟我爸!”這四個字,

像四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卻是驚濤駭浪!“什么?!”母親王雅莉失聲尖叫,

那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像是被利刃劃破了喉嚨。她“騰”地一下從原告席站了起來,

身體因極度的震驚和憤怒而劇烈地顫抖,精心打理的頭發(fā)都散落了幾縷在額前,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唇此刻扭曲成一個難以置信的弧度。

她瞪大的眼睛里,充滿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狂怒和一種徹底崩塌的絕望?!澳惘偭耍?!

陳默!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她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優(yōu)雅克制,聲音嘶啞地咆哮著,

手指顫抖地指著我,又猛地指向依舊毫無反應的陳大海,“跟他?跟他這個廢物?

他能給你什么????!他能教會你什么?貧窮嗎?失敗嗎?

像他一樣躺在地上當一條永遠翻不了身的咸魚嗎?你毀了自己!

你這是在親手毀掉你自己的未來??!” 淚水終于決堤,混合著精心描繪的眼線,

在她慘白的臉上沖刷出狼狽的黑痕。她的控訴,字字泣血,句句錐心,

是“成功”世界對“失敗者”最徹底的否定和唾棄。整個法庭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炸彈。

旁聽席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起,沖擊著高高的穹頂。

法警不得不出聲維持秩序:“肅靜!肅靜!”法官鄭正的法槌重重地敲落。“肅靜!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嘩。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激動得幾乎要撲過來的王雅莉,最終落在我臉上,那眼神極其復雜,

有探究,有驚異,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他沉默了幾秒,

似乎在消化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然后,

他再次看向被告席上那個仿佛與這場風暴隔絕的男人?!氨桓骊惔蠛?,

”法官的聲音低沉而嚴肅,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你的兒子,

在法庭上做出了他的選擇。他選擇了你?!标惔蠛5纳眢w劇烈地一震!

像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那一直低垂著的、仿佛已經石化的頭顱,猛地抬了起來。

動作之快,甚至帶起了一陣微風。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空茫、疲憊、仿佛蒙著一層厚厚灰塵的眼睛,此刻猝然睜大,

瞳孔深處爆發(fā)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破碎的光芒。那光芒劇烈地閃爍著,

像風中殘燭最后的掙扎,里面混雜著驚愕、茫然、痛苦,

以及一種深不見底的、幾乎要將他自己吞噬的惶惑。他死死地看著我,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喉結上下滾動,卻依然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那急促而粗重的呼吸聲,

在突然安靜下來的法庭里清晰可聞,像一架破損的風箱在艱難地拉動。

法官鄭正的目光牢牢鎖住陳大海臉上那劇烈變幻的神情,那深重的痛苦和茫然似乎觸動了他。

他沉吟片刻,做了一個極其罕見、打破了常規(guī)程序的舉動?!氨就テ评?,

”法官的聲音沉穩(wěn)而清晰,回蕩在寂靜的法庭上空,

“鑒于撫養(yǎng)權歸屬的核心在于是否有利于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而陳默的選擇清晰明確地表達了他的意愿。為更全面了解情況,

本庭現(xiàn)給予被告陳大海陳述意見的機會。請你,”他加重了語氣,目光如炬,

“針對原告方的指控,以及你兒子的選擇,說說你的想法。”空氣凝固了。所有的目光,

帶著驚疑、好奇、鄙夷或探究,再次聚焦到陳大海身上。母親王雅莉停止了啜泣,

用通紅的、充滿恨意和不屑的眼睛瞪著他,仿佛在等著看他如何繼續(xù)出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陳大海依舊僵直地坐在那里,

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靈魂已經飄離了軀殼。

旁聽席開始響起不耐煩的輕微騷動。就在法官似乎要放棄,

準備再次開口時——陳大海放在膝蓋上的、那雙布滿老繭和細小傷痕的手,猛地攥緊!

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咔吧”一聲脆響,瞬間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他整個人像被這道聲音驚醒,又像是終于從某個深不見底的噩夢中掙脫出來。他抬起頭。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空茫的。那里面翻滾著極其復雜的東西,

如同積壓了太久的熔巖在尋找著噴發(fā)的出口。痛苦、屈辱、掙扎、疲憊……最終,

沉淀為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他看向法官,

又緩緩地、極其沉重地轉向旁聽席上那些陌生的面孔,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和母親王雅莉身上——那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

帶著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我壓垮的悲傷和……歉意?而當目光掃過母親時,

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灰燼。他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在生銹的金屬管道里摩擦,

異常艱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沫。

“王律師說的……大部分是事實?!彼姓J了,聲音低沉卻清晰,

“失業(yè)三年……送外賣……付不起補習費……每天……躺著。

”他艱難地吐出“躺著”這個詞,嘴角扯出一個苦澀到極致的、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可是……”他停頓了,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仿佛要積蓄全身的力量。

他的目光倏地抬起,不再閃躲,直直地刺向天花板那冰冷的燈光,又仿佛穿透了它,

看到了某個遙遠而痛苦的時空。那眼神里,有一種瀕死野獸般的猙獰和痛楚在凝聚。“可是,

我不是生來就想躺著的!” 他猛地吼了出來!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沙啞和壓抑了太久的悲憤,像困獸的絕叫,瞬間炸響在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旁聽席上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嚇得一哆嗦。

“我也曾像頭拉磨的騾子!像臺不會停的機器!” 他激動起來,

右手無意識地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后腰,仿佛那里有根無形的鋼針在反復穿刺,

臉上的肌肉因劇烈的疼痛和回憶的折磨而扭曲,“為了那個家,為了所謂的‘成功’,

為了……你們眼里的‘人樣’!我一天打三份工!白天在工地搬鋼筋水泥,晚上去倉庫卸貨,

后半夜……后半夜還要蹬著那輛破三輪給人送菜!整整十年!十年啊!

”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血淚,眼前似乎再次浮現(xiàn)出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灼熱的驕陽下,

沉重的鋼筋壓彎了脊梁;冰冷的寒夜里,

凍僵的手指麻木地搬運著凍硬的貨物;凌晨空曠的街道上,

只有三輪車鏈條單調而疲憊的“嘎吱”聲陪伴著他搖搖晃晃的身影。“我把自己榨干了!

一滴都不剩!” 他的聲音哽咽了,巨大的痛苦讓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按著后腰的手青筋暴突,“直到……直到有一天,在工地上,

那捆該死的鋼筋砸下來……” 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氣,仿佛那沉重的撞擊再次降臨,

“我的腰……我的腰斷了!” 這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迸出來的,

帶著刻骨的絕望?!肮驹趺凑f?” 他猛地轉過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母親王雅莉的方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他們說:‘陳大海,

你廢了!沒價值了!自己滾蛋吧!’” 他模仿著那種冷酷無情的腔調,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扎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盎氐郊夷??” 他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

充滿了自嘲和徹骨的悲涼,“我躺在床上,像個死人,動都動不了。我想喝口水……她,

” 他再次指向王雅莉,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她站在床邊,看著我,

眼神像看一堆發(fā)臭的垃圾!她說:‘陳大海,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 他死死盯著王雅莉,一字一頓地重復著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話,“‘廢物!

’” 母親王雅莉在他的逼視下,臉色煞白,嘴唇翕動著想要反駁什么,

卻最終在那種燃燒著地獄之火的悲憤目光下,狼狽地避開了視線。法庭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陳大海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和他身體因痛苦和激動而無法抑制的顫抖。

剛才那些關于“躺平”和“懶惰”的指控,此刻被一種血淋淋的殘酷現(xiàn)實徹底打敗。

那沉重的、幾乎將人壓垮的“成功”背后,是血肉之軀的粉身碎骨。他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

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灰燼。他看向法官,聲音重新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沙?。骸拔姨上?,是因為……站著,每一秒……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口呼吸……都扯著骨頭縫里的疼。” 他抬起手,不是指向誰,

而是茫然地、虛空地抓握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早已消散的東西,“我躺下,

不是為了舒服……我只是……只是想喘口氣。只是想……” 他的目光,

終于穿透了法庭冰冷的空氣,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眼神里的風暴平息了,

只剩下一種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溫柔,像冬日里最后一點微弱的余燼。

“……只是想看看,我兒子指給我的,那些……像棉花糖一樣的云?!?他的聲音輕了下去,

帶著一種近乎夢幻的溫柔,隨即又化為更深的自嘲,“很傻,是吧?” 他低下頭,

看著自己那雙粗糙的手掌,仿佛在凝視自己破碎不堪的一生,

“可就是那些沒用的云……那些你們誰也不會看一眼的云……讓我覺得……我還活著。

讓我覺得……吸進肺里的氣,它……它還是甜的。”他的陳述結束了。沒有哀求,沒有辯解,

只有一份血淋淋的真相和一份沉痛到令人窒息的疲憊。他重新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那番耗盡生命的嘶吼已經抽干了他最后一絲力氣。法庭里靜得可怕,

連呼吸聲都幾乎消失了??諝饫飶浡环N沉重的、令人無地自容的靜默。

旁聽席上那些先前帶著鄙夷和看戲心態(tài)的目光,此刻變得復雜難言,有人低頭,有人嘆息。

母親王雅莉僵坐在那里,臉色由白轉青,嘴唇死死咬著,眼神劇烈地閃爍著,

憤怒、難堪、還有一絲被猝不及防揭穿真相的狼狽交織在一起,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法官鄭正沉默著,他的目光在陳大海那徹底虛脫般的面容上停留了很久,又緩緩移向我,

眼神深邃難測。就在這時,我動了。我解開緊緊抱在懷里的舊書包。

帆布摩擦發(fā)出細微的聲響,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我拉開拉鏈,小心翼翼地,

仿佛里面裝著易碎的珍寶,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輕輕地、整整齊齊地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嘩啦——色彩和形狀瞬間鋪陳開來。

圓潤光滑如鳥蛋的鵝卵石,帶著河水沖刷的痕跡。一片邊緣被磨蝕成淡金色的貝殼,

在燈光下流轉著微弱的虹彩。幾塊色彩斑斕的碎玻璃,棱角被時間或人為磨得圓鈍,

像凝固的彩虹碎片。幾個圖案奇特、有些銹跡的金屬瓶蓋。幾片形態(tài)完整、葉脈清晰的枯葉,

卷曲著,保持著生命最后定格的樣子。幾顆松果,鱗片張開,像小小的褐色寶塔。

甚至還有一小截風干的、奇形怪狀的樹根,

盤虬臥龍……這些在成人世界標準下一文不值、甚至會被斥為“垃圾”的東西,

此刻安靜地躺在光潔冰冷的法庭桌面上,構成了一片小小的、奇異的、生機勃勃的“星河”。

我拿起一塊半透明的、中心有一圈奇妙深藍色紋路的石頭,舉起來,

讓法庭明亮的燈光穿透它。那圈深藍在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像宇宙深處神秘的星云旋渦。

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孩子氣的篤定,

響徹在剛剛經歷過風暴洗禮的法庭:“爸爸說,這塊石頭里面,藏著一條凝固的星河。

是星星睡覺的地方?!?我的手指輕輕拂過石頭上那圈深藍的紋路,

仿佛怕驚擾了星辰的安眠。我又拿起那個銹跡斑斑、印著一個模糊卡通火箭圖案的瓶蓋,

指尖蹭了蹭上面的紅銹:“這個瓶蓋,爸爸說,是外星飛船不小心掉下來的燃料蓋,

上面的銹是穿越大氣層時燒焦的?!?我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小小的驕傲和深信不疑。

我的目光掃過桌上這些“星星的碎片”,

陳大海那張被生活和痛苦刻滿溝壑、此刻卻因我的舉動而流露出巨大震驚和脆弱溫柔的臉上。

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所有喧囂與評判的力量,

清晰地傳遞到法官的耳中:“爸爸教會了我看云。教會了我怎么在石頭上找到河流講的故事。

教會了我……怎么在別人覺得什么都沒有的地方,看見……魔法。” 我頓了頓,

小小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在積蓄勇氣,然后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他教會我的,

是怎么快樂。”“跟爸爸在一起,” 我的目光清澈而堅定,

迎向法官鄭正那雙閱盡世情、此刻卻明顯動容的眼睛,“我能喘得過氣。

”空氣仿佛再次凝固了,但這一次,凝固的介質不再是冰冷的質疑和批判,

而是一種巨大的、無聲的震撼和某種悄然滋生的……理解。

法官鄭正看著桌上那些在成人眼中毫不起眼、此刻卻仿佛被賦予了神奇光芒的“收藏”,

個癱坐在被告席上、仿佛用盡了畢生氣力、此刻眼中只剩下巨大悲愴和一絲微弱光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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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4 02: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