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書房里,父親指尖掠過文天祥那句“身世浮沉雨打萍”,草草圈定了襁褓中女兒的一生。
她以為逃離原生家庭就能抓住溫暖,卻不知自己純凈的底色,正是這濁世最容不下的罪過。
當她親眼看見林雨薇踏進那座連自己都未曾涉足的臥室,
才明白劉宇邦要的不是妻子——他要的,是把所有美好親手碾碎成灰的藝術。
人間最大的惡意,往往源于他人對你“歲月靜好”的妒忌。站在五臺山風雪中,
老尼嘆息:“你錯在活成了別人求不得的光?!钡?章 萍生李家那間書房,
舊書頁和塵埃的氣息仿佛凝固了時光。父親的目光掠過攤開的詩集,
文天祥那句“身世浮沉雨打萍”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刺目。
他的指尖隨意點在那個“萍”字上,停頓片刻,草草畫了個圈,便圈定了襁褓中女兒的一生。
窗外是早春,料峭的寒意卻遠不及室內那股無聲的冷。母親抱著她,
溫熱的奶香也化不開眉宇間那層為“弄瓦之喜”而生的薄霜,像一層永遠曬不化的寒冰。
那本攤開的詩集,紙張泛著陳舊的黃,邊角卷曲,像一句無人解讀的讖語,
沉沉地壓在這個尚不知事的女嬰身上。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香火”執(zhí)念,
這對平日里連叮在臂上吸血的蚊蠅都不忍拍死的“善心人”,竟也能狠下心腸,
將親生的骨血推開。李萍離開那個所謂血緣的家時,尚不足六個月。
懵懂的眼映著養(yǎng)母伸來的手,那手帶著薄繭,卻異常溫暖有力,像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養(yǎng)父母家的小院簡陋卻整潔,日子像曬在竹竿上的棉布衣裳,吸飽了陽光,
散發(fā)出干燥而踏實的暖香。他們用微薄的薪水,一分一厘地省下來,
為她撐起一片無風無雨的小小晴空,一路護持,竟也將她送入了大學的門。命運的裂痕,
是從一本泛黃的探案集里窺見的。一個沉悶的暑假午后,
她百無聊賴地翻著養(yǎng)父舊書架上的書。書頁間滑落一張微微褪色的三人合影。
照片上的養(yǎng)父母年輕許多,兩人都是溫厚的單眼皮,笑起來眼縫彎彎,像慈祥的菩薩。
中間抱著個襁褓中的嬰兒,自然也是單眼皮??社R中的她,
卻有一雙清晰而明亮的雙眼皮褶痕。這微不足道的差異,
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她十七歲的心里炸響。她從未開口問過,
只是從此更緊地依偎在養(yǎng)父母身邊,那份珍視里,
悄然混入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的惶恐,仿佛腳下踩著的土地,隨時會裂開。
養(yǎng)父母相繼離世,是在她大專即將畢業(yè)的那兩年。病房里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嗆人,
母親枯槁的手最后一次緊緊攥著她,渾濁的眼睛里盛滿了不舍和深不見底的擔憂。
父親走得更早些,
彌留之際只是反復念叨:“萍萍……找個好人家……安安穩(wěn)穩(wěn)的……” 那聲音像風中殘燭,
微弱得讓她心碎。料理完雙親的后事,站在驟然空寂的老屋中央,
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孤寂攫住了她。她渴望一個家,一個血脈相連、能讓她不再漂泊的港灣。
這渴望在失去雙親后變得無比尖銳,成了支撐她走下去的唯一執(zhí)念。
第2章 浮光大專畢業(yè)那年的夏天,陽光熾烈得晃眼,仿佛要將世間一切陰影都蒸發(fā)干凈。
航空公司招考的玻璃門光可鑒人,映出她穿著合體職業(yè)套裙的身影。身姿挺拔,
受過良好教育的沉靜與一絲恰到好處的明媚交織在眉眼間。
得天獨厚的好皮囊和那份在苦難中磨礪出的溫順韌性,讓她在一眾靚麗女孩中脫穎而出,
最終披上了那身象征云端光鮮的空姐制服。銀翼劃破長空,穿梭于繁華都市的流光溢彩之上,
制服筆挺,笑容標準,舷窗外的云海翻涌,仿佛真能將那些晦暗的過往遠遠拋在云層之下,
包括心底那份無家可歸的空洞。表姐張小曼的電話總帶著一股商海沉浮的急切熱絡。“萍萍,
這次的項目金主劉總,能量大得很!介紹你認識認識,對你將來,只有好處,
沒有壞處……他喜歡清爽有教養(yǎng)的女孩子,你正好……” 表姐的用意,李萍并非全然懵懂。
然而那關于“家”的執(zhí)念,像一塊巨大的磁石,讓她無法抗拒任何一絲可能的牽引。
在一場衣香鬢影的酒會上,水晶吊燈折射出冰冷浮華的光,她見到了那個叫劉宇邦的男人。
他年長她十八歲,鬢角已染霜意,眼神卻像鷹隼,
帶著審視獵物般的精準與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遞來的酒杯邊緣冰涼,杯中的液體色澤暗沉,
如同深淵。他隔著杯沿打量她,目光在她年輕光潔的臉龐、纖細合度的腰身,
尤其是那雙純凈得有些怯生生的眼睛上反復流連。那目光里沒有情欲,
更像一個收藏家在評估一件瓷器的品相和價值——年輕、漂亮、乖巧、聽話、老實,
而且干凈。他后來曾帶著一種殘酷的得意向她透露過最初的心聲:“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干凈,省心,像張白紙,我想怎么畫就怎么畫?!?這“干凈”二字,在他口中咀嚼,
帶著一種攫取和褻瀆的意味。他要的從來不是一個平等的伴侶,
而是一件可以完全掌控、隨意涂抹、最終用來證明自己征服力的“藝術品”。李萍所求不多,
只是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一個能停泊的港灣。她以為,劉宇邦能給她這份安穩(wěn)。
沒有婚禮的喧囂,沒有法律文書的保障,甚至沒有一句鄭重的承諾。在一個飄著細雨的黃昏,
李萍搬進了劉宇邦為她安排的一處高級公寓。公寓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夜景,
卻空曠得沒有一絲煙火氣。這“婚姻”的開端,
便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交換氣息——她獻上青春、溫順和身體,換取一個看似安穩(wěn)的屋檐。
同事們艷羨她“嫁入豪門”的神秘,私下議論著她手指上那枚價值不菲的鉆戒,卻無人知曉,
那光鮮亮麗的外殼之下,早已布滿猙獰的裂痕。晉升乘務長的喜悅還未散去,
她請假單上的理由便悄然變成了“意外跌傷”。手臂上刺目的青紫,頸側可疑的指痕,
每每引來同事探詢的目光?!安恍⌒乃ち耍瑯翘萏?。”她垂下眼睫,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聲音輕得像嘆息,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袖。
那解釋蒼白無力,次數多到連她自己都感到一種荒謬的疲憊。
她學會用厚厚的遮瑕膏掩蓋鎖骨處的淤痕,在盛夏也穿著長袖襯衫。每一次遮掩,
都是對心頭那份卑微希望的又一次加固:只要自己夠聽話,夠乖巧,忍受他偶爾的壞脾氣,
總有一天,他會給她一個真正的名分,一個法律認可的家。
她把他偶爾流露的、施舍般的溫和,當成希望的星火,小心地護著。
第3章 雨驟應酬對劉宇邦而言,是生意場上的刀光劍影,是征服欲得以施展的另一個舞臺。
李萍飛行駐地上海的小姐妹,卻對她那位神秘富商丈夫充滿了近乎執(zhí)拗的好奇。
幾次三番的軟磨硬泡,帶著幾分自己也說不清的希冀——或許讓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圈子,
能讓他看到她的價值?或許這能成為某種形式的認可?——李萍終于抵不住,
撥通了劉宇邦的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慣常的不耐,背景音是嘈雜的談笑和杯盞碰撞聲。
“……知道了,煩不煩?地址發(fā)我?!?他破天荒地應允了,
語氣卻像打發(fā)一個不懂事的下屬。當兩輛線條冷硬的黑色商務車無聲地滑到她們面前時,
連李萍自己都吃了一驚。小姐妹們壓抑著興奮的低呼讓她臉上有些發(fā)燙。
車子穿過繁華的市區(qū),最終駛入一片隱秘的、綠蔭如蓋的幽靜區(qū)域,
停在一座氣勢恢宏、宛如歐洲古堡般的莊園別墅前。雕花鐵門緩緩開啟,
門軸發(fā)出沉重而古老的聲響,里面是李萍從未踏足過的、屬于劉宇邦的另一個世界。
豪華的門廳,高聳的穹頂,水晶吊燈瀑布般垂落,光芒璀璨得近乎冷酷,
映照著光潔如鏡的黑金花大理石地面,空曠得能清晰地聽見每個人腳步的回聲,
甚至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回響。小姐妹們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驚嘆,
目光貪婪地掃過墻上價值不菲的油畫、角落里線條優(yōu)雅的古董雕塑。
李萍站在華美卻冰冷得毫無人氣的客廳中央,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這里的一切都昭示著財富的極致,也昭示著她與這個男人之間那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她總向旁人解釋他“沒有情趣,不喜歡應酬”,可此刻,
劉宇邦穿著剪裁考究的深色真絲家居服,端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游刃有余地周旋于這群年輕靚麗的空姐之間。他眼神銳利,談笑風生,妙語連珠,
逗得女孩子們花枝亂顫。他的目光像精準的探照燈,
在她們青春洋溢的臉龐和窈窕的身段上流連。李萍像個局外人,
看著自己的“丈夫”在她從未涉足的領地里,如魚得水地扮演著另一個完全陌生的角色。
那杯新斟的酒,帶著一種刻意的隨意,
遞到了最身材熱辣、活潑俏麗、眼波流轉的小姐妹林雨薇手中。劉宇邦俯身低語時,
身體靠得很近,溫熱的氣息幾乎拂過林雨薇的耳廓,他狀似無意的指尖,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輕輕拂過林雨薇裸露的、光潔如緞的手臂。
林雨薇臉上瞬間飛起的紅暈和那欲拒還迎、帶著鉤子般的眼波,像一把淬了劇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李萍的眼底,直刺心臟!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徹底凝固了。
耳邊小姐妹們艷羨的竊竊私語——“劉總好帥好有風度??!”、“這房子,天吶,
跟宮殿一樣!”、“萍萍真是好福氣……”——變得模糊遙遠,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只有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瘋狂撞擊著肋骨,震得她指尖發(fā)麻,幾乎站立不穩(wěn)。
她感到一陣眩暈,胃里翻江倒海。就在這時,劉宇邦攬著林雨薇纖細的腰肢,帶著她,
徑直朝客廳深處、那扇緊閉的雕花雙開橡木門走去。那是屬于劉宇邦的臥房。林雨薇回頭,
目光掃過僵立原地的李萍,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混合著得意、炫耀,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然后順從地依偎在劉宇邦身側,消失在那扇門后。門,
在李萍眼前無聲地合攏,隔絕了里面未知的一切,也像一道沉重的閘門,
徹底截斷了她心中那點可憐的、搖搖欲墜的幻想。
她想起表姐當年“介紹”時那熱切得發(fā)亮的眼神,
年來每一次無聲的吞咽、每一次疼痛中的隱忍、每一次卑微的討好……親生父母冰冷的遺棄,
養(yǎng)父母早逝留下的孤苦無依,此刻連同眼前這赤裸裸的、近乎公開的羞辱,
匯成一股滅頂的洪流,咆哮著將她徹底淹沒,連一根救命稻草都抓不住。
第4章 絮碎痛到極致,反而生出一種麻木的平靜。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軟軟地陷在冰冷的真皮沙發(fā)里,聽著小姐妹們依舊興奮的議論,看著她們好奇地四處張望,
仿佛剛才那殘忍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覺。她甚至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微笑,
回應著旁人無心的問話,胃里卻像塞滿了冰冷的石塊。那一晚之后,
李萍回到公寓里的空曠和死寂變得愈發(fā)令人窒息。劉宇邦回家的次數本就稀少,
如今更是寥寥無幾。偶爾回來,身上總是帶著不同香水的混合氣息,刺鼻得讓她反胃。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那扇門后的景象,將林雨薇那張得意炫耀的臉死死壓在記憶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