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頭,日頭毒得能把柏油路曬出油來,空氣都烤得晃眼,吸一口跟咽了把熱沙子似的。
我剛從“維多利亞娛樂航母”那金碧輝煌的銷金窟里出來,
渾身上下還帶著股子人五人六、腎上腺素沒退干凈的勁兒——剛在臺上,當(dāng)著百十來號看客,
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那幾百斤的花崗巖大石板!胸口碎大石!那家伙,
石板碎裂的“咔嚓”聲混著臺下的叫好,掌聲雷動??!
震得頭頂那幾層樓高的水晶吊燈都跟著嗡嗡晃悠,碎鉆似的燈光晃得人眼暈。經(jīng)理老錢,
那張油光水滑的臉笑得跟朵開敗了的、吸足了肥水的菊花似的,褶子都堆到了耳朵根,
拍著我的肩膀,唾沫星子差點噴我一臉:“彪哥!還得是你!這氣魄,這膽識,開原獨一份!
咱這‘航母’,離了您這定海神針,它轉(zhuǎn)不動!” 我嘴里哼哈應(yīng)著,
心里頭那點得意勁兒跟泡騰片扔汽水里似的,咕嘟咕嘟往上冒泡:還用你說?
遼北地區(qū)著名狠人,范德彪,這名號是白叫的?
我跨上我那輛心肝寶貝疙瘩——新淘換來的二手“大鐵驢”。這鐵家伙歲數(shù)怕是比我還大點,
漆皮斑駁得跟長了牛皮癬,排氣管子喘氣跟得了八百年老癆病似的,
“呼哧——呼哧——”帶響,一發(fā)動,整個車架子都跟著哆嗦。但架不住它便宜??!
最主要的是,配上我開原市首席防碰瓷專家的身份,騎著它巡街,那叫一個專業(yè)對口!
破車配狠人,絕配!哪個不開眼的碰瓷黨敢往這破車上撞?成本太高,風(fēng)險太大,劃不來!
這就是我的江湖智慧。今兒下午,工人文化宮那幫子榆木疙瘩腦袋的老少爺們兒,
還等著我去普度眾生呢!傳授我這獨步江湖的“防碰十八掌”!想想待會兒在臺上,
咱這嘴皮子一吧嗒,舌燦蓮花,把那些碰瓷癟犢子的套路扒得底褲都不剩,
從“老頭老太平地摔”到“孕婦假流產(chǎn)”,從“寵物狗天價索賠”到“古董花瓶碰瓷殺”,
樁樁件件,扒皮抽筋!底下人聽得目瞪口呆,眼珠子瞪得溜圓,
大拇指豎得跟小樹林似的……嘖,那場面,光是想想,
心里頭就跟三伏天灌了瓶冰鎮(zhèn)大綠棒子似的,美得冒泡!心里頭正美滋滋地冒著七彩泡泡,
車子剛拐過勝利廣場那個丁字路口,旁邊綠化帶里那叢蔫頭耷腦的冬青猛地一動!快得邪乎!
還沒等我那被胸口碎大石震得還有點發(fā)木、嗡嗡回響的腦子把“危險”倆字兒拼湊完整,
一個灰撲撲的影子,“嗷嘮——!”一嗓子,那聲音又尖又利,
帶著股子能把死人從墳頭嚎醒的穿透力,跟個灌了半袋子爛土豆的破麻袋似的,“噗通!
”一聲,精準(zhǔn)無比、嚴(yán)絲合縫地砸在我那剛停下喘粗氣的破摩托車前轱轆上!
力道大得車把都跟著猛地一沉!“哎喲喂——我的腿??!我的波棱蓋兒??!
我的胯骨軸啊——!” 那哭嚎,瞬間蓋過了我“大鐵驢”那破風(fēng)箱似的哮喘聲,
像根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耳膜。我心頭那點美滋滋、輕飄飄的小火苗,
“滋啦——”一聲,被這盆摻著冰碴子的臟水澆了個透心涼!一股子邪火“噌!
”地就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燒得我腦門子青筋直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就在我開原首席防碰瓷專家的地盤上!就在我去傳授防碰秘籍、普度眾生的康莊大道上!
給我整這出?這不是關(guān)公面前耍大刀,
魯班門前弄大斧——純粹是老太太鉆被窩——給爺整笑了!找死找到閻王爺頭上了!
低頭一瞅,好家伙,是個頭發(fā)花白、油膩得打綹、臉上褶子深得能夾死蒼蠅的老太太。
此刻她正跟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死死抱著我那沾滿泥點子、還帶著股鐵銹味的前車輪,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呃,
不對,是嚎得那叫一個地動山搖,天崩地裂!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在溝壑縱橫的臉上沖出幾道泥濘的小溪。另一只布滿老年斑、青筋虬結(jié)的手,顫巍巍地,
帶著十二萬分的痛苦指向自己那條蜷縮起來的腿,
聲音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小伙子……你……你撞死我老太婆了喲!
骨頭……骨頭肯定碎成八瓣了哇!哎呦……疼死我了……賠錢!
不賠錢……我……我今兒就死你這兒了!讓大伙兒評評理啊!”周圍“呼啦”一下,
像是憑空變出來似的,立馬圍上來一圈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閑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嗡嗡嚶嚶的議論聲像一群煩人的蒼蠅。更刺眼的是,好幾部手機的攝像頭,
齊刷刷地舉了起來,冰冷的鏡頭對準(zhǔn)了我,那架勢,活脫脫把我架在了道德審判的火爐子上,
底下柴火燒得噼啪作響。奇了怪了,我心里頭那點燎原的邪火反而“噗”一下被壓了下去,
像是被澆了盆冰水,瞬間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甚至帶著點貓捉老鼠般的、即將揭穿騙局的興奮。我,范德彪,遼北地區(qū)的著名狠人,
開原市防碰瓷首席專家,那可不是浪得虛名!走南闖北,
什么魑魅魍魎、妖魔鬼怪的碰瓷套路沒見過?就這點三腳貓的道行,也敢來我面前現(xiàn)眼?
班門弄斧!我深吸一口氣,努力把剛才胸口碎大石震得還有點發(fā)悶、隱隱作痛的胸腔順了順,
臉上硬是擠出個“我理解你,我同情你”的悲天憫人表情,清了清嗓子,
聲音洪亮得能傳出去二里地,確保每一個圍觀群眾,包括那些舉著手機的,
都聽得真真兒的:“大娘!大…大娘!您先別嚎!消消氣兒,消消氣兒!咱有話好好說!
這大熱天的,日頭毒得跟下火似的,您、您老躺在這滾燙的柏油路上多遭罪啊!多燙屁股??!
萬一燙出個好歹來,算誰的?咱、咱都是文明人,講道理!講法律!”老太太一聽,
非但沒收斂,嚎得更起勁了,那調(diào)門兒拔得,尖利刺耳,感覺能把旁邊大樓的玻璃給震碎了,
比那個著名男高音帕瓦羅體還是羅什么的聲音還高亢凄厲:“講啥道理?。≈v啥法律??!
你把我撞成這樣……哎喲喂……我的腿啊……動不了啦!鉆心地疼啊!沒天理啦!
欺負(fù)我孤老婆子??!” 她一邊嚎,
一邊還試圖把那條“斷腿”往我沾滿污泥的車輪子底下再使勁塞塞,動作幅度一大,
那身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灰布褲子,褲腿就往上那么一縮溜,
露出了半截同樣灰撲撲的襪子。嘿!要的就是你動!狐貍尾巴藏不住了!就在那一剎那,
我那雙被開原江湖腥風(fēng)血雨淬煉過、號稱能看穿人心鬼蜮的火眼金睛,如同精準(zhǔn)的狙擊鏡,
瞬間鎖定了目標(biāo)——她腳脖子往上一點的位置!灰布褲腿和襪子之間,
赫然露出一小截顏色極其扎眼、極其可疑的玩意兒!深紅深紅的,黏糊糊的,
看著就他媽不像人皮,還鼓鼓囊囊的,被幾圈透明膠帶潦草地、粗暴地纏在腿上,
膠帶邊緣都起了毛邊?!把?!露餡兒了嘿!” 我腦子里“叮!”的一聲脆響,
比中了一百萬彩票的提示音還悅耳!
那股子屬于首席專家的、睥睨眾生的自信和即將揭穿騙局的得意勁兒,
像蓄滿洪水的閘門猛地打開,瞬間沖垮了所有的謹(jǐn)慎和疑慮。天賜良機!人贓并獲,
鐵證如山!讓這幫看熱鬧的都開開眼,見識見識我范德彪的手段!什么叫專業(yè)!
什么叫火眼金睛!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大步上前,動作快如閃電,
帶著點舞臺表演的夸張氣勢和正義使者降臨般的凜然,
根本沒給地上那“老太太”任何反應(yīng)或遮掩的機會。
我那只剛剛還硬生生頂碎過幾百斤花崗巖、指關(guān)節(jié)上還沾著點舞臺灰塵和石粉的大手,
帶著揭穿騙局的絕對正義感和一絲即將享受勝利果實的炫耀,
猛地就朝她那條“傷腿”的褲腳抓去!五指如鉤!“大娘!對不住啦!咱讓大伙兒都看看,
您這腿到底咋回事兒!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一把攥住那粗糙、帶著汗?jié)窈蛪m土味的灰布褲腿,手指頭隔著薄薄的布料,
能清晰地感覺到下面那層軟塌塌、充滿液體、塑料質(zhì)感的玩意兒在微微晃動。
我心中冷笑連連:裝!接著裝!手上猛地發(fā)力,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勁,往上一掀!
一扯!“嗤啦——!”那本就不甚結(jié)實的褲腿布料發(fā)出一聲輕微的、不堪重負(fù)的撕裂聲。
想象中,人贓并獲、周圍爆發(fā)出恍然大悟的驚嘆和鄙夷唾罵的場景并沒有立刻出現(xiàn)。
用廉價塑料薄膜做成、里面裝著粘稠暗紅色液體(聞著還有股甜腥的化工顏料味)的血漿袋,
像條被踩扁的死魚一樣,從老太太松垮褲腿里的一個暗袋里掉了出來,“啪嗒”一聲,
不偏不倚地摔在滾燙的、冒著絲絲熱氣的柏油路面上。暗紅的液體從摔破的角落緩緩滲出,
在灰黑色的路面上暈開一小片刺眼又無比滑稽的污跡。但這,完全不是此刻的重點。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那前一秒還志得意滿、仿佛已經(jīng)站在勝利高臺上的視線,
都被另一個同時從褲腿暗袋里被帶出來的東西死死地、牢牢地吸住了!
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那是一張照片。
一張明顯年頭久遠(yuǎn)、邊角磨得起了毛、卷了邊、顏色嚴(yán)重泛黃、甚至帶著點點霉斑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