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庫的感應燈亮起時,易知藍還在盯著手里的保溫桶發(fā)呆。雞湯的余溫透過不銹鋼壁滲進來,在掌心留下一片溫熱的印記,像李萍剛才拉著她手時的溫度。
蔣安國解開安全帶,側過身替她開車門,動作流暢得像執(zhí)行了千百次的程序?!斑M去吧,外面冷?!彼穆曇粼诳諘绲能噹炖镲@得有些悶,聽不出情緒。
易知藍“嗯”了一聲,腳剛落地,高跟鞋就踩在一片水漬上,差點打滑。蔣安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袖滲進來,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這個熟悉的觸碰,此刻卻讓她想起安可行的手——年輕,滾燙,帶著不容拒絕的侵略性,和蔣安國這克制而沉穩(wěn)的支撐截然不同。兩種觸感在皮膚上沖撞,讓她下意識地抽回了手。
蔣安國的手僵在半空,幾秒鐘后才緩緩收回,插進口袋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什么硬物。“小心點?!彼f,語氣聽不出波瀾。
走進客廳時,水晶吊燈的光驟然亮起,晃得易知藍瞇了瞇眼。她把保溫桶放在玄關柜上,彎腰換鞋時,視線掃過鞋柜最底層——那里放著一雙粉色的棉拖鞋,是她剛結婚時買的,鞋底已經(jīng)磨平,卻一直沒舍得扔。
蔣安國從她身后走過,徑直走向書房?!拔胰ツ命c東西?!彼麃G下這句話,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易知藍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走到客廳的沙發(fā)邊坐下,目光落在茶幾上那個眼熟的絲絨盒子上——是她早上在蔣安國車里看到的那個,當時沒在意,此刻卻突然意識到什么。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蔣安國走出來時,手里拿著的正是那個絲絨盒子。他走到她面前,將盒子放在茶幾上,推到她面前?!白蛱焱私o你?!?/p>
易知藍的呼吸猛地一滯,指尖懸在半空,不敢碰那個盒子。她知道里面是什么——結婚紀念日的禮物。過去九年,蔣安國總會在這天送她禮物,從最初的銀質(zhì)項鏈,到后來的鉆石手鐲,每一件都精心挑選,帶著他沉默而深沉的愛意。
可今年的禮物,她不配收。
“打開看看。”蔣安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易知藍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盒子。鉑金鏈身纏繞著兩朵交織的鳶尾花,鉆石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像揉碎的星光。設計師的標簽還貼在盒子內(nèi)側——“象征不可分割的愛”。
這個設計讓她想起大學時,她在圖書館借的那本《植物圖鑒》里夾著的鳶尾花標本。“這花像不像我們辯論時的樣子?”她當時舉著標本給他看,陽光落在她纖長的指節(jié)上,“看著柔弱,根卻扎得深?!?/p>
那時的根,扎得再深,也抵不過歲月的沖刷和人心的變遷。
易知藍的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視線開始模糊。她想起昨天在高爾夫球場,安可行咬著她的耳垂說“易總,你和他早就沒感情了”;想起公婆剛才落在她身上的期盼目光;想起蔣安國此刻平靜無波的臉——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卻還是把這份象征“不可分割”的禮物放在她面前。
“很漂亮?!彼闷痦楁?,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像觸到一塊燒紅的烙鐵,迅速縮回手,“謝謝?!?/p>
蔣安國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沒有說話。他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膝蓋上,目光落在她緊緊攥著項鏈的手上。“喜歡就好?!?/p>
“喜歡?!币字{低下頭,掩飾著眼底的慌亂,“很喜歡?!彼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哽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
客廳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墻上的掛鐘在滴答作響,敲打著空氣里的尷尬。易知藍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沉重而慌亂,像在為這場遲來的懺悔倒計時。
她想起十年前的今天,蔣安國在出租屋里給她戴上第一條項鏈。他笨手笨腳地扣著搭扣,指尖反復蹭過她的后頸,癢得她直笑?!皠e動,扣不上了。”他當時急得額頭冒汗,語氣卻帶著寵溺,“等以后有錢了,給你買最好的?!?/p>
他做到了。可她卻把這份心意,踐踏得一文不值。
“其實……”易知藍抬起頭,想說什么,卻在對上蔣安國的目光時,突然卡住了。他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疲憊,卻像一把鋒利的刀,能看穿她所有的偽裝和謊言。
那些到了嘴邊的“對不起”“我錯了”“我們離婚吧”,最終都變成了沉默。她沒有勇氣說出口,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怕聽到他心碎的聲音,更怕承認自己親手毀掉了這一切。
蔣安國似乎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站起身?!霸琰c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彼D(zhuǎn)身走向臥室,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易知藍看著他的背影,手里緊緊攥著那條項鏈,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鉑金的鏈身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不上心里那千萬分之一的愧疚。她知道,這條項鏈從今往后都會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的背叛和蔣安國的隱忍。
她站起身,走到臥室門口,看著蔣安國正在解領帶的背影。他的動作很慢,手指在領帶結上頓了頓,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礙。易知藍想起過去無數(shù)個這樣的夜晚,她會從身后抱住他,替他解開領帶,下巴抵在他的后頸,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木質(zhì)香調(diào)。
那時的擁抱是暖的,像寒冬里裹著的棉被。
“我?guī)湍?。”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伸手想碰他的領帶。
蔣安國卻猛地側身避開了,動作快得像受到了驚嚇?!安挥谩!彼穆曇粲行┥硢。抗饴湓谒掷锏捻楁溕?,“戴著吧,挺好看的。”
易知藍的手僵在半空,臉上一陣發(fā)燙。她看著他迅速解開領帶,隨手扔在椅背上,動作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這個細微的反應像一根針,刺破了她最后一點僥幸——他果然還是在意的。
“我去洗澡了?!彼D(zhuǎn)身走向浴室,腳步慌亂得像個逃兵。
浴室的門關上的瞬間,易知藍靠在門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鏡子里映出她的臉,眼眶泛紅,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條項鏈。她走到梳妝臺前,將項鏈戴在脖子上,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像一個冰冷的枷鎖。
鏡中的女人穿著精致的睡衣,戴著象征“不可分割”的項鏈,眼神卻空洞得像一口深井。她看著自己陌生的樣子,突然想起安可行1周前在辦公室里說的“易總,你戴著這條項鏈一定很好看”——那時他手里拿著的,是一條設計浮夸的鉆石項鏈,和脖子上這條低調(diào)的鳶尾花項鏈截然不同。
一個象征著危險的誘惑,一個代表著沉默的深情。
而她,卻在這兩者之間,迷失了方向。
走出浴室時,蔣安國已經(jīng)躺在床上,背對著她,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易知藍輕輕掀開被子躺下,盡量避免碰到他。黑暗中,她能清晰地聽到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和自己劇烈的心跳形成鮮明的對比。
項鏈的吊墜硌在胸口,像一顆冰冷的淚。易知藍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突然很想知道,蔣安國是在什么時候買的這條項鏈?是在紐約出差時?還是早就準備好了,卻因為她的背叛,差點忘了給她?
這個念頭讓她心口發(fā)疼,眼淚毫無預兆地滑落,滴在枕頭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黑暗中,身側的蔣安國突然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囈語。易知藍嚇得屏住呼吸,心臟差點跳出胸腔。她看著他轉(zhuǎn)向自己的臉,月光下,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夢。
是夢到了什么?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背叛?還是想起了過去的美好?
這個問題,她不敢問,也不敢想。
項鏈的吊墜在黑暗中反射出微弱的光,像一顆冰冷的星。易知藍伸出手,輕輕握住吊墜,感受著那冰涼的觸感。她知道,從戴上這條項鏈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無法擺脫這份沉重的愧疚,和這段早已千瘡百孔的婚姻。
夜越來越深,房間里的寂靜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卻又像是隔著千山萬水,再也無法同步。易知藍閉上眼睛,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在這個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夜晚,與那條象征“不可分割”的項鏈,一同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