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的晨光帶著海霧的潮氣,透過酒店窗簾縫隙漫進來時,易知藍已經醒了。浴室里傳來水聲,安可行大概在洗漱。
她坐起身,宿醉的頭痛隱隱發(fā)作。昨晚的香檳、煙花、月光下的纏綿,像一場過于絢爛的夢,此刻正隨著窗外的潮聲一點點退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現(xiàn)實——今天要回京州了。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是蔣安國發(fā)來的微信,時間顯示是早上六點:“醒了嗎?項目順利嗎?”
易知藍盯著那行字,指尖懸在屏幕上,遲遲沒有落下。她能想象出蔣安國發(fā)消息時的樣子,或許剛晨跑回來,或許正在準備早餐,指尖劃過屏幕的動作從容不迫,像他一貫的風格。
“剛醒,項目很順利,昨天就談妥了?!彼罱K回復,刻意省略了去珠海長隆的事,“今天上午的飛機回京,大概下午三點到?!?/p>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浴室的水聲停了。安可行穿著浴袍走出來,頭發(fā)濕漉漉地滴著水,看到她拿著手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跟蔣律師報平安?”
易知藍收起手機,沒接他的話:“什么時候出發(fā)去機場?”
“十點的飛機,八點走就行?!卑部尚凶叩剿媲?,彎腰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頭發(fā),指尖劃過她的臉頰,“舍不得?”
易知藍偏過頭避開他的觸碰,掀開被子下床:“我去洗漱?!?/p>
鏡子里的女人面色平靜,眼底卻藏著揮之不去的疲憊。頸側的紅痕淡了些,卻依然能看出痕跡,她找出那條蔣安國送的鳶尾花項鏈戴上,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像一個無聲的提醒。
早餐在酒店餐廳吃的,兩人隔著一張小桌,氣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安可行時不時看她一眼,眼神里帶著不舍,易知藍卻只顧著低頭喝粥,心里盤算著回去該如何面對蔣安國。
“在想什么?”安可行放下勺子,“擔心蔣律師看出來?”
易知藍的手頓了頓,抬起頭:“安可行,我們……”
“我知道。”他打斷她,語氣恢復了平時的篤定,“回去就按以前那樣,工作歸工作,私下歸私下。”他拿起紙巾擦了擦嘴角,“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p>
這句話本該讓她安心,卻莫名地讓她心里一陣發(fā)堵。他說得那么輕描淡寫,仿佛他們之間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游戲,可她知道,有些東西一旦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去機場的路上,蔣安國回了微信:“好,落地告訴我,我來做晚飯。你想吃什么嗎?”
易知藍看著“我來做晚飯”幾個字,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熱。這個男人,即使在她背叛他之后,依然保持著最妥帖的溫柔,這種溫柔像一把鈍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你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愛吃?!彼貜?,手指在屏幕上頓了頓,又加上一句,“你如果忙,忙你的就行,不用特意做飯?!?/p>
安可行在旁邊看著她打字,突然笑了:“他對你倒是真不錯?!?/p>
易知藍沒理他,收起手機看向窗外。珠海的街景漸漸后退,昨天的煙花和海浪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只剩下飛機引擎的轟鳴在耳邊盤旋,提醒著她該回到那個充滿謊言的現(xiàn)實里了。
飛機要起飛時,易知藍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安可行在她身邊看文件,偶爾翻頁的聲音很輕。陽光透過舷窗照進來,在他認真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竟讓她生出一絲恍惚——如果他們只是普通的同事,沒有那些越界的糾纏,會不會更輕松些?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掐滅了。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沒資格回頭了。
安可行的手機響了,是安可然打來的。他接起電話時,語氣不自覺地放軟了些:“喂,然然?!?/p>
易知藍閉著眼睛,卻清晰地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安可然怯生生的聲音:“哥,你什么時候回來?。俊?/p>
“下午就到了。”安可行的聲音帶著笑意,“對了,我昨天去珠海長隆了,那里的海洋王國特別有意思,等你放假帶你來玩?!?/p>
“真的嗎?”安可然的聲音里帶著驚喜,“哥你跟誰一起去的呀?”
易知藍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安可行看了她一眼,對著電話說:“跟易總一起,項目提前談完了,順道去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安可然的聲音變得有些猶豫:“易總也去了啊……好玩嗎?”
“挺好玩的,煙花特別漂亮。”安可行的語氣輕松,卻在說到最后時壓低了聲音,“這事別跟蔣總說,免得他多想,知道嗎?”
“哦……好。”安可然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勉強。
安可行很快掛了電話,轉頭看向易知藍,發(fā)現(xiàn)她還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像有心事?!八褪请S便問問?!彼忉尩馈?/p>
易知藍睜開眼睛,看向窗外。云層在腳下翻滾,像一片白色的海洋?!拔抑?。”她的聲音很輕,“只是覺得,不該把她卷進來。”
安可然那個怯生生的女孩,像一張干凈的白紙,不該被他們這些骯臟的秘密玷污??涩F(xiàn)在,她不僅知道了,還要被迫幫他們隱瞞,這個認知讓易知藍心里一陣發(fā)沉。
“她不會說的?!卑部尚姓f得篤定,“她最聽我的話?!?/p>
易知藍沒再說話,重新閉上眼睛。她能想象出安可然掛了電話后的樣子,或許正坐在辦公桌前發(fā)呆,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文件,心里卻想著哥哥和易總在珠海長隆的畫面,那種不安和猶豫,像根刺一樣扎在心里。
就像此刻的她自己。
飛機降落在首都機場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北京的天空有些陰沉,不像珠海那樣明媚,空氣里帶著深秋的涼意,讓她瞬間從那場短暫的逃離中清醒過來。
取行李時,安可行的手機又響了,還是安可然。他接起電話,走到一邊去說,聲音壓得很低,偶爾能聽到幾句“知道了”“別擔心”。掛了電話后,他對易知藍說:“然然說蔣律師今天下午沒去律所,好像提前回家了?!?/p>
易知藍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爸懒??!彼闷鹦欣钕?,“我先走了。”
“我送你?!?/p>
“不用,我自己打車就行。”易知藍拒絕得干脆,她現(xiàn)在需要一點時間,獨自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安可行沒有堅持,只是看著她的背影:“明天公司見?!?/p>
“嗯?!币字{頭也不回地走向停車場。
坐進車里,她沒有立刻發(fā)動引擎,而是拿出手機,給蔣安國發(fā)了條微信:“剛落地,準備回家了。”
幾乎是立刻,蔣安國就回復了:“好,我在家等你?!?/p>
易知藍看著那四個字,突然覺得無比沉重?!霸诩业饶恪保@四個字曾是她最安心的港灣,此刻卻像一道無形的枷鎖,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發(fā)動車子,匯入機場高速的車流。窗外的景物飛速后退,珠海的陽光、海浪、煙花,安可行的笑容、吻、低語,安可然怯生生的聲音,蔣安國平靜的眼神……這些畫面在腦海里交織,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困住。
她知道,推開家門的那一刻,這場關于珠海的短暫逃離就徹底結束了。她要重新戴上妻子的面具,對著蔣安國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匯報項目的進展,或許還要解釋為什么會提前一天回來,為什么眼底帶著疲憊。
而安可然在律所里那聲猶豫的“哦”,和安可行那句“別跟蔣總說”,像兩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平靜的偽裝下,漾開了一圈圈危險的漣漪。
車子駛進別墅區(qū)時,易知藍深吸了一口氣。遠遠地,她看到家里的燈已經亮了,暖黃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出來,像一個溫柔的陷阱,等待著她跳進去。
她知道,該演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