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回來的那天,穿著一身筆挺的干部服,帶來了兩樣東西:我爹的死亡通知書,
和一張結(jié)婚報告?!瓣愋?,你爹貪污畏罪自殺了。他欠廠里的窟窿,你來還。
”他將那張結(jié)婚報告拍在我臉上,字跡冰冷,“嫁給我,或者我讓你全家去勞改農(nóng)場,
給你那死鬼爹抵債?!比笤旱娜硕剂R我沒良心,為了榮華富貴,嫁給了害死親爹的仇人。
可他們不知道,每個深夜,這個白日里冷酷如閻王的男人,
都會用那雙所有人都說沾滿鮮血的手,一遍遍撫摸我背上為他擋刀留下的疤,
用只有我能聽見的沙啞聲音說:“秀秀,別怕,哥在。”01“陳秀,你爹死了。
”陸風的聲音像數(shù)九寒冬里的冰碴子,砸得我耳朵生疼。我猛地抬頭,
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里面沒有半分舊日的情誼,只有一片冷漠的荒原。他身后,
兩個穿著制服的同事面無表情,像兩尊門神,將我家的破木門堵得嚴嚴實實?!澳愫f!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肉里,“我爹昨天還好好的,他……”“他貪污廠里三千塊錢,
畏罪,上吊了?!标戯L打斷我,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紙,輕飄飄地甩在我面前的桌上,
“這是死亡通知書?!蹦菐讉€黑色的鉛字,像燒紅的烙鐵,瞬間燙穿了我的眼。我爹,
陳建國,一個在紅星機械廠勤勤懇懇干了三十年的老會計,
一個連買根冰棍都要猶豫半天的老實人,怎么可能貪污?還是三千塊!在八十年代初,
這筆錢足夠在縣城里蓋一棟小樓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你,陸風,是你陷害他!
”我像瘋了一樣撲過去,卻被他輕易地單手攥住了手腕。他的手像鐵鉗一樣,力氣大得驚人。
“陷害?”陸風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他,“陳秀,
看清楚,我現(xiàn)在是廠保衛(wèi)科科長。抓壞人,是我的職責?!彼哪橂x我那么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眼睫下那顆小小的痣。這顆痣,我曾經(jīng)吻過無數(shù)次。那時候,
他還是個穿著破背心,每天騎著二八大杠載我穿過整個縣城的窮小子。他說:“秀秀,等我,
等我提了干,就風風光光娶你過門?!笨涩F(xiàn)在,他提干了,卻帶著我爹的死訊來逼我。
“陳建國欠下的窟nou窿,廠里要追回。要么,你和你媽,還有你那個病秧子弟弟,
立刻卷鋪蓋滾去西北的勞改農(nóng)場,用勞力抵債。要么……”他松開我的下巴,
將另一張紙拍在我臉上,紙張的邊緣劃過我的臉頰,生疼?!凹藿o我?!蹦鞘且粡埥Y(jié)婚報告,
他的名字旁邊,妻子的那一欄,空著,像一張等著吞噬我的血盆大口。
周圍的鄰居都探頭探腦地往里看,指指點點?!奥犚姏]?陳會計貪污自殺了!”“哎喲,
造孽啊!你看他女兒,還要嫁給那個陸科長呢!”“這陸風可真不是東西,
以前天天跟在秀秀屁股后面,現(xiàn)在發(fā)達了,就把老丈人往死里逼!”“噓……小點聲!
人家現(xiàn)在是科長,你不要命了?”這些議論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我的血肉里。我看著陸風,
這個我愛了整整八年的男人,此刻只覺得無比陌生。他的眼神,他的話語,都像一把刀,
將我凌遲。我媽哭著從里屋沖出來,一把抱住我,對陸風喊:“陸風!你不能這么沒良心??!
你忘了當初你被打成‘壞分子’,是誰家偷偷給你送窩窩頭的嗎?是我家秀秀,
她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給你……”“媽,別說了?!蔽掖驍嗨?,聲音里沒有溫度。
我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目光重新回到陸風臉上,一字一句地問:“我爹的尸首呢?
”陸風的眼神閃躲了一下,只一瞬,又恢復了那副冷硬的樣子:“在廠醫(yī)院的停尸房。
簽了字,就能去領(lǐng)。”他把那支英雄牌鋼筆,連同結(jié)婚報告,一起推到我面前。
那冰冷的筆桿,仿佛有千斤重。我每動一下手指,都感覺心臟被撕開一道口子。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樹,是我和陸風一起種下的。他說,等槐樹開花了,我們就結(jié)婚。今年,
槐花開了,滿院飄香??煞N樹的人,卻親手折斷了所有的枝椏。我拿起筆,
在鄰居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在那張結(jié)婚報告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我的名字:陳秀。
筆尖劃破紙張,也徹底劃開了我和他的過去。從這一刻起,愛是恨,情是仇。陸風,
你想要的,我給你。但你欠我的,欠我陳家的,我會用一輩子,讓你慢慢還。簽完字的瞬間,
我看到陸風一直緊繃的肩膀,似乎塌陷了那么一瞬。他拿起報告,看都沒再看我一眼,
轉(zhuǎn)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下午四點,民政局門口等我?!遍T“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
也關(guān)上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02下午四點,我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站在民政局門口。
我沒有換衣服,身上還是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襯衫,上面甚至還沾著早上和面時留下的白點。
陸風來的時候,換下了一身干部服,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他看到我這副樣子,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澳憔痛┻@個?”他的語氣里滿是嫌棄。
我抬起眼,麻木地看著他:“不然呢?陸科長,是想讓我穿著孝服,來跟你領(lǐng)證嗎?
”一句話,成功讓他閉了嘴。他臉色鐵青,拽著我的胳膊就往里走,那力道,
像是想把我的骨頭捏碎。辦證的過程快得像一場荒誕的夢。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問話,
陸風言簡意賅地回答。輪到我時,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工作人員看了看陸風,又看了看我,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猶豫地問:“同志,你是自愿的嗎?
”陸風的手在桌子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滾燙,甚至帶著細微的顫抖。
他湊到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陳秀,想想你媽,和你弟弟的藥。
”我弟弟有先天的心臟病,每個月的藥費就是一筆天大的開銷。我閉上眼,再睜開時,
對著工作人員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自愿的,我……自愿的。
”那兩個紅本本拿到手,我感覺像拿到了兩塊燒紅的烙鐵。出了民政局,
陸風一言不發(fā)地騎上他的二八大杠,拍了拍后座:“上來?!痹鴰缀螘r,
這個后座是我的專屬。我喜歡從后面抱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寬闊的后背上,
感受著風從耳邊吹過。他說,他的后背,以后只給我一個人靠。我遲疑了片刻,
終究還是坐了上去,卻刻意與他保持著距離,雙手死死地抓著車座的邊緣。車子騎得飛快,
風灌進我的喉嚨,嗆得我眼淚直流。我不知道,這眼淚是為我死不瞑目的爹,
還是為我死去的愛情。他沒有帶我回我家,也沒有去他的單身宿舍,
而是直接騎到了廠領(lǐng)導才能住的紅磚樓。他分到的是三樓的一套兩居室,窗明幾凈,
地上是光滑的水泥地,甚至還有一臺嶄新的風扇。這在八十年代,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可這好日子,是我爹用命換來的?!耙院螅@里就是我們的家。”他把鑰匙塞進我手里,
語氣生硬。我沒接,任由那串鑰匙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瓣戯L,
我爹的尸首呢?”我冷冷地問。他看了我一眼,沉默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證明,
遞給我:“明天一早,你去醫(yī)院領(lǐng)人。葬禮的錢,我會出?!薄安槐亓恕?/p>
”我撿起地上的鑰匙,“我爹的葬禮,不敢勞煩陸科長。我只問你一句,今晚,
我能回家給我爹守靈嗎?”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頭:“明天早上八點,
我來接你?!蔽夷弥€匙,轉(zhuǎn)身就走,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個所謂的“新家”多待。走到樓下,
卻迎面撞上了一個我最不想看見的人——廠長的女兒,王麗麗。她穿著一身時髦的連衣裙,
燙著當時最流行的卷發(fā),看見我,又看了看從樓上下來的陸風,眼神里淬滿了毒。“喲,
這不是陳秀嗎?怎么,這么快就攀上高枝了?你爹尸骨未寒,
你就迫不及待地住進陸科長的新房了?”王麗麗的聲音尖銳又刻薄。所有人都知道,
王麗麗喜歡陸風,仗著她爹是廠長,追了好幾年??申戯L之前一直對她不冷不熱,
偏偏在我家出事后,接受了廠長的“提拔”,還分了這套本該給王麗麗的婚房。我懶得理她,
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可王麗麗不依不饒,上前一步攔住我,
故意揚高了聲音:“陳秀,你真是不要臉!你爹貪污,你還有臉住進廠里的福利房!
我要去舉報你們!”“王麗麗!”陸風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
“你再胡說八道一個字試試?”王麗麗被他吼得一愣,眼圈瞬間就紅了:“陸風,
你為了這個貪污犯的女兒吼我?你忘了是誰把你從車間調(diào)到保衛(wèi)科的嗎?是我爸!
”陸風大步走到我身邊,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后,用他高大的身軀將我護得嚴嚴實實。
他盯著王麗麗,眼神冷得像冰:“我能坐上這個位子,靠的是我能豁出命去抓賊。跟你爸,
沒關(guān)系。還有,陳秀現(xiàn)在是我妻子,你對她客氣點。”說完,他拉著我的手,
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卻包裹得我的手很暖。我掙扎了一下,
他卻握得更緊,不容我掙脫。我被他一路拉著,腦子里亂成一團。
他為什么要在王麗麗面前維護我?他不是應(yīng)該和我劃清界限,去討好廠長的女兒嗎?
這個男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他?那個冷酷無情的陸科長,
還是這個把我護在身后的……丈夫?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我狠狠掐斷。陳秀,別傻了。
他不過是在做戲,他害死了你爹,他是在利用你!我回到家,母親已經(jīng)哭得暈厥過去,
弟弟守在旁邊,小臉煞白。我將那兩個紅色的結(jié)婚證,塞進了床下的箱子里,
然后給我爹換上了壽衣,點了長明燈。我跪在靈堂前,一整夜,一動不動。天快亮的時候,
弟弟突然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我趕緊去給他倒水,卻發(fā)現(xiàn)他的藥吃完了。
我急得滿頭大汗,這藥只有縣醫(yī)院才有,現(xiàn)在去根本來不及!就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
那扇破舊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了。陸風站在門口,晨曦的光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
讓他看起來不那么冷酷了。他手里,提著一個紙包。他走到我面前,將紙包遞給我,
聲音帶著一夜未睡的沙啞:“弟弟的藥。我托人連夜從省城買回來的,比縣醫(yī)院的藥效好。
”我看著那包藥,又看看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心里五味雜陳。他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03我爹的葬禮辦得極為冷清。那些平日里和我家走得近的叔叔阿姨,如今都避之不及,
生怕沾上“貪污犯”家屬的晦氣。只有幾個遠房親戚,不咸不淡地來坐了坐,就匆匆離去。
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忙活。我媽悲傷過度,一病不起。我弟年紀小,身體又不好,
我不敢讓他多操勞。就在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陸風來了。他脫下了那身干部服,
穿著一身黑色的確良襯衫,沉默地走進來,二話不說就從我手里接過了鐵鍬,
開始給我爹填土。他的動作很穩(wěn),很有力,一鍬一鍬,
仿佛要將所有的沉重都埋進這黃土之下。下葬那天,天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冰冷的雨水混著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跪在泥地里,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fā)抖。
一件帶著體溫的雨衣,突然披在了我的身上。我回頭,看見陸風站在我身后,
高大的身軀為我擋住了大部分的風雨。他自己卻只穿著單薄的襯衫,任由雨水將他淋得濕透,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汗?!捌饋戆?,地上涼。
”他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模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沒有動,只是固執(zhí)地跪著。
他嘆了口氣,彎下腰,用一種近乎粗暴的姿勢,將我從泥地里打橫抱了起來?!瓣戯L!
你放我下來!”我掙扎著,捶打著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硬,像石頭一樣。
他沒有理會我的反抗,抱著我大步朝著山下走去。他的懷抱很穩(wěn),隔著濕透的衣料,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莫名地讓我感到心安。
回到那個所謂的“家”,他把我扔在浴室門口,命令道:“去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
”然后他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很快,廚房里就傳來了生姜的味道。我站在浴室門口,
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覺得無比荒謬。這個男人,前幾天還用我全家的性命逼我嫁給他。
現(xiàn)在,卻又對我做著這些丈夫才會做的事。他一會兒是閻王,一會兒又像是守護神。
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洗完澡出來,他已經(jīng)煮好了一碗姜湯,
不由分說地塞到我手里:“趁熱喝了。”那姜湯很辣,嗆得我眼淚都出來了。可喝下去之后,
一股暖流從胃里升起,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意。那天晚上,我們分房睡。我睡主臥,
他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深夜,我被噩夢驚醒,夢見我爹渾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
質(zhì)問我為什么嫁給仇人。我尖叫著坐起來,出了一身冷汗??蛷d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陸風推門走了進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結(jié)實的手臂和胸膛,
上面縱橫交錯著幾道猙獰的傷疤。“做噩夢了?”他站在床邊,逆著月光,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沒有回答,只是抱著膝蓋,警惕地看著他。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往后退了一步,和我保持著距離。“別怕?!彼聊撕芫?,
才吐出這兩個字。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陸風,”我終于開口,聲音沙啞,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一邊把我踩進泥里,一邊又假惺惺地對我好。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
”“我沒有對你好。”他很快地否認,“我只是……不想你病倒了,沒人照顧你媽和你弟。
”這個理由,真是冠冕堂皇?!澳惴判?,我不會死的。在沒讓你血債血償之前,
我一定會好好活著?!蔽依湫χf。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在床邊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變成了一尊雕塑。然后,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之后的日子,
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我們像兩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他每天早出晚歸,
我則留在家里,照顧我媽和我弟。他會定期給我生活費,不多不少,
正好夠我們母子三人的開銷。廠里關(guān)于我的流言蜚語,漸漸平息了下去。因為所有人都看到,
陸科長和他的新婚妻子,關(guān)系冷淡,形同陌路。那些原本以為我攀上高枝的人,
現(xiàn)在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同情。只有我知道,這份平靜之下,暗流洶涌。
我一直在偷偷地調(diào)查我爹“貪污”的案子。我爹的賬本,被保衛(wèi)科封存了。我想盡了辦法,
都接觸不到。這天,我聽說保衛(wèi)科的人要去市里開會,陸風也會去,要三天才能回來。
我覺得,我的機會來了。我記得陸風有一串備用鑰匙,就放在他書桌最上面的抽屜里。
我等他一走,就立刻潛進了他的書房。書房不大,收拾得很整潔,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串鑰匙。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的目光被書桌上的一個相框吸引了。那是我和他的合照,
還是我們熱戀的時候,在縣城的公園里拍的。照片上的我,笑靨如花,依偎在他身邊,
滿眼都是幸福。而他,看著鏡頭的眼神,充滿了寵溺和愛意。照片被擦拭得一塵不染。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地蟄了一下,又酸又疼。陸風,你還留著這張照片,是什么意思?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拿著鑰匙匆匆離開了家。夜晚,我換上了一身黑衣服,
悄悄地溜進了廠辦公樓。保衛(wèi)科的辦公室在二樓,我屏住呼吸,用鑰匙打開了門。檔案室里,
一排排的鐵皮柜,散發(fā)著陳舊紙張的味道。我打著手電筒,按照姓氏筆畫,
很快就找到了我爹的檔案袋。我的心“怦怦”直跳,手都有些發(fā)抖。我打開檔案袋,
里面除了我爹的人事檔案,還有幾張蓋著紅章的“罪證”——幾張被涂改過的發(fā)票,
和一份我爹的“認罪書”,上面有我爹的簽名和手印。我看著那份認罪書,
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我爹的字,我認得。那個簽名,確實是我爹的筆跡。但是……不對!
我爹寫字有個習慣,他寫的“國”字,里面的“玉”字那一“點”,總會寫得特別重,
像個小墨點。而這份認罪書上的“國”字,那一“點”卻寫得又輕又飄。這不是我爹寫的!
這是模仿的!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我爹是被冤枉的!
我激動地想把這份認罪書帶走,可就在這時,檔案室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束刺眼的手電筒光,直直地射在我的臉上?!罢l在那里!”一聲暴喝,嚇得我魂飛魄散。
04完了!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手里的檔案袋“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瓣愋悖俊笔蛛娡驳墓馔乱?,照亮了我的臉。來人似乎也愣住了,
語氣里充滿了驚訝。我瞇著眼,看清了來人。不是我想象中的保衛(wèi)科巡邏人員,
而是……王麗麗的跟班,也是廠里廣播站的播音員,李梅?!澳恪阍趺磿谶@里?
”李梅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我心里咯噔一下。深夜?jié)撊氡Pl(wèi)科檔案室,這要是被抓住,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飛速地轉(zhuǎn)動著。
“我……我東西忘在陸風辦公室了,回來拿?!蔽胰隽藗€謊,心臟卻不爭氣地狂跳。
李梅顯然不信,她的目光落在我腳邊的檔案袋和那份扎眼的“認罪書”上,
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拿東西?陳秀,你當我是傻子嗎?
你分明是來偷你爹的犯罪證據(jù)的!”她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像抓住了老鼠的貓,
“你爹貪污,你這個當女兒的,還想來銷毀證據(jù)?我要去廠長那里舉報你!”“我沒有!
”我急忙反駁,“我爹是冤枉的!這份認罪書是偽造的!”“偽造?
”李梅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上面白紙黑字,還有你爹的簽名畫押,
怎么可能是偽造的?陳秀,我看你是想給你爹翻案想瘋了吧!”我知道跟她說不清楚。
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她把事情鬧大?!袄蠲?,”我放軟了語氣,近乎哀求地說,
“算我求你,今天的事,你就當沒看見,行不行?我爹他真的……”“行啊?!睕]等我說完,
李梅就一口答應(yīng)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懷好意,“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薄笆裁词??
”“離開陸風?!崩蠲返难凵袼查g變得陰狠,“你這種貪污犯的女兒,根本配不上他!
只要你明天就跟他離婚,并且保證永遠不再見他,我就當今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庇质沁@樣。
所有人都覺得我配不上陸風。王麗麗是,李梅也是。我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
我看著李梅那張因為嫉妒而扭曲的臉,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和王麗麗是一伙的。
她們這么想把我從陸風身邊趕走,恐怕不只是因為嫉妒那么簡單。我爹的案子,
會不會和她們有關(guān)?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立刻抓住了它。對,一定是這樣!
我假裝猶豫了一下,然后痛苦地點了點頭:“好,我答應(yīng)你。只要你能保密,
我……我明天就和陸風離婚。”李梅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上前,像個勝利者一樣,
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你識相?!比缓笏龔澫卵?,將散落一地的文件一張張撿起來,
塞回檔案袋,放回了鐵皮柜里,做完這一切,她才轉(zhuǎn)身離開,臨走前還不忘警告我:“陳秀,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不然,后果自負?!钡人吆?,我才全身脫力地癱坐在地上,
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我逃過了一劫。但我也知道,事情變得更復雜了。我不能和陸風離婚。
至少,在查清楚我爹的冤案之前,我必須留在他身邊。陸風妻子的這個身份,
是我唯一的護身符??墒?,我該怎么向陸-風解釋我今晚的行為?
他要是知道我偷偷潛入保衛(wèi)科,會怎么想?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了家,一夜無眠。
第三天,陸風回來了。他似乎并不知道我潛入檔案室的事情,一切如常。只是,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比以前更冷了。晚飯的時候,他破天荒地開了一瓶酒,
一個人坐在桌邊自斟自飲。我沒敢打擾他,默默地吃著飯?!瓣愋?。”他突然開口,
叫了我的名字?!班??”我抬起頭。他喝了一口酒,眼睛被酒精熏得有些紅,他盯著我,
一字一句地問:“你就那么想離開我嗎?”我心里一驚。他知道了?是李梅告的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蔽夜首麈?zhèn)定?!安幻靼??”他冷笑一聲,將一個信封扔在我面前,
“這是什么?”我打開信封,里面是一張火車票。去往南方的火車票,時間是明天早上。
“我聽說,你想回鄉(xiāng)下老家了?!标戯L的聲音里充滿了嘲諷,“怎么,
跟我這個仇人待在一起,就那么讓你度日如年嗎?”我明白了。這不是李梅告的密,
而是他自己誤會了?;蛟S是王麗麗她們故意放出風聲,說我要離開,
目的就是為了試探陸風的反應(yīng)。而他,信了??粗歉笔軅謶嵟臉幼樱?/p>
我的心突然像被針扎了一下。我本來可以解釋的。我可以說,我沒有要走??墒?,話到嘴邊,
卻變成了另一句:“是。和你待在一起,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覺得惡心?!蔽艺f完,
就看到陸風眼里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了。他猛地站起來,
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將我從椅子上拽了起來,
拖進了臥室?!芭椤钡囊宦暎T被他反鎖。“陸風!你干什么!”我驚慌地喊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紅著眼,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一步步向我逼近。酒精和憤怒,
讓他失去了理智。“惡心?”他抓著我的肩膀,力氣大得像是要將我捏碎,“陳秀,
你再說一遍?”“我說,我惡心你!”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梗著脖子沖他喊,
“你害死我爹,逼我嫁給你,你就是個卑鄙無恥的混蛋!”“好,好得很。”他怒極反笑,
一把將我推倒在床上。我尖叫起來,拼命地掙扎??晌业牧庠谒媲?,就像是小雞仔一樣,
不堪一擊。他俯下身,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帶著濃烈的酒氣。“陳秀,你是我老婆。
這是你欠我的?!彼穆曇羲粏?,充滿了痛苦和絕望。就在我以為他要做什么的時候,
他卻突然停住了。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里,滾燙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我的皮膚上。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陸風……哭了?這個像山一樣堅不可摧的男人,
這個冷酷得像閻王一樣的男人,他竟然……哭了?05陸風的眼淚,像一滴滾燙的巖漿,
瞬間灼傷了我的皮膚,也讓我的大腦陷入了徹底的宕機狀態(tài)。他就那么趴在我身上,
像一個迷路的孩子,肩膀微微聳動著,壓抑的、細微的嗚咽聲從我的頸窩傳來。
我所有的掙扎和反抗,都在這一刻靜止了。我不知道他哭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分鐘,
也許是一個世紀。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抬起了頭,眼眶通紅,
但眼神已經(jīng)恢復了平日的清冷。他從我身上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服,背對著我,
聲音沙啞地說:“對不起,我喝多了?!闭f完,他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還順手關(guān)上了房門。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脖子上,
似乎還殘留著他眼淚的溫度。一個男人,得有多絕望,才會哭成那個樣子?陸風,
你身上到底背負著什么?我爹的死,真的和你有關(guān)嗎?還是說,這背后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