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初冬的星河鎮(zhèn)，程念站在縣法院外，風掀起她長款呢子的衣角，她卻一動不動。
她身邊是一對老夫妻，頭發(fā)花白，手里攥著法院剛剛送達的終審判決書。
她女兒死于醫(yī)療事故，經(jīng)過不斷艱難上訴，最終獲賠賠償金四十六萬元。
這一切，終于落幕。
但沒有掌聲，沒有歡呼。
老太太坐在法院門口的石臺上，抱著判決書，眼淚一滴滴砸在文件夾上。
“程律師，我們贏了，可我女兒還是不在了?！?/p>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割在風里。
案件追溯到五年前。
原告之女黃潔，被誤診為宮外孕，在未進行完整影像學確認的情況下接受清宮手術，術后發(fā)生大出血搶救無效死亡。
原始記錄被涂改，醫(yī)院內(nèi)部推諉，第一家代理律所簽完委托后因資料不足終止服務。
她一頁頁翻完后，沉默良久。
“這是你女兒的案子？”
老太太點頭：“沒人信我們，說我們不識字、不懂醫(yī)，沒證據(jù)?！?/p>
“我信?！背棠钫f，“你能堅持五年，就不是不懂，是要討回公道?！?/p>
這一年里，她調(diào)過省醫(yī)監(jiān)部門的投訴記錄，翻遍黃潔的病史復印件，甚至找到曾經(jīng)參與術前討論的一名實習醫(yī)生，在對方辭職兩年后說出真相。
“我們那天其實就懷疑過診斷不準確，可主治說沒問題，誰敢反對？”
她請了第三方法醫(yī)專家做鑒定意見書，自掏腰包把卷宗送去復查。
在終審庭上，她直面醫(yī)院代理律師，質(zhì)問道：“如果這是你女兒，你能接受一句流程瑕疵就結案嗎？”
那場庭審持續(xù)三個小時，老太太全程坐在后排，手指不停顫抖。
判決書落地時，她撲通一聲跪下。
程念扶她起來：“阿姨，我們贏了?！?/p>
老人哭著說：“可我女兒，回不來了。”
法院門口，老太太抬起頭，眼淚已經(jīng)干了。
“程律師，他們能賠錢我知道，可我女兒一條活生生的命就沒了啊?！?/p>
“我們不是為了錢。”
程念輕聲說，“我們是為了一個公道。”
老人喉嚨發(fā)出一聲嗚咽。
“阿姨，這不是終點?！?/p>
程念緩緩蹲下，與她平視，“這是一個開始。你們被聽見了。你女兒的名字，已經(jīng)在法律文書里，被寫上、被確認、被尊重。”
“以后她不是意外死亡，是確認醫(yī)療事故致死?！?/p>
“我們贏得的，不只是判決，是你和女兒的尊嚴?！?/p>
老人點頭，聲音發(fā)顫：“謝謝你，程律師。”
程念沒再說話，只陪他們坐了一會兒，直到車子來接。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添加新的卷宗編號。
她明白，勝訴很難，賠償更難，但真正最難的是讓一個普通人，在失去至親之后，仍愿意相信規(guī)則和制度。
程念站起身，走到門口的留言墻前，慢慢地把今天的判決書復印件貼上去。
那一張張紙下面，密密麻麻寫著每一個案子的編號和結果。
她用簽字筆寫下一行字，蓋在判決編號下方：不是終點，是開始。
這天夜里，她收到老太太發(fā)來的短信：程律師，我今天夢見她回來了，她說，媽，謝謝你沒放棄我。
程念握著手機，悄悄紅了眼眶。
她知道，她或許無法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但至少能給每個普通人一個站起來說話的機會。
而這，就是她繼續(xù)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