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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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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三,小年剛過,北風卷著細雪粒子抽在人臉上,跟刀片刮過似的。

刑臺四周圍得水泄不通,看殺頭,是這沉悶冬日里為數(shù)不多能讓人提起勁兒的熱鬧。

談蓁蓁裹了裹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補丁摞補丁的薄棉襖,凍得鼻尖通紅,

清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她費力地踮著腳,在攢動的人頭縫隙里往前鉆,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陳舊的木箱子,寶貝得不行。

人群里彌漫著汗臭、劣質頭油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氣味,熏得她腦仁兒疼。“讓讓,

勞駕讓讓……”她聲音不大,淹沒在嗡嗡的議論聲里。好不容易擠到最前排,還沒站穩(wěn),

臺上那膀大腰圓的劊子手已經(jīng)高高揚起了鬼頭刀。

厚重的刀刃在灰白的天光下劃過一道刺目的弧線?!班坂?!”沉悶又利落的一聲,

那顆戴著枷的頭顱滾落下來,腔子里的熱血猛地噴濺出老遠,

幾點溫熱腥氣的東西甚至濺到了談蓁蓁的鞋面上。她下意識地,極輕微地“哇”了一聲,

純粹是出于一種對生命瞬間消逝的奇異震動。聲音剛落,

一股冰冷的、帶著審視的視線便釘子般扎在了她側臉上。談蓁蓁縮了縮脖子,

循著那視線望過去。幾步開外,一個男人長身玉立。玄青色的官袍襯得他身形格外挺拔,

腰間束著一條沉甸甸的銀銙帶,閃著冷硬的光。他的臉是極好的,眉骨清晰,鼻梁高挺,

下頜線條利落得近乎刻薄,可那雙眼睛……談蓁蓁心里打了個突。那雙眼黑沉沉的,

像是結了冰的深潭,一點情緒都瞧不見,只余下化不開的冷冽,看過來時,

仿佛連空氣都能凍住。他站在那里,周遭的喧囂似乎都被隔開了,自成一個孤寒的世界。

談蓁蓁飛快地垂下眼,心里嘀咕:長得倒是頂頂好看,可惜了,是個冰坨子,

脾氣瞧著也差得要命。后來她才知道,

這位就是京城里赫赫有名、能止小兒夜啼的大理寺少卿——嚴恪,“活閻王”的名號響當當。

---臘月里的護城河,水面浮著薄冰。

一具腫脹發(fā)白的男尸被漁夫哆哆嗦嗦地從水里拖上岸,擱在河邊凍得硬邦邦的泥地上。

最駭人的是脖子,腦袋沒了,切口異常平整,像被什么極鋒利的東西一下子削斷的。

縣衙的捕快和仵作圍著尸體轉了兩圈,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互相推諉著,

最后一致決定:這燙手山芋,趕緊甩給大理寺!嚴恪帶著人趕到時,

現(xiàn)場還彌漫著一股水腥氣和淡淡的尸臭。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仵作正圍著那無頭尸身指指點點,

眉頭擰得死緊。談蓁蓁背著她的寶貝工具箱,也擠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墊著腳尖,

努力想看清人群中心的情形,小臉凍得發(fā)青。“嘖,姑娘家家的,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仵作注意到了她,揮了揮手,像驅趕一只礙事的蒼蠅,“湊什么熱鬧?

這驗尸房可不是你逛廟會的地方,趕緊走開,別耽誤正經(jīng)事!”談蓁蓁非但沒退,

反而抬了抬下巴,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嘈雜:“我爹是談九。”“談九?

”老仵作揮到一半的手頓住了,渾濁的老眼猛地睜大,難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

“十年前……那個談仵作?”“嗯。”談蓁蓁用力點頭,臉上沒什么悲戚,

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坦然。她熟練地打開工具箱,取出一把小刀。那刀薄如柳葉,

刃口在灰白天光下寒芒流轉,刀柄纏著細細的紅線,

精巧得像是姑娘家用的繡花針——可那刀柄末端,卻清晰地刻著一個古樸的“驗”字,

正是談家獨有的標記。她手指撫過冰涼的刀身,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笑容里帶著初生牛犢的銳氣:“他驗過的尸,怕是比您老吃過的鹽還多?,F(xiàn)在,輪到我了。

”一直靠在河邊一株光禿禿的老槐樹下閉目養(yǎng)神的嚴恪,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他那雙冰封般的眸子,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那柄薄如柳葉、刻著“驗”字的小刀上。

目光凝滯了一瞬,隨即抬起手,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議論:“讓她試。”---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縫。

談蓁蓁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河腥和尸臭的空氣,壓下心頭那點細微的緊張。她蹲下身,

打開工具箱,取出一副洗得發(fā)白的粗布手套,利落地戴上。動作干凈、穩(wěn)定,

沒有絲毫新手的生澀和猶豫。她先是用特制的量尺仔細地測量脖頸斷口的長度、角度,

手指在冰冷腫脹的皮肉邊緣按壓、探查。接著,她的手順著尸體的脊椎骨節(jié)一路向下摸索,

指關節(jié)屈起,輕輕叩擊,凝神細聽那微不可查的回響。最后,

她小心地掰開死者僵硬蜷曲的手指,用一把細如牛毛的鑷子,極其耐心地在指甲縫里撥弄。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圍只剩下風刮過枯枝的嗚咽。嚴恪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

那冰封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流動。終于,

鑷子尖小心翼翼地夾出了一粒極其微小的、深紅色的東西——一粒朱砂?!扒锌谄秸?,

邊緣無撕裂卷曲,刃薄且快,是極鋒利的利器造成,一刀斷首。”談蓁蓁站起身,

聲音清晰平穩(wěn),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兇手慣用左手。刀口走勢左高右低,

發(fā)力習慣非常明顯?!彼D了頓,又蹲回去,撥開死者濕漉漉、沾著水草的頭發(fā),

仔細檢查著頭皮?!邦^皮有細繩勒出的凹陷痕跡,顏色較深,皮下有輕微出血點,

死前曾被捆綁過,時間不短?!眹楞”е直?,眉梢?guī)撞豢刹斓靥袅艘幌拢?/p>

聲音聽不出情緒:“就這些?”談蓁蓁咧嘴一笑,那顆小虎牙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格外明亮。

她伸出手指,指向死者微微張開的嘴巴深處:“還有。死者舌苔發(fā)白,

舌根處有細小的麻痹斑,舌尖有殘留的微甜酒氣。他生前喝過‘醉仙居’的梨花白,

而且酒里摻了分量不小的蒙汗藥——曼陀羅汁的味道,錯不了。兇手是先下藥迷暈,

再行兇斷首?!彼Z氣篤定,條理分明,將冰冷的尸體化作了無聲的證詞。

嚴恪的目光終于從她手中的柳葉刀,正式移到了她的臉上。那雙冰封的眸子深處,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這個穿著破舊棉襖、凍得鼻尖發(fā)紅卻眼神明亮的少女身影。他薄唇微啟,

吐出一句評價:“談九的閨女,有點意思?!?--回大理寺的馬車里,空間不大,

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草和血腥氣混合的味道。嚴恪一身玄青官袍,端坐在左側,閉目養(yǎng)神,

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談蓁蓁抱著她那個寶貝工具箱,盡量把自己縮在右側角落,

盡量減少存在感。車輪碾過積雪的街道,發(fā)出單調(diào)的“咯吱”聲。

車廂里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澳闩挛??”男人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低沉沙啞,

帶著一種久不說話的生澀感,像砂紙磨過冰冷的鐵器。

談蓁蓁正盯著自己鞋面上干涸的血點出神,被這聲音驚得一哆嗦。她抬起頭,

撞進嚴恪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沒有猶豫,她誠實地點頭,聲音有點悶:“怕。

”嚴恪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像是某種極淡的、幾乎不存在的嘲諷。

“但我更怕窮?!闭勢栎杈o接著補充道,眼神坦蕩得像一泓清泉,沒有絲毫羞赧或遮掩,

“怕餓肚子,怕冬天沒柴燒,怕交不起房租被房東趕出去睡大街?!眹楞”犻_眼,

冰封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淺淡的、名為“意外”的漣漪。他定定地看了她幾秒,

忽然抬手,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談蓁蓁的懷里。布袋口沒系緊,

幾粒碎銀子滾落出來,閃著誘人的銀光?!膀炓痪呤?,十兩?!眹楞〉穆曇粢琅f沒什么溫度,

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交易,“干不干?”談蓁蓁的眼睛瞬間亮得驚人,

比剛才在河邊發(fā)現(xiàn)朱砂時還要亮,像是落滿了天上的星星。她一把抓住那個錢袋,抱在懷里,

用力點頭,聲音清脆響亮,帶著破釜沉舟的歡快:“干!

”---第二具尸體出現(xiàn)在城西一口廢棄多年的枯井里。發(fā)現(xiàn)時,天剛蒙蒙亮。

死者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綢緞莊掌柜常見的體面衣袍,

此刻卻扭曲地蜷縮在井底冰冷的淤泥里。更駭人的是他的死狀——一枚粗長的生銹鐵釘,

被硬生生釘穿了他的太陽穴,只留下一個猙獰的黑洞和周圍干涸發(fā)黑的血跡。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凝固著死前極致的恐懼和痛苦。談蓁蓁蹲在井沿邊,探頭往下看。

寒風刀子一樣刮過她凍得通紅的小臉,鼻尖和耳朵都像要掉下來??伤请p眼睛卻亮得驚人,

閃爍著一種近乎亢奮的專注光芒,仿佛眼前不是一具可怖的尸體,

而是一個亟待解開的精妙謎題。衙役們費了好大勁才把尸體吊上來。談蓁蓁立刻湊上去,

不顧那濃重的尸臭和淤泥的腥氣。她戴上手套,

先用尺子小心翼翼地量了量鐵釘留在外面的長度,

又仔細檢查了釘入的角度和傷口周圍皮肉的撕裂狀況?!搬斪尤肽X三寸七分,力道極大,

幾乎是瞬間致命?!彼眯∷⒆忧謇碇鴤谶吘墸搬斎氲慕嵌葍A斜向下,力道走向單一,

沒有猶豫或試探的痕跡。兇手力氣驚人,而且……慣用右手。”她掰開死者僵硬的手掌,

指腹在掌心厚厚的繭子上摩挲了幾下,又湊近仔細看了看繭子的位置和形狀:“掌心有厚繭,

但分布的位置很特別……是常年握刀留下的,不過不是殺人的刀——”她頓了頓,抬起頭,

看向旁邊皺著眉的嚴恪,語氣篤定,“是裁布的大剪刀。他生前是個好裁縫,或者說,

是個常年和剪刀打交道的綢緞莊掌柜。”嚴恪若有所思,

目光掃過死者身上質地不錯的綢緞衣服:“綢緞莊的掌柜,迎來送往,利益糾葛,

仇家想必不少?!闭勢栎鑵s搖了搖頭,目光沒有離開死者的手。

她再次仔細檢查著死者的指甲縫。指甲修剪得很整齊,里面嵌滿了黑褐色的井底污泥。

但就在指甲縫的最深處,借著微弱的天光,

她似乎捕捉到一點點極其細微的、與污泥顏色不同的深黑色痕跡?!暗鹊?!”她突然出聲,

眼睛緊緊盯著那點痕跡,“指甲縫里有東西……像是墨漬?死者死前可能寫過字,

或者抓撓過沾有墨跡的東西!”她立刻讓旁邊的衙役去打一盆干凈的清水來。水很快端來,

談蓁蓁取出一支柔軟的細毛刷,蘸了水,屏住呼吸,

極其輕柔、極其耐心地一遍遍刷洗死者指甲縫里的污泥。

動作小心得像是在修復一件稀世珍寶。嚴恪的目光也緊緊盯著她的動作,連呼吸都放輕了。

周圍的衙役們更是大氣不敢出。污泥一點點被洗去,

指甲縫深處那點深黑色的痕跡漸漸顯露出來。雖然被井水泡過有些模糊,但依舊能辨認出,

那確實是被強行抓撓、嵌進指甲里的墨跡,

隱約勾勒出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梅…花…”談蓁蓁和嚴恪幾乎同時念了出來。

嚴恪的瞳孔驟然收縮,眼神銳利如刀鋒,緊緊鎖住那模糊的字跡:“梅花?是人名?

還是……某種暗號?”---案子像滾雪球,越滾越大,牽扯出的人越來越多,

可線索卻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汁,反而越來越渾濁不清。

談蓁蓁徹底成了大理寺驗尸房的“常駐客”。

那間陰冷、彌漫著濃郁藥水味和淡淡尸氣的屋子,成了她的半個家。餓了,

就啃幾口冷硬的燒餅;困得實在撐不住,就趴在冰冷的驗尸案板邊角上瞇一會兒。

案板上殘留的冰冷觸感和揮之不去的藥水氣味,成了她夢里最常出現(xiàn)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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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4 19: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