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三月二十八。
今日的朱雀街格外熱鬧,從破曉時分開始,噼里啪啦鞭炮聲就不絕于耳。
有過路人不明緣由,和身邊的人打聽后才知是永安侯府的大公子今日娶親。
娶的是丞相府余家的大姑娘。
要說這余、沈兩家,也算的上是世交。
老侯爺在戰(zhàn)場上遇難,是余老太爺帶著人,將他帶回來的。
后來,這余姑娘的滿月宴上,老侯爺以玉玉相贈,給她和自家長孫定下了親事。
而今日,正是兩家結親的好日子。
只是,眼看著吉時將至,侯府的花轎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余府,棲云齋。
丫頭姑娘們圍成一圈,正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而被她們圍著的,正是即將要出閣的大姑娘余幼笙。
但見她濃如墨的烏發(fā)全部梳到了頭頂,烏云堆雪一般盤成了揚鳳發(fā)髻,兩邊插著長長的攢金六珠長步搖,紅色的寶石細密的鑲嵌在金絲之上,輕輕的搖擺,碰到少女嬌嫩的臉頰時,又似不忍碰觸般快速移開。
“長姐今日美的跟天仙一樣,姐夫見到了,怕是連魂都要丟了去?!?/p>
三姑娘余幼宜挨著余幼笙旁邊坐下,笑嘻嘻道。
“就你嘴貧,這話也就能在家里說說,若是傳到了外面,該說我們余家姑娘不知羞了?!?/p>
余夫人蘇氏嗔怪似的看了一眼小女兒,目光落到大女兒身上,眼眶又忍不住泛起濕意。
“母親?!?/p>
余幼笙輕喚著,同時起身握住蘇氏的手:“母親莫要傷懷,我就算嫁了人,也永遠都是您的女兒,再者,女兒并非遠嫁,侯府離咱們家不過隔了一條街道,日后若是想見,也方便的很。”
蘇氏刮著她的鼻頭,笑道:“姑娘家的嫁了人,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相夫教子,哪還有空閑往娘家跑,傳出去,也不好聽?!?/p>
余幼笙輕晃著她的兩條胳膊撒嬌:“別人怎樣我不管,女兒定是要常常回來看你們的?!?/p>
正說著話,喜娘突然開口道:“什么時辰了?前院怎的還沒派人過來催姑娘?!?/p>
按理來說,新姑爺?shù)搅?,就該請姑娘去前院拜別雙親了。
聞言,蘇氏和兒媳江令容對視一眼,兩人都微微蹙眉。
“陳嬤嬤,你去前頭看看,姑娘大喜的日子,可別誤了吉時?!?/p>
蘇氏低聲吩咐道。
恰在此時,一個小丫頭神色慌亂的跑了進來。
正是余幼笙身邊的綠云,她喘著氣,漲紅了一張臉。
“夫人,大奶奶,不好了……”
蘇氏皺眉:“平日里教你們的規(guī)矩都學哪去了?也不看看今兒個是什么日子,這般慌里慌張的,成何體統(tǒng)!”
綠云連忙跪下,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后,急聲道:“夫人,姑爺?shù)幕ㄞI沒來咱們府上,而是直接去了宋府,這會已經(jīng)接了那宋家姑娘回侯府了?!?/p>
蘇氏愣住,反應過來后,惱怒道:“荒唐!”
“沈臨熙要娶的是我們笙兒,笙兒沒上花轎,他回的哪門子府!”
她說話的功夫,江令容已經(jīng)將幾個未嫁的姑娘和丫頭等全部請了出去。
房內,只剩下她們三人。
蘇氏皺著眉頭在屋里來回踱步。
“笙兒,你別著急,就算沈臨熙糊涂,侯府也不會由著他胡鬧的?!?/p>
“你父親和哥哥還在前頭呢,定不會讓你受了委屈。”
“母親,女兒沒事,您千萬別急壞了身子。”
余幼笙這般說著,聲音卻有些輕顫。
此時此刻,她心中亂的像是被貓兒抓過的線團。
宋府,宋宛清。
禮部侍郎宋家的三姑娘,也是沈臨熙母親娘家的侄女。
從前她去侯府時,與宋宛清也見過幾回,因著對方是沈臨熙的表妹,她一直以禮相待。
沈臨熙對這位表妹多有照拂,最近一年更是頻繁在她面前提起。
“同樣都是女子,你怎么就不能學著如清兒一般溫柔知禮,善解人意?”
“天氣漸涼,清兒知曉給我縫制護膝,你作為我的未婚妻卻什么表示都沒有難道不覺得羞愧嗎?”
“我與清兒約好了,要陪她逛花燈,你若想看,自尋別人吧?!?/p>
提的多了,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兩人。
但她總想著,她和沈臨熙日后是要做夫妻的,既是夫妻,就該彼此信任。
再者,宋宛清到底也出身書香門第,她與沈臨熙的親事又人人皆知,這種情況下,但凡是有點心氣的女子,都不會起旁的心思。
后來,他們的婚事被提上日程,她整日待在府里和母親學習管家之事,安心備嫁。
誰料,沈臨熙竟在大婚之日給了她當頭一棒。
同一時間,余府的前院已經(jīng)鬧翻了天。
“大婚當日竟作出悔婚另娶的事情來,這永安侯府的大公子可真是枉讀圣賢書,不知禮義廉恥!”
負責監(jiān)察百官的御史臺許大人第一個站起來,張口就將沈臨熙一頓痛罵。
有和他一樣憤慨的,自然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丞相是百官之首,得圣上看重,嫡親的女兒卻在出嫁之日遭未婚夫婿拋棄。
這樣的事,就是茶樓的說書先生也不一定能編的出來。
余長清為官多年,在別的事情上都很冷靜理智,唯有一點,是個護犢子的,尤其對女兒。
只是聽了小廝傳來的消息,在朝堂上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大人,直接就要拿著大刀出門。
好在,大公子余韞之有理智,安排好前廳的賓客后,又趕忙攔下快暴走的父親。
“父親,此事是侯府有錯在先,合該是他們上門來給我們一個說法,您若這個時候鬧上了門,氣是出了,于妹妹而言,卻損了名聲和清譽?!?/p>
“那你說怎么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欺負你妹妹不成?”余長清氣的吹胡子瞪眼。
“當然不是,首先我們自己要冷靜下來,且看侯府那邊會如何做?!?/p>
“若他們揣著明白裝糊涂,輕賤妹妹,那咱們也不必顧及往日里的情分。”
余長清冷哼一聲:“情分?沈臨熙敢做出這樣的混賬事來,明兒個他就算是一步一叩首,我也不會再把笙兒嫁給他!”
余韞之并未說話,只一雙黑眸中翻滾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半個時辰后,管家匆匆進來。
余長清立即坐直了身子看他:“可是侯府那邊傳了什么消息過來?”
管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沈大公子和那位宋姑娘已經(jīng)拜過堂了,侯府那邊的意思是,將錯就錯……”
“好一個將錯就錯,老子現(xiàn)在就去宰了那個臭小子!”
余長清騰的膝下站起來,拿著刀,氣勢洶洶的就要沖出去,被趕來的余幼笙攔住。
“父親,您這是要做什么?”
她依舊著一身紅裳,耳上墜著的潤白的南珠襯得她更顯肌膚剔透。
看到寶貝女兒,余長清不由得紅了眼眶。
和其他幾個孩子比,他們父女二人相處的時日是最多的,余長清也最為疼愛她。
“笙兒,你放心,為父現(xiàn)在就去宰了那個小畜生。”
余幼笙搖頭,唇角笑漪輕牽。
“父親,您若拿著刀就這么過去了,別人恐怕只會覺得,女兒樣貌丑陋,需得你以命相搏才能換得一個夫君?!?/p>
“放屁!”
余長清氣的眉毛倒豎。
“能娶我女兒,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既是如此,父親又何必為了那不值當?shù)娜藙优??!?/p>
余幼笙扶著余長清坐下,又轉眸看向正拭淚的蘇氏。
“父親母親,還有哥哥,你們不必替我難過,他無情,女兒也并非……
余幼笙話說到一半,被匆匆而來的小廝給打斷。
“老爺,夫人,沈……沈大人來了!”
“還……還抬著好多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