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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財經(jīng)頻道播放傅承嶼訪談時,我正在修改他的婚戒設(shè)計圖。他說最恨見利忘義的人,鏡頭掃過他無名指上我設(shè)計的戒指。三年前他母親用支票逼我離開:“他將來要娶門當(dāng)戶對的妻子?!比缃袼闪松虡I(yè)新貴,收購了我瀕臨破產(chǎn)的工作室?!疤K晚,當(dāng)我的首席設(shè)計師。”他冷笑著扣下我母親的救命錢,“這次你又能賣多少錢?”我沉默地撿起被他撕碎的設(shè)計稿——那上面畫著他當(dāng)年求婚時的戒指。他不知道,支票的金額剛好是我母親手術(shù)費的數(shù)目。也不知道,診斷書日期是我們分手的同一天。”

冰冷的焊槍槍頭終于冷卻,在指尖留下一點灼燙后的麻木。蘇晚松開腳踏開關(guān),金屬特有的焦糊氣味混合著松香,沉甸甸地壓在狹小工作室的空氣里。窗外是城市深夜永不熄滅的霓虹光暈,映在蒙塵的玻璃上,模糊成一片渾濁的彩斑,將室內(nèi)唯一一盞高強度工作燈投下的慘白光亮,切割得支離破碎。

她的工作臺一片狼藉,像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微型的戰(zhàn)爭。細小的銀屑、斷裂的銼刀頭、揉成一團的廢棄砂紙散落各處,淹沒在金屬工具冰冷的反光里。臺面中央,被幾枚沉重的銅質(zhì)戒指夾固定住的,是一枚只具雛形的鉑金戒圈。它尚未成型,略顯粗糙的戒臂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灰白光澤。旁邊散落著幾張設(shè)計草圖,線條潦草卻精準(zhǔn),反復(fù)勾勒著同一個核心——一枚主鉆被碎鉆群鑲托舉的造型,簡潔中透著一種固執(zhí)的鋒芒。草圖一角,被一枚小巧的黃銅鎮(zhèn)紙壓住的鉛筆字跡力透紙背:**“承嶼·無終”**。

蘇晚用指腹揉了揉干澀發(fā)痛的眼角,指尖沾上一點細微的銀粉。長時間的凝神操作讓視野邊緣微微發(fā)黑,耳鳴如同潮汐般陣陣涌來。她摸索著拿起桌角那個磨損嚴(yán)重的舊馬克杯,里面是早已冷透的劣質(zhì)速溶咖啡,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她疲憊地將視線投向角落里那臺老舊的二手小電視,屏幕閃動著模糊的雪花點。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拂過冰涼的塑料外殼,“啪嗒”一聲輕響,按下了開關(guān)。

“……傅氏集團年輕的掌舵人,傅承嶼先生,歡迎來到我們的財經(jīng)會客廳?!?一個字正腔圓、充滿職業(yè)熱情的女主播聲音,瞬間刺破了工作室的寂靜。

屏幕上跳躍的雪花點穩(wěn)定下來,畫面清晰聚焦。鏡頭首先捕捉到的是一雙骨節(jié)分明、極具力量感的手,隨意地交疊在深色西褲上。無名指上,一枚鉑金戒指折射著演播室強烈的燈光,低調(diào)卻不容忽視。那簡潔流暢的戒臂線條,那恰到好處的碎鉆群鑲環(huán)繞主鉆的設(shè)計……蘇晚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她認得那枚戒指,每一處轉(zhuǎn)折,每一顆鉆石的鑲嵌角度,都曾在她無數(shù)個日夜的描摹與計算中爛熟于心。那是她為他設(shè)計的求婚戒指,承載著她當(dāng)時所有笨拙卻滾燙的愛意。

鏡頭緩緩上移。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緊窄的腰線。一絲不茍的領(lǐng)帶結(jié)下,是線條冷硬的下頜。然后,是那張臉。

時間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磨損的痕跡,反而將那份天生的清貴淬煉得更加鋒利逼人。深邃的眼窩下,眸光沉靜如寒潭,看不出絲毫波瀾。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條缺乏溫度的直線。三年前那個會在她工作室角落的舊沙發(fā)上蜷著長腿,帶著點慵懶笑意看她畫圖的青年,仿佛只是她記憶里一場過于美好的幻覺。眼前的這個人,周身彌漫著一種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疏離得令人心頭發(fā)冷。

“傅先生,”女主播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恭維與好奇,“我們都知道,傅氏集團在您接手后短短三年間實現(xiàn)了令人矚目的跨越式發(fā)展。外界評價您眼光精準(zhǔn),手段果決,甚至在幾次關(guān)鍵并購中展現(xiàn)出近乎冷酷的商業(yè)風(fēng)格。您對此怎么看?”

傅承嶼微微側(cè)首,目光平靜地投向鏡頭。那目光,隔著冰冷的屏幕和漫長的三年時光,毫無預(yù)兆地穿透過來,直直撞進蘇晚的眼底,帶著一種審視的、漠然的穿透力。她像是被燙到一般,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住喉嚨里幾乎要溢出的嗚咽。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質(zhì)感像被冰水浸透的鵝卵石,清晰而冰冷地敲打在蘇晚的耳膜上:“商場如戰(zhàn)場,優(yōu)柔寡斷是最大的弱點。精準(zhǔn)的判斷,果斷的執(zhí)行,以及對規(guī)則的尊重,是生存的基礎(chǔ)?!彼D了頓,修長的手指似乎是無意識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那個微小的動作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扎在蘇晚的心尖。

“至于冷酷……”他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里沒有絲毫暖意,只有一種洞悉世事的漠然,“或許我更愿意稱之為,對某些劣根性的深刻認知?!?/p>

女主播顯然被勾起了興趣,身體微微前傾:“哦?能具體談?wù)剢??比如您最無法容忍的商業(yè)或個人品質(zhì)?”

演播室明亮的光線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深邃的陰影里。他放在沙發(fā)扶手上的右手,食指極輕地、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光潔的皮革表面,篤,篤,篤……那細微的聲音仿佛透過音響被無限放大,每一下都敲在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鏡頭,這一次,眼神銳利如刀鋒,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沉淀已久的厭憎,清晰地切割著空氣,也切割著屏幕外那個猝不及防的靈魂。

“我最恨的,”他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晰無比,帶著金屬般的冰冷重量,“是見利忘義,背信棄義之徒。那些為了一己私利,可以毫不猶豫地將信任踩在腳下,將承諾視作廢紙的人?!彼⑽⑼nD,眼神里的寒意幾乎要凝結(jié)成霜,“他們不配擁有任何珍貴的東西?!?/p>

“咔嚓!”

一聲脆響突兀地撕裂了工作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蘇晚猛地低頭。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什么時候握緊了那把用來修剪金屬絲的小巧斜口鉗。此刻,冰冷的金屬鉗口正死死咬合著,而她左手的食指,正卡在中間。一股尖銳到麻木的劇痛瞬間炸開,沿著手臂直沖頭頂,讓她眼前猛地一黑。鮮紅的血珠迅速從鉗口咬合的縫隙里涌出來,滴落在工作臺上那張畫著“承嶼·無終”戒指雛形的設(shè)計草圖上。殷紅的血點洇開在鉛筆線條上,像一簇簇驟然綻放的、絕望的彼岸花。

電視屏幕里,女主播還在笑著說著什么,傅承嶼那張冷峻的臉在眼前晃動。蘇晚卻什么都聽不見了,巨大的耳鳴聲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一切。她松開鉗子,受傷的手指條件反射地蜷縮起來,血順著指縫滴落。她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堆滿雜物的置物架上,一個空錫罐“哐當(dāng)”一聲滾落在地。

痛楚尖銳地提醒著她真實的存在,卻也同時撕開了記憶深處那道從未愈合、鮮血淋漓的傷疤。

三年前,那個同樣悶熱得令人窒息的黃昏。

傅氏集團風(fēng)雨飄搖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圈子里悄然蔓延。蘇晚的工作室也受到了波及,幾個重要的訂單被臨時取消,本就微薄的資金鏈驟然繃緊。她剛結(jié)束一個通宵的修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和傅承嶼同居的公寓樓下,就被一輛低調(diào)卻價值不菲的黑色轎車攔住了去路。

車窗無聲降下,露出傅夫人那張保養(yǎng)得宜、卻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毫無溫度的臉。她甚至沒有下車,只是微微抬起下頜,用那雙和傅承嶼如出一轍、卻更加冰冷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蘇晚,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輕蔑。

“蘇小姐,”傅夫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然的、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我們談?wù)??!?/p>

不由分說,一份薄薄的文件袋被遞了出來,隔著車窗縫隙,帶著一股昂貴的香水味和紙張的冷硬氣息。

蘇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認得那種眼神,那種屬于另一個階層的、理所當(dāng)然的裁決眼神。她沉默地接了過來。指尖觸到里面一張紙的邊緣,光滑挺括,帶著銀行票據(jù)特有的質(zhì)感。

“打開看看?!备捣蛉说恼Z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蘇晚的手指有些僵硬,她慢慢地抽出那張支票。上面的數(shù)字清晰地映入眼簾,尾數(shù)那一長串的零,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眼睛,嘲諷地注視著她。一個對她而言如同天文數(shù)字的金額,足以瞬間解決她所有的困境,甚至……綽綽有余。但此刻,這張紙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幾乎拿不住。

“承嶼現(xiàn)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事業(yè)上給他強有力支撐的家族,而不是一個……”傅夫人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蘇晚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和沾著顏料污漬的帆布鞋,那個停頓里充滿了不言而喻的鄙夷,“一個只會拖累他、分散他精力的負擔(dān)?!?/p>

“他將來要娶的,必須是門當(dāng)戶對、能真正配得上傅家的妻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傅夫人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拿著它,離開承嶼。徹底地,消失在他的人生里。這對你,對他,都是最好的選擇?!?/p>

蘇晚的指尖死死捏著那張支票,冰涼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嵌進皮肉里。她抬起頭,望向車窗里那張雍容華貴卻冷酷無比的臉,喉嚨里像是堵滿了滾燙的砂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拒絕?質(zhì)問?控訴?在這樣赤裸裸的現(xiàn)實和絕對的權(quán)勢面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可笑,如同螻蟻撼樹。

她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捏著那張支票,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支票的金額,精準(zhǔn)得如同一把淬毒的刀,刺穿了她最后的掙扎——那正好是她母親確診后,進行第一階段手術(shù)所需的、壓垮她全部尊嚴(yán)的龐大數(shù)目。

傅夫人似乎很滿意她的沉默,那是一種無聲的屈服。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那張冰冷的臉孔,也隔絕了蘇晚眼前的世界。引擎發(fā)出一聲低沉平穩(wěn)的輕鳴,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入暮色,只留下蘇晚一個人僵立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張足以改變命運、卻也徹底碾碎愛情的紙。

夜幕徹底籠罩下來,像一塊巨大的、沉重的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也蒙住了她此后所有關(guān)于光明的想象。

“嗡……嗡……”

工作臺上,那部屏幕邊緣碎裂、貼滿了卡通創(chuàng)可貼的舊手機,毫無預(yù)兆地瘋狂震動起來,將蘇晚從冰冷刺骨的回憶中硬生生拽回現(xiàn)實。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仿佛剛從深海里掙扎浮出水面,肺部一陣灼痛。左手食指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冒著血,染紅了半張紙巾。她胡亂地用另一只手抓起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仁和醫(yī)院-張護士”的字樣,像一道催命符。

心臟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緊,幾乎要停止跳動。她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wěn)手機,劃了好幾次才接通。

“喂?張護士?”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慌。

“蘇小姐!你快來醫(yī)院一趟!”電話那頭張護士的聲音異常急促,背景是嘈雜的腳步聲和儀器尖銳的鳴響,“蘇阿姨突然心衰,情況非常危急!醫(yī)生正在搶救!你趕緊過來簽字!快!”

“轟——”

蘇晚只覺得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一片空白。冰冷的恐懼瞬間沿著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甚至來不及回應(yīng),也顧不上還在流血的手指,猛地轉(zhuǎn)身,帶倒了椅子,踉蹌著就往外沖。

工作室的門被她用力拉開,撞在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她像一枚失控的子彈沖進外面狹窄漆黑的樓道,悶熱潮濕的空氣裹挾著垃圾腐敗的酸餿味撲面而來。她跌跌撞撞地往下跑,老舊的水泥樓梯在腳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錢!錢!錢!

這兩個字如同魔咒,伴隨著她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她混亂一片的腦海中瘋狂地撞擊、嘶吼。母親那張蠟黃枯槁的臉在眼前晃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艱難聲響。醫(yī)生上次凝重的話語如同喪鐘在耳邊敲響:“……必須盡快進行心臟移植評估和后續(xù)手術(shù)準(zhǔn)備……費用……保守估計第一階段就需要……”

那個龐大的數(shù)字,像一座無形的山,早已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幾乎賣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工作室早已入不敷出,靠著接一些零星散單和以前微薄的積蓄強撐。那點錢,在龐大的醫(yī)療費用面前,杯水車薪。

她沖出樓道,一頭扎進城市夏夜黏稠悶熱的空氣里。霓虹燈的光污染讓夜空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紫紅色。她站在路邊,焦急地四處張望,空蕩蕩的街道上,連一輛出租車的影子都沒有。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上來,即將淹沒她的口鼻。

就在她幾乎要崩潰的時候,那部緊握在手里、屏幕被汗水浸得模糊的手機,再次劇烈地震動起來。

不是醫(yī)院的號碼。

是一個陌生的本地座機號。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她。她顫抖著手指,接通了電話。

“您好,蘇晚女士嗎?”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冷靜、帶著標(biāo)準(zhǔn)職業(yè)化腔調(diào)的男聲。

“我……我是?!碧K晚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這里是傅氏集團總裁辦公室。”對方的聲音平穩(wěn)無波,清晰地傳遞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意志,“傅承嶼先生希望您能于明日上午十點,準(zhǔn)時到傅氏集團總部大廈頂層總裁辦公室。關(guān)于您名下‘微光’珠寶設(shè)計工作室的收購事宜,傅先生需要與您面談。請您務(wù)必準(zhǔn)時出席?!?/p>

“嗡——”

蘇晚的腦子徹底陷入一片巨大的、空洞的轟鳴。

傅承嶼……收購……工作室……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像一把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她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上。她抬起頭,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街角一家高檔連鎖藥店的巨大落地窗。明亮的櫥窗里,正播放著本市財經(jīng)新聞的滾動畫面。

畫面中央,正是那張她剛剛在電視里看到的、冷峻而熟悉的臉——傅承嶼。他站在一個巨大的、印有“傅氏集團”LOGO的背景板前,被一群記者簇擁著,正在回答什么問題。他的神情依舊是那種掌控一切的從容,眉宇間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勝利者的銳利鋒芒。

鏡頭拉近,給了他一個特寫。他的薄唇開合,說出的句子清晰地通過藥店的音響系統(tǒng),穿透悶熱的空氣,清晰地灌入蘇晚的耳中:

“……是的,傅氏集團未來的戰(zhàn)略重心之一,將放在整合與提升本土珠寶設(shè)計產(chǎn)業(yè)資源上。我們看好這個市場的潛力,也致力于發(fā)掘并重塑其價值。近期,我們將有一系列具體的并購與重組計劃啟動……”

記者追問了一句什么,畫面有些晃動。

傅承嶼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鏡頭,也穿透了時空的阻隔,帶著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直直地“望”向了站在街邊、失魂落魄的蘇晚。

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篤定,清晰地對著鏡頭,也仿佛對著她,一字一頓地宣告:

“很快,一切都會塵埃落定?!?/p>

畫面切換到了下一條新聞。

蘇晚握著手機,僵立在霓虹閃爍、車流稀疏的街頭。手機聽筒里,總裁辦助理公式化的聲音還在重復(fù)著時間和地點。藥店櫥窗的冷白光映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清晰地照出她眼中那片瞬間破碎、再無一絲光亮的荒蕪。

收購?塵埃落定?

她低頭,看著自己還在隱隱作痛、沾著血污的手指。

傅承嶼,這就是你歸來的方式嗎?用收購我的工作室,來宣告你所謂的“塵埃落定”?那張支票,那場交易,那些無法言說的苦衷和母親的病痛……原來在你眼中,最終都只是輕飄飄的“見利忘義”四個字?

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眼眶的堤壩,洶涌而出,混著臉上冰冷的汗水和灰塵,灼燒著她的臉頰。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鐵銹般的血腥味。

母親的搶救燈,傅承嶼冰冷的宣告,工作室的收購?fù)ㄖ械囊磺卸蓟鞒林氐木奘?,轟然壓下。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背靠著藥店冰冷的玻璃櫥窗,緩緩滑坐到骯臟的人行道上。

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撞擊地面,裂紋瞬間蔓延開來,如同她此刻支離破碎的人生。

她蜷縮在那里,單薄的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壓抑的嗚咽聲被城市深夜的喧囂無情地吞沒。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沾滿污漬的牛仔褲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左手食指的傷口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擦,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但這痛楚比起心底那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絕望,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傅承嶼回來了。帶著滔天的權(quán)勢,帶著刻骨的恨意,帶著將她徹底碾碎的“收購”計劃。而她,除了這具疲憊不堪的軀殼和那個在死亡線上掙扎的母親,已經(jīng)一無所有。

塵埃落定?她無聲地咧開嘴,嘗到了淚水的咸澀和血液的鐵腥。傅承嶼,你可知,我的塵埃早已落定?在三年前那個被支票買斷的黃昏,在我簽下那份屈辱的離職合同、抱著母親走出醫(yī)院大門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就已經(jīng)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

街燈昏黃的光線拉長了她蜷縮的身影,像一個被遺棄在繁華邊緣的破舊布偶。車燈偶爾掃過,照亮她空洞絕望的眼眸,那里不再有設(shè)計圖紙上閃爍的碎鉆光芒,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麻木和冰冷讓她幾乎失去知覺。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亮頑強地穿透碎裂的蛛網(wǎng)紋路,顯示著時間:凌晨三點十七分。

仁和醫(yī)院……母親……

這個念頭如同強心針,猛地刺入她混沌的意識。蘇晚一個激靈,用盡全身力氣撐起發(fā)軟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抹了一把臉,濕冷一片,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顧不上掉落的手機,她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跌跌撞撞地沖向馬路,朝著遠處那閃爍著紅十字燈光的方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奔跑起來。

夜風(fēng)呼嘯著灌進她的喉嚨,帶著城市特有的渾濁氣味。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肌肉和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傅承嶼冰冷的話語、傅夫人鄙夷的眼神、那張巨額支票、母親枯槁的臉……無數(shù)畫面碎片在腦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

她沖進醫(yī)院急診大廳,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瞬間將她包圍。慘白的燈光下,人影幢幢,哭喊聲、呻吟聲、急促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構(gòu)成一片人間煉獄般的背景音。她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搶救室門口的張護士,對方焦急地朝她揮手。

“蘇小姐!這邊!”張護士迎上來,語速飛快,“蘇阿姨暫時搶救過來了,但情況非常不穩(wěn)定!醫(yī)生說了,必須立刻轉(zhuǎn)入ICU(重癥監(jiān)護室)嚴(yán)密監(jiān)控,等待心臟移植評估組的最終意見!不能再拖了!”

蘇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喉嚨發(fā)緊:“ICU……費用……”

張護士臉上露出同情又無奈的神色,壓低了聲音:“蘇小姐,之前的欠費……加上ICU的費用和后續(xù)可能的評估、手術(shù)……保守估計,光眼下的押金,就需要先補繳十五萬。而且……”她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醫(yī)生讓我提醒您,心臟移植……光是手術(shù)和排異藥物,初期就需要準(zhǔn)備至少……一百五十萬。這還不包括后續(xù)長期的……”

一百五十萬!

這個數(shù)字如同千斤巨石,轟然砸在蘇晚的頭頂。她眼前一陣發(fā)黑,腳下發(fā)軟,全靠扶住冰冷的墻壁才勉強站穩(wěn)。工作室微薄的收入、早已枯竭的存款、四處求借無門的窘迫……十五萬對她已是天文數(shù)字,何況一百五十萬?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她窒息。

“蘇小姐?蘇小姐你還好嗎?”張護士擔(dān)憂地扶住她。

蘇晚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蕪深處,竟被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所取代。她猛地抓住張護士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對方的工作服布料里,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錢……錢我會想辦法!張護士,求你……求你一定讓醫(yī)生救她!等我!等我弄到錢!押金……押金我明天!明天一定補上!”

她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光,讓張護士都怔住了,只能下意識地點頭:“好……好,我會盡力跟醫(yī)生溝通……蘇小姐,你……你自己也要保重?!?/p>

蘇晚松開手,身體晃了晃。她最后看了一眼搶救室緊閉的、象征著生死之門的大門,然后猛地轉(zhuǎn)身,像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踉蹌著沖出了醫(yī)院。

她再次回到了那個冰冷、狹窄、散發(fā)著金屬和松香氣味的工作室。東方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微弱的晨光透過蒙塵的窗戶,給凌亂的桌面鍍上了一層慘淡的灰白。

她的目光,如同瀕死的困獸,緩緩掃過這間傾注了她所有青春和夢想、如今卻即將被剝奪的斗室。最后,死死地釘在了工作臺角落,那個屏幕布滿蛛網(wǎng)般裂痕的舊手機上。

屏幕上,還殘留著那個來自“傅氏集團總裁辦公室”的陌生號碼。

蘇晚伸出顫抖的、帶著血痂和污漬的手指,冰冷地、緩慢地、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力量,點開了手機通訊錄。

她找到了那個名字——那個她曾刻骨銘心、又親手從生命里剜去的名字。指尖懸停在屏幕上空,劇烈的顫抖如同風(fēng)中殘燭。

晨光熹微,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眼中那片被逼到絕境后、近乎死寂的瘋狂??諝饽塘耍ぷ魇依镏皇O滤种囟鴫阂值拇⒙?,以及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撞擊的悶響,一下,又一下。

終于,那顫抖的指尖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重重地按了下去。

撥號音響起,單調(diào)、冗長,每一聲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也敲打在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

漫長的幾秒鐘,如同幾個世紀(jì)。

電話被接通了。

沒有預(yù)想中的公式化問候,也沒有任何背景音。話筒那端,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沉默。仿佛接通電話的人,正隔著無形的電波,在無聲地注視著她,等待著她的開場,等待著她的臣服,或者……等待著她的崩潰。

蘇晚的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干澀得如同被砂紙摩擦。她用力握緊了手機,冰涼的塑料外殼硌著她掌心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股痛楚奇異地壓下了她聲音里的顫抖,只剩下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退無可退的嘶啞與空洞。

她對著那片吞噬一切的沉默,一字一句,清晰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傅先生,明早十點……我會準(zhǔn)時到。”

傅承嶼視角

頂層總裁辦公室的防彈玻璃幕墻,將城市喧囂徹底隔絕。三百六十度的全景視野,腳下是螻蟻般蠕動的車流和火柴盒般的樓宇。空氣里彌漫著頂級雪松木地板被打蠟后散發(fā)的冷冽氣息,混合著新送來的厄瓜多爾白玫瑰那過于甜膩的芬芳——助理林薇知道他的習(xí)慣,總試圖用這些昂貴的、毫無生命溫度的裝飾品來填補這里的空曠。傅承嶼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深灰色高定西裝的剪裁完美貼合他寬闊的背脊和緊窄的腰線,如同第二層冰冷的皮膚。陽光透過特殊鍍膜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他拉長的、紋絲不動的影子,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塑。

他指間夾著一份薄薄的文件夾,里面是“微光”珠寶設(shè)計工作室的全部資料,從它三年前成立伊始,到如今瀕臨破產(chǎn)的每一個細節(jié)。負債表觸目驚心,銀行催款通知的掃描件清晰可見。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紙頁上那個熟悉的名字——**蘇晚**。每一次劃動,都像在擦拭一塊蒙塵的玻璃,試圖看清后面那個早已模糊扭曲的身影。然而擦亮的,只有他自己心底經(jīng)年累月、早已凝固成冰的恨意。

助理林薇輕敲了兩下門,得到許可后無聲地滑步進來,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她將一杯剛煮好的黑咖啡放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一角,溫度恰好。杯沿一絲熱氣也無,如同他的眼神。

“傅總,”林薇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精準(zhǔn)、干練,不帶多余情緒,“蘇晚小姐到了。在樓下前臺做了登記,正由專用電梯上來。預(yù)計三分鐘后抵達?!?/p>

傅承嶼沒有回頭,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目光依舊穿透玻璃,落在下方城市鋼鐵森林的某個渺小角落。三年前,他就是在那附近的一條小街,找到了那個蜷縮在廉價出租屋、卻固執(zhí)地在狹小陽臺上用最簡陋工具打磨夢想的女孩。那時的陽光似乎都帶著溫度,能穿透她沾著銀粉的發(fā)梢。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片虛幻的暖意已被徹底驅(qū)散,只剩下冰冷的現(xiàn)實和清晰的收購計劃。

“嗯?!币粋€單音節(jié),算作回應(yīng)。

林薇會意,無聲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厚重的實木門。

辦公室里只剩下恒溫空調(diào)系統(tǒng)運轉(zhuǎn)時發(fā)出的、幾不可聞的低微氣流聲。傅承嶼終于轉(zhuǎn)過身。他沒有走向那張象征權(quán)力頂峰的辦公椅,而是踱步到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后,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桌面光可鑒人,清晰地倒映出他冷峻的輪廓和深不見底的眼眸。他盯著那倒影,像在審視一個即將踏入陷阱的獵物,也像在確認自己此刻掌控一切的姿態(tài)。

時間一分一秒,精確得如同手術(shù)刀切割神經(jīng)。

“?!?/p>

一聲清脆的電子音劃破死寂。是直達頂層總裁辦公室的專用電梯抵達的提示音。

傅承嶼撐在桌面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指節(jié)繃緊,泛出冷白。他維持著那個俯視的姿態(tài),目光沉沉地投向門口。

門外響起了林薇清晰的引導(dǎo)聲和極輕的腳步聲。

厚重的實木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林薇側(cè)身讓開,微微躬身:“傅總,蘇小姐到了?!?/p>

一個單薄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的光影交界處。

蘇晚視角

電梯上升的速度快得讓人心悸。失重感一陣陣襲來,擠壓著蘇晚本就空蕩蕩的胃部,帶來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冰冷的金屬轎廂壁映出她此刻的模樣:臉色慘白如紙,眼下是濃重的、無法掩飾的青黑,嘴唇干裂,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米色棉布襯衫,袖口處還殘留著昨夜沾染的、已經(jīng)變成暗褐色的點點血漬。為了掩飾手指的傷,她胡亂纏了幾圈創(chuàng)可貼,此刻紗布邊緣滲出的淡黃色組織液混合著藥味,在密閉空間里格外清晰刺鼻。

她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未愈的傷口,尖銳的疼痛讓她混沌的大腦勉強維持著一絲清明。腦海里反復(fù)回響著張護士焦灼的聲音:“……押金十五萬……心臟移植初期一百五十萬……” 這些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神經(jīng)上。還有傅承嶼在財經(jīng)新聞里那張冰冷的臉,和他那句淬著毒液的“見利忘義”。

“?!?/p>

電梯門無聲滑開。

一股混合著高級木材、昂貴香氛和絕對權(quán)力壓迫感的氣息,撲面而來。蘇晚只覺得呼吸一窒。眼前的景象與她那個堆滿工具、彌漫著金屬和松香氣味的破舊工作室,如同兩個截然不同的星球。

巨大的空間,空曠得令人心慌。深色調(diào)的頂級家具線條冷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眩暈的城市全景。腳下厚實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死寂的空氣里擂鼓般轟鳴。

助理林薇穿著剪裁完美的套裝,妝容一絲不茍,帶著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卻像精密的掃描儀,飛快地掠過蘇晚全身上下每一個不合時宜的細節(jié)——那洗得發(fā)白的襯衫,那沾著污漬的舊帆布鞋,那明顯睡眠不足的憔悴,還有袖口刺眼的血漬和手指上粗糙的包扎。那目光里沒有鄙夷,只有一種徹底的無視,仿佛她是一件無需投入任何情緒的待處理物品。

“蘇小姐,這邊請。傅總在等您。”林薇的聲音平穩(wěn)無波,側(cè)身引路。

蘇晚邁開腳步,腳下柔軟的地毯卻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虛浮無力。她強迫自己挺直那早已疲憊不堪的脊背,目光努力聚焦在前方。

辦公室深處,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站著一個人影。

陽光從他身后的巨大落地窗涌入,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刺眼的光暈,反而讓他的面目在逆光中顯得更加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個高大、極具壓迫感的黑色剪影。他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猛獸,隔著整個空曠奢華的空間,無聲地鎖定了她。

距離在縮短。

每一步都像踏在燒紅的炭火上。蘇晚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穿透逆光、牢牢釘在她身上的視線。冰冷,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洞悉一切的嘲弄?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血液涌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讓她指尖冰涼麻木。

終于,她走到了辦公桌前,大約三步遠的距離停下。巨大的辦公桌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桌面光潔如鏡,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狼狽不堪的模樣,以及桌后那個男人模糊卻極具威懾力的身影。

她抬起頭,視線艱難地穿透那層刺目的光暈,終于看清了傅承嶼的臉。

三年時光的刻刀,將他五官的每一處線條都雕琢得更加深邃、冷硬。曾經(jīng)讓她沉溺其中的溫柔笑意蕩然無存,只剩下緊抿的薄唇和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那眸子里沒有任何久別重逢的波瀾,只有一片凍結(jié)的寒潭,清晰地倒映著她渺小而局促的身影。他看著她,如同看著一份需要評估價值的待收購資產(chǎn)清單上的一個條目。

空氣凝固了。巨大的沉默如同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下來,擠壓著蘇晚的肺葉,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冷汗沿著脊椎悄然滑落。她必須開口,為了母親,為了那十五萬、一百五十萬……她必須開口!

“傅……” 喉嚨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第一個音節(jié)就卡在喉嚨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蘇晚。” 冰冷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刃,毫無預(yù)兆地切斷了她的掙扎。

傅承嶼直起身,雙手離開了桌面。他沒有坐下,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那姿態(tài)帶著絕對的掌控。他繞過辦公桌,步伐沉穩(wěn)而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昂貴的皮鞋踩在厚地毯上,發(fā)出極其細微的悶響。

他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距離近得蘇晚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后調(diào)須后水氣味,混合著一種屬于頂級衣料的、毫無人情的潔凈感。這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瞬間將她拉回三年前那些親昵依偎的瞬間,又在下一秒被殘酷的現(xiàn)實碾得粉碎。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她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這個細微的退縮動作,似乎取悅了他。

傅承嶼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道冰冷的裂痕,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誚和一種終于捕獲獵物的殘忍快意。

“三年不見,”他的聲音低沉,清晰地敲打在蘇晚脆弱的耳膜上,每一個字都帶著冰棱的棱角,“蘇小姐倒是很守時?!?/p>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肆無忌憚地掃過她蒼白憔悴的臉,滑過她干裂的嘴唇,最后精準(zhǔn)地落在她包裹著創(chuàng)可貼的左手食指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賞一件物品上的瑕疵。

“看來,”他微微歪了下頭,眼神里的諷刺濃得化不開,語氣卻平淡得像在陳述天氣,“昨晚收到我的‘邀請’,讓你激動得……徹夜難眠?”

“邀請”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如同淬毒的針。

蘇晚的身體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倒流,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濃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才勉強壓住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屈辱和顫抖。她不能激怒他,不能!母親還在醫(yī)院里等著錢救命!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那雙深不見底、只有冰霜的黑眸。眼底深處那片荒蕪的死寂被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取代,聲音嘶啞干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胸腔里艱難地擠出來:

“傅先生……工作室……你要收購,可以。”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能不能……預(yù)付一部分款項?或者……先借給我……” “借”這個字,在她舌尖滾了滾,帶著難以啟齒的卑微。

“錢?”傅承嶼眉梢極其細微地一挑,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其荒謬的笑話。他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個字,尾音拖長,帶著一種玩味的、令人心頭發(fā)冷的嘲弄。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zhuǎn)身,姿態(tài)優(yōu)雅地踱回寬大的辦公桌后,終于在那張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高背皮椅上坐了下來。真皮座椅發(fā)出輕微的承重聲。他拉開抽屜,動作從容不迫,從里面取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隨意地扔在光潔如鏡的桌面上。

“啪”的一聲輕響,在死寂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文件滑到蘇晚面前。封面上,加粗的黑色字體冷酷地印著:**《關(guān)于“微光”珠寶設(shè)計工作室整體收購及債務(wù)清償協(xié)議》。

“想要錢?”傅承嶼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姿態(tài)閑適得如同在欣賞一場戲劇。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氣,牢牢鎖住蘇晚瞬間煞白的臉,唇角那抹殘酷的弧度加深了。

“可以?!彼〈捷p啟,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冰冷,如同法官宣讀判決,“簽了它?!⒐狻囊磺袀鶆?wù),傅氏負責(zé)清償。作為交換……”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蘇晚眼中驟然燃起的、微弱卻真實的光亮,那是對錢的渴望,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卑微希冀。

他滿意地看著那點光亮,然后,不疾不徐地,用最平淡的語氣,投下最致命的砝碼:

“而你,蘇晚,”他看著她眼中那點微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告,“從簽字生效的那一刻起,你的設(shè)計才華,你的時間,你的精力,你的一切……包括你這個人本身,都將徹底歸屬于傅氏集團,歸屬于我,傅承嶼?!?/p>

蘇晚瞳孔驟然收縮,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桌面上那份文件,又猛地抬頭看向傅承嶼。那張英俊得毫無瑕疵的臉上,只有冰冷的算計和一種掌控他人生死的漠然。

“你……你這是……”她喉嚨發(fā)緊,聲音破碎不堪。

“賣身契?”傅承嶼替她說了出來,語氣帶著一種惡意的了然。他輕輕嗤笑一聲,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刀鋒,那里面沉積了三年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巖漿,終于找到了噴發(fā)的出口:

“蘇晚,別擺出這副被逼迫的可憐模樣?!彼穆曇舳溉话胃?,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令人膽寒的戾氣,“三年前,你拿那張支票的時候,不是很痛快嗎?一百萬,買斷我們之間的一切,買斷你那所謂的‘愛情’!”他猛地站起身,雙手重重拍在桌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巨大的紅木辦公桌仿佛都震動了一下。

他身體前傾,隔著桌子,那雙燃燒著怒火和恨意的眼睛死死攫住她,像要將她生吞活剝:

“一百萬!傅家給你的‘分手費’!你拿得心安理得!拿得毫不猶豫!拿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現(xiàn)在,輪到我來買了!怎么?覺得委屈了?覺得價碼不合適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份協(xié)議,用力一揚,雪白的紙頁嘩啦啦作響,幾乎要拍到蘇晚臉上。他指著其中一行加粗的條款,聲音冰冷刺骨:

“看清楚!‘微光’的債務(wù),連同它那個破落戶主人未來十年不可撤銷的、排他性的全部服務(wù)!這就是我傅承嶼開出的價碼!你當(dāng)年為了錢能賣了自己,今天,為了錢,再賣一次,很公平!”

蘇晚被他突如其來的暴怒和尖銳的指控釘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墜冰窟。那張支票……那一百萬……母親的診斷書……手術(shù)費……傅夫人冰冷的眼神……無數(shù)畫面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旋轉(zhuǎn)、撞擊,撕扯著她的神經(jīng)。她想解釋,想嘶喊,想告訴他那錢是為了救媽媽的命!想告訴他分手那天她抱著確診通知書在醫(yī)院走廊哭到昏厥!想告訴他她不是賣!

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解釋?在這樣滔天的恨意和絕對的權(quán)勢面前,在“見利忘義”這個他早已蓋棺定論的標(biāo)簽下,任何解釋都蒼白得像一個拙劣的笑話。她在他眼中,早已定格在那個黃昏里,那個為了錢接過支票、沉默離去的卑劣形象。

屈辱、絕望、憤怒……種種情緒如同毒藤般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她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在光滑的紅木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才勉強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傅承嶼發(fā)泄完那陣暴怒,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卻更加冰冷。他看著她慘白如鬼、搖搖欲墜的樣子,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他重新坐回椅子里,恢復(fù)那掌控一切的姿態(tài),仿佛剛才的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

“簽,還是不簽?”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冰冷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意味,“蘇晚,我的耐心有限。你母親的搶救費,仁和醫(yī)院的ICU床位費……還有那筆……”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著她驟然緊縮的瞳孔,慢條斯理地補充道,“……那筆足以壓垮你的、天價的心臟移植費用……它們可不會等你的猶豫。”

“轟——”

最后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心臟移植……他連這個都知道!他調(diào)查了她!他知道她所有的困境,知道她母親命懸一線!他精準(zhǔn)地捏住了她唯一的、致命的軟肋!

蘇晚的視線死死釘在桌面上那份攤開的協(xié)議上。那密密麻麻的條款,那些冰冷的法律術(shù)語,此刻都化作了催命的符咒。協(xié)議末尾,那行關(guān)于收購金額的數(shù)字——一個足以覆蓋“微光”所有債務(wù)、甚至略有盈余的數(shù)字——在淚光中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光影,幻化成了醫(yī)院繳費窗口冰冷的屏幕,幻化成了母親躺在病床上微弱起伏的胸口。

十年……賣身契……

尊嚴(yán)在生存面前,被碾得粉碎。她還有選擇嗎?

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眼眶,洶涌而出,順著她冰冷的臉頰滑落,砸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她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那只包裹著創(chuàng)可貼、傷痕累累的手,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沉重和無法言說的屈辱,伸向了桌面那支冰冷的、沉甸甸的黑色簽字筆。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筆桿,激起一陣劇烈的顫抖。她用力握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一支筆,而是能刺穿她心臟的利刃。

她抬起頭,最后一次看向辦公桌后的傅承嶼。

逆光中,他英俊的臉龐籠罩在陰影里,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清晰地映著她此刻的狼狽、絕望和徹底的屈服。那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審視,仿佛在確認一件物品是否完好無損地落入了他的掌控。

蘇晚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底深淵。她不再看他,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緩緩低下頭。視線落在協(xié)議末尾簽名處那片空白的、等待她烙印屈辱的地方。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在紙上,迅速洇開。

她握著那支沉重的筆,如同握著千斤巨石,筆尖懸停在紙張上方,劇烈地顫抖著,留下一個墨點不斷擴散的污跡。

時間仿佛凝固了。辦公室里只剩下她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抽泣聲,和傅承嶼那冰冷而規(guī)律的、如同倒計時般的呼吸聲。

終于,在那令人窒息的漫長沉默之后,蘇晚的手指猛地繃緊,仿佛用盡了靈魂里最后一點力氣,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筆尖狠狠地戳破了那滴淚痕,在“乙方簽字”處,劃下第一道扭曲、顫抖、卻無比沉重的墨跡——

**蘇晚**。

兩個字,力透紙背,帶著血淚的痕跡,也帶著她親手將自己推入深淵的烙印。

最后一個筆畫落下,筆尖在紙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蘇晚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手一松,那支沉重的簽字筆“啪嗒”一聲掉落在桌面上,滾了幾圈,停在協(xié)議邊緣。

她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卻空洞得如同被掏去了靈魂的死寂。她看著傅承嶼,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錢……什么時候到賬?”


更新時間:2025-08-14 22: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