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影院搞腦洞營銷,用白菜換電影票。
朝陽大媽林翠芬推著小推車排到我面前:“今兒給我換兩張。
”我解釋規(guī)則時她突然掏針:“明天我?guī)Ц槪妗阋耍?/p>
”第三天她推著肥腸冷笑:“后天帶肥腸,‘非?!阋耍 钡谒奶煳覕r住她:“大媽,
票給您,求別折騰了。”她兒子來視察工作時,
我正舉著白菜投降:“您母親砍價太狠...”他輕笑:“我媽說,想追你得先學會砍價。
”第一章電影院里彌漫著爆米花甜膩的香氣,混合著中央空調吹出的、帶點灰塵味的冷風。
顧言深站在監(jiān)控室巨大的屏幕墻前,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西裝袖口上一點看不見的微塵。屏幕分割成數(shù)十個小畫面,
放映廳幽暗的光線下人頭攢動,檢票口人流如織,一切都井然有序,
是他熟悉的、精密運轉的商業(yè)王國。除了……那個該死的“腦洞大開,萬物換票”活動區(qū)。
策劃部那幫年輕人拍著胸脯保證這是引爆流量、制造話題的奇招,
顧言深當時只冷冷掃了一眼方案,批了個“試”。現(xiàn)在,
他看著主屏幕上那個被特意放大的區(qū)域,眉心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售票柜臺前,
隊伍已經(jīng)歪歪扭扭排到了大廳中央的巨型變形金剛模型腳下。隊伍里,
是活脫脫一個微縮版的京郊早市!拖著買菜小拖車的,抱著半舊毛絨玩具的,
拎著蔫頭耷腦綠植的,
甚至有人抱著個疑似小型家電包裝盒的東西……嘈雜的討價還價聲、物品碰撞聲,
隔著監(jiān)控室的隔音玻璃,仿佛都能隱隱鉆進來。
一個工作人員正焦頭爛額地跟一個揮舞著舊雜志的大爺解釋著什么,額頭全是汗?!邦櫩偅?/p>
”助理小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小心翼翼地遞過平板,
“這是今天上午的輿情簡報……‘XX影院白菜價’這個詞條,已經(jīng)爬到本地生活榜前三了。
”顧言深沒接平板,眼神依舊釘在屏幕上,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熱度?是夠熱的。
只是這熱度,和他預想中高端、時尚、引領潮流的品牌形象,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競爭對手們嘲諷的嘴角。一股混雜著煩躁和荒謬的邪火,
在胸腔里無聲地燒灼。他需要立刻、馬上,看到這個“萬物換票”的規(guī)則被嚴格執(zhí)行,
把這場鬧劇的苗頭,狠狠摁死在萌芽里。他轉身,步履帶風,
昂貴的皮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不容置疑的篤篤聲,
目標直指那片“早市”核心——1號換票窗口。然而,
當他如同摩西分海般穿過那片由小拖車、購物袋和喧嘩聲組成的“紅海”,
剛在1號窗口附近站穩(wěn)腳跟,試圖用目光震懾住那個還在和工作人員糾纏的舊雜志大爺時,
一股極具穿透力的、屬于北方菜市場特有的硬朗女聲,像一把銼刀,精準地刮擦著他的耳膜,
瞬間蓋過了大廳里所有的雜音:“——你今兒給我換兩張,我回去了也行!
”顧言深循聲猛地轉頭。隊伍最前方,一個身影牢牢占據(jù)了窗口。女人約莫五十多歲,
身板挺直,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棉布短袖衫,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一絲不茍的圓髻。
她腳邊,立著一輛塞得滿滿當當、印著“XX超市”字眼的紅色塑料小拖車。此刻,
她正把兩顆碩大飽滿、綠得發(fā)亮、還沾著點新鮮泥土的大白菜,“咚”、“咚”兩聲,
重重地拍在光潔的不銹鋼售票臺上。那氣勢,不像來換票,倒像在菜市場驗收剛卸的貨。
窗口里年輕的女票務員顯然被這陣仗驚著了,臉漲得通紅,手里捏著兩顆白菜,放也不是,
收也不是,求助的目光越過女人的肩膀,慌亂地掃視著大廳?!按蟆髬專?/p>
”票務員的聲音帶著顫,“我們活動規(guī)則…規(guī)則是等價交換,或者…或者有創(chuàng)意點也行。
您這…兩顆白菜…恐怕…恐怕…”“恐怕啥?”林翠芬眉毛一挑,
那眼神銳利得像剛磨好的菜刀,“我這兩顆‘翡翠白玉’,水靈著呢!菜市場頂好的貨!咋,
還抵不上你兩張紙片片?”她聲音洪亮,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底氣。
顧言深的臉徹底沉了下來。他剛要上前,
則條款結束這場鬧劇——林翠芬卻突然把手伸進了她那個仿佛哆啦A夢口袋般的碎花布包里。
顧言深腳步一頓,冷眼盯著。
只見她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根…閃著寒光、足有半尺長的納鞋底大針!她把那根針,
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胤旁诹似渲幸活w白菜旁邊,針尖直指票務員的方向?!靶?!你不換,
我回去了也行!”林翠芬下巴一抬,那眼神掃過票務員,
又若有若無地掠過后方臉色鐵青的顧言深,嘴角竟然扯出一個帶著點狡黠意味的笑,
“我明兒個帶根針來!‘真’便宜!”“真”字,她咬得又重又亮,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
監(jiān)控室里看到的荒謬感,此刻以幾何級數(shù)膨脹,化作一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郁氣,
堵在顧言深的喉嚨口。他眼睜睜看著那個票務員,
在周圍人群驟然爆發(fā)的哄笑聲和手機鏡頭閃爍的光芒中,幾乎是條件反射般,
哆哆嗦嗦地撕下了兩張電影票,塞到了林翠芬手里,動作快得像被火燎了毛。
林翠芬滿意地哼了一聲,利索地把票揣進布包,彎腰,一手一顆,
毫不費力地拎起她那兩顆“戰(zhàn)利品”白菜,塞回小拖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
仿佛演練過千百遍。她推著小車,目不斜視地從僵立原地的顧言深身邊走過,
留下空氣里一絲淡淡的、新鮮的泥土和菜幫子味兒。顧言深站在原地,
昂貴的西裝包裹著僵硬的軀體,影院里喧囂的背景音浪似乎瞬間退潮,
只剩下那根閃著冷光的針和那句“真便宜”在他腦子里嗡嗡作響。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像精密儀表盤上突然出現(xiàn)的亂碼,
精準高效的世界被硬生生塞進一顆活蹦亂跳、帶著泥土腥氣的白菜。第二天,
顧言深特意提前了半小時抵達影院。他像一座移動的冰山,無聲地巡視過每一個角落,最后,
帶著一種近乎嚴陣以待的警惕,守在了1號換票窗口附近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
陰影籠罩著他,冷峻的視線如同探照燈,牢牢鎖定著入口。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換票隊伍漸漸成型,依舊光怪陸離。顧言深的心弦卻越繃越緊,
預想中那輛紅色小拖車和那根寒光閃閃的針,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就在他幾乎要懷疑那場交鋒只是自己過度焦慮下的幻覺時,入口處一陣小小的騷動。
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通道。不是小拖車。林翠芬來了。她空著手,步履從容,
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悠閑的神情。她徑直走到1號窗口前,
無視身后排隊的人群和窗口里工作人員瞬間緊張起來的臉。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
她慢悠悠地,再次從她那神奇的碎花布包里——掏出了那根熟悉的、半尺長的納鞋底大針。
這一次,她沒有拍白菜,也沒有多余的話。她只是用兩根手指捏著那根針,動作隨意,
卻又帶著某種不容忽視的儀式感,輕輕巧巧地把它放在了光潔的不銹鋼臺面上。
針尖在頂燈照射下,反射出一點冰冷刺目的光點。“給票吧,閨女。”林翠芬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遍了周圍,“昨兒說好的,‘真’便宜。”窗口里的票務員,
一個昨天沒當班的年輕女孩,顯然被這陣仗嚇懵了,她下意識地看向顧言深藏身的柱子方向,
眼神驚恐又無助。顧言深藏在陰影里的手猛地攥緊,指節(jié)發(fā)白。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理智神經(jīng)崩斷的聲音。規(guī)則?秩序?在這個女人面前,
簡直脆弱得像一張草紙!他胸口劇烈起伏,一股灼熱的氣流直沖頭頂,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
就要從柱子后跨出去——然而,林翠芬像是腦后長了眼睛,在他邁出陰影的前一秒,
精準地側過頭,目光如電,瞬間捕捉到了他。那眼神里沒有絲毫意外,反而帶著一絲了然,
甚至是一點點……看好戲的促狹?顧言深抬起的腳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當場逮住的窺視者,所有的怒氣和掌控欲,在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視下,
被凍結、瓦解,只剩下一種深重的、無處著力的憋屈。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嚇壞了的票務員,
在林翠芬無聲的“注視”下,手抖得像帕金森,飛快地撕下兩張票遞了過去。林翠芬拿起票,
順手拈起臺面上那根針,看也沒看柱子后的顧言深一眼,轉身就走,
步伐輕快得仿佛剛在早市上完成了一筆極其劃算的交易。那根針在她手里一晃一晃,
像一面小小的、勝利的旗幟。顧言深靠在冰冷的柱子上,
影院里震耳欲聾的預告片音效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他閉上眼,
腦海中反復回放的不是針的寒光,而是林翠芬最后那個眼神——洞悉、了然,
甚至帶著點戲謔。她早就知道他在那里!她根本不在乎他這位“顧總”的規(guī)則和怒火。
一股深重的無力感,混雜著被徹底看穿的狼狽,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
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這感覺,比商場上任何一次失敗都更讓他難以忍受。第三天,
顧言深出現(xiàn)在影院的時間,比保潔阿姨還早。他坐在監(jiān)控室里,
屏幕冷光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不再試圖隱藏,
目光如同鎖定目標的鷹隼,死死釘在1號換票窗口的監(jiān)控畫面上。他倒要看看,
這位朝陽傳奇林翠芬,還能拿出什么“創(chuàng)意”來。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推著那輛標志性的紅色小拖車出現(xiàn)在入口時,顧言深身體瞬間前傾,
幾乎要貼到冰冷的屏幕上。來了!林翠芬步履沉穩(wěn),小拖車發(fā)出輕微的轱轆聲。
車子停穩(wěn)在窗口前,她沒像前兩天那樣直接拍東西,而是彎下腰,從小拖車里,
費力地拎出了一個沉甸甸、油汪汪的……透明大塑料袋!袋子里,
赫然是滿滿一袋處理過的、粉白相間的豬肥腸!那特有的、難以言喻的濃郁氣味,
仿佛隔著屏幕都能鉆出來,瞬間擊中了監(jiān)控室里每一個人的嗅覺神經(jīng)。
旁邊的助理小王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窗口里的票務員,昨天那個女孩,
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后縮。
整個換票隊伍瞬間安靜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一幕,空氣仿佛凝固。林翠芬面不改色,
雙手穩(wěn)穩(wěn)地提著那袋視覺和嗅覺沖擊力都極強的肥腸,重重地放在了售票臺上。
油膩的塑料袋和不銹鋼臺面接觸,發(fā)出“滋啦”一聲令人牙酸的輕響。然后,她抬起頭,
目光沒有看嚇傻的票務員,而是精準地、穿透性地,投向了監(jiān)控攝像頭的位置。
她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平靜,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近乎殘酷的冷意。
“‘肥腸’便宜!”她對著攝像頭,一字一頓,聲音清晰地穿透了監(jiān)控室的音響系統(tǒng),
炸響在顧言深耳邊。那四個字,如同四記重錘,狠狠砸在顧言深緊繃的神經(jīng)上!肥腸?非常?
諧音梗?用在這種場合?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戲耍的憤怒,
如同火山熔巖在他胸腔里翻騰奔涌!他“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
椅子腿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什么冷靜自持,什么商業(yè)精英的體面,
在這一刻被那袋油膩的肥腸和那個冰冷的笑容徹底碾碎!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
帶著一股摧毀一切的風暴,沖出監(jiān)控室,目標只有一個——1號窗口!
他要親手結束這場荒謬絕倫的鬧??!他要讓那個女人知道,挑戰(zhàn)規(guī)則的代價!安保試圖跟上,
被他一個凌厲的眼神釘在原地。顧言深幾步?jīng)_到窗口前,
人群被他周身散發(fā)的駭人寒氣逼得自動退開幾米。他無視了那袋散發(fā)著濃烈氣味的肥腸,
也完全無視了窗口里快要哭出來的票務員。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憋屈,
都聚焦在那個背對著他、正慢條斯理整理小拖車繩子的身影上。“夠了!
”顧言深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帶著能凍結空氣的寒意,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狠狠碾磨出來。他伸出手,
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抓住林翠芬的肩膀將她扳過來。林翠芬的動作頓住了。她緩緩地,
極其緩慢地轉過身。臉上沒有絲毫顧言深預想中的驚慌或得意,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那眼神,像看一個無理取鬧、卻還不懂事的毛頭小子。
顧言深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他準備好的所有雷霆萬鈞的質問和斥責,
在她那雙平靜到可怕的眼睛注視下,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積攢了三天的怒火,
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卻厚重無比的墻,瞬間潰散,
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狼狽和……茫然。林翠芬看著他僵在半空的手,
又抬眼看了看他因憤怒和憋屈而微微扭曲的英俊臉龐。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清晰地砸在顧言深心上?!靶』镒?,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閱盡世事的滄桑穿透力,“火氣忒大,傷肝。
”她抬手,不是接招,而是隨意地整理了一下鬢角一絲不亂的碎發(fā),
動作自然得像在自家院子里?!澳昙o輕輕的,遇事就炸毛,能成啥氣候?
”顧言深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那句輕飄飄的“傷肝”和“炸毛”,
比任何疾言厲色的訓斥都更具殺傷力。他感覺自己精心構筑的、堅不可摧的精英外殼,
在她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和輕描淡寫的評價下,“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縫隙。
他引以為傲的冷靜、掌控力,在這個推著小拖車、拎著肥腸的朝陽大媽面前,碎了一地。
第四天,顧言深站在1號窗口旁,像一尊提前上崗的門神。他刻意收斂了所有外放的鋒芒,
但挺直的背脊和緊抿的薄唇,依舊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氣壓。他在等,
等那個必然會出現(xiàn)的身影。這一次,他不會再被動挨打,他要主動出擊,結束這場荒誕劇。
果然,九點剛過,那輛熟悉的紅色小拖車準時出現(xiàn)在大廳入口。林翠芬推著車,
步伐依舊沉穩(wěn),臉上看不出喜怒。她無視了所有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目標明確,
直直地朝著1號窗口走來。人群再次自動分開一條通道。顧言深深吸一口氣,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大步迎了上去,在距離她小拖車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恰好擋住了她的去路。“林翠芬女士?!鳖櫻陨畹穆曇艨桃夥牌?,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
但緊繃的下頜線泄露了他的不平靜。林翠芬停下腳步,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
仿佛早已預料到他會在這里。顧言深不再繞任何彎子,
他直接從西裝內側口袋掏出兩張印刷精美的電影票——不是兌換券,
是影院最頂級的VIP廳通票,價值不菲。他遞過去,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認輸?shù)慕┯??!捌保?/p>
給您?!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砥椒€(wěn),但每個字都像在喉嚨里滾過砂紙,
“連著今天的一起。您隨時可以來看任何電影。”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她空著的小拖車(天知道她今天又準備了什么“驚喜”),
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懇求的情緒,沖破了那層冰冷的殼:“求您了,別…別再折騰了。
”最后幾個字,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和…認命。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這場無聲的對峙。高高在上的顧總,
竟然在向一個推小拖車的大媽低頭?林翠芬的目光落在遞到眼前的VIP票上,停留了兩秒。
然后,她抬起眼,重新看向顧言深。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前幾天的銳利或漠然,
而是帶上了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那目光像探照燈,緩慢地掃過他年輕卻寫滿倦意的臉龐,
掃過他挺括昂貴卻掩不住緊繃的西裝,最后落在他拿著票、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的手上。
那眼神里有探究,有評估,甚至……有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惋惜?她沒有伸手接票。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顧言深幾乎要以為她會再次掏出什么驚世駭俗的東西時,林翠芬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那嘆息很輕,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打破了凝滯的空氣。她什么也沒說,既沒接票,
也沒再從小拖車里變出什么。只是深深地、最后看了顧言深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他心驚。
然后,她默默地、推著她那輛空空的小拖車,轉過身,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
朝著影院大門的方向走去。紅色的塑料小拖車轱轆聲,在突然安靜下來的大廳里,
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顧言深僵在原地,手里那兩張昂貴的VIP票,
此刻卻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fā)疼。他贏了?似乎是的。他阻止了今天的“折騰”。
可為什么?為什么看著那個推車離去的、挺直卻莫名顯得單薄的背影,
看著她最終什么都沒做只是沉默離開的樣子……他心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勝利感,
反而被一種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以及一種更深的、沉甸甸的失落所攫獲?
她最后的那個眼神,那聲嘆息,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他自以為是的“解決之道”。
他站在那里,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似乎弄丟了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
比任何票房和規(guī)則都更重要??章渎涞膭倮邢癖涞某彼蜎]了他,
那兩張VIP票在手中變得燙手而諷刺。林翠芬沉默離去的背影,像一根無形的刺,
扎在他引以為傲的邏輯上。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帶,試圖將那聲嘆息擠出腦海,
卻只換來更深的窒息感。幾天后,
一場關乎影院生死的“食品安全與規(guī)范經(jīng)營聯(lián)合大檢查”毫無預兆地降臨。
檢查組的規(guī)格高得嚇人,由市監(jiān)局牽頭,消防、衛(wèi)生、工商等多部門聯(lián)合出動,陣勢肅殺。
領隊的,是一位年輕得過分卻氣場沉穩(wěn)的干部——沈嶠。顧言深帶著高管團隊,
以最高規(guī)格在門口迎接。他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職業(yè)微笑,內心卻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影院近期本就因“白菜換票”的輿情處于風口浪尖,這次突擊檢查,針對性不言而喻。
沈嶠面容清俊,眼神銳利如鷹隼,握手時力道沉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他沒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題:“顧總,群眾對貴影院的經(jīng)營規(guī)范有些反映,
我們例行檢查,請全力配合?!闭Z氣公事公辦,聽不出情緒。顧言深心頭一凜,
面上滴水不漏:“一定全力配合沈組長工作?!睓z查過程如同過篩子,嚴苛到令人窒息。
沈嶠帶來的團隊專業(yè)、高效,目光毒辣。從消防通道的雜物堆放,到后廚操作間的衛(wèi)生死角,
從食品原材料的進貨單據(jù),到員工健康證的有效期……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無限放大。
顧言深全程陪同,神經(jīng)高度緊繃,后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高管們臉色越來越白,
每一次沈嶠停下腳步,指出問題,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們心上。幾個小時后,
一行人終于來到了最核心的區(qū)域——放映廳走廊和VIP休息區(qū)。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
顧言深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預感到最終的審判即將來臨。就在這時,
沈嶠的腳步在通往VIP休息室的轉角處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休息室門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
一個設計精美的、供應給VIP客人的小型恒溫酒水柜安靜地立著。
沈嶠的眼神驟然變得極其銳利。他指著酒水柜側下方,靠近電源插頭的位置,
聲音冷得像冰:“顧總,這個酒水柜的電源線,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線路明顯老化,
絕緣層多處破損,部分銅線裸露!旁邊就是客人休息的沙發(fā)區(qū)域,一旦短路引發(fā)火災,
后果不堪設想!”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走廊里!
顧言深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
他猛地轉頭看向負責工程維護的經(jīng)理,對方早已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條線路,是上次升級VIP區(qū)時圖省事臨時接駁的,早就該換,
卻因為不影響使用一直拖延著!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問題會出在這里!
還偏偏被沈嶠一眼揪出!完了!這個重大安全隱患,足以讓整個影院停業(yè)整頓,
甚至吊銷相關許可!他仿佛看到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
正在這個年輕組長冰冷的目光下轟然倒塌!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絕望瞬間攫住了他,手腳冰涼,
喉嚨發(fā)緊,竟是一個字也辯解不出!高管們更是噤若寒蟬,面如死灰。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一個熟悉到讓他靈魂都為之震顫的聲音,
帶著一種特有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底氣,突兀地插了進來:“——我跟派出所通個電話!
因為我們現(xiàn)在社區(qū)派出所直接管我們!你像我們這些人,這個關系都在那!我要犯了什么事,
我到公安局,我一定要通過派出所的!”這聲音……是林翠芬?!顧言深如同被雷擊中,
猛地循聲望去!只見VIP休息室那扇沉重的門被推開一條縫,
林翠芬的身影赫然出現(xiàn)在門口!她手里還拿著一個老舊的按鍵手機,屏幕亮著,
似乎正在通話中。她完全無視了走廊里劍拔弩張的檢查場面,
更無視了臉色鐵青的沈嶠和一群如臨大敵的高管。她的目光銳利如刀,
直直地射向那個面無人色的工程經(jīng)理,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雷霆般的震懾:“老張!
你磨蹭啥呢?!派出所王所電話都等著呢!你上次拍著胸脯跟我保證,
這VIP區(qū)所有線路都按最高標準換新了!錢還是從我介紹那個老電工那兒走的賬,
收據(jù)都還熱乎著呢!怎么著,現(xiàn)在想賴賬?想害我們整個街道安全評級都跟著你倒霉?!
”她的語速極快,字字如釘,砸得人暈頭轉向!什么保證?什么老電工?什么收據(jù)?
顧言深和工程經(jīng)理老張都懵了,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但林翠芬根本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
她幾步就跨到那個酒水柜前,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竟直接蹲了下去!
她伸出布滿歲月痕跡卻異常靈活的手指,
在酒水柜后面、那堆復雜的線路和布滿灰塵的角落里,飛快地摸索了幾下!然后,
在沈嶠微微瞇起的銳利目光注視下,在林翠芬手指靈巧地撥開幾根纏繞的線纜后,
奇跡出現(xiàn)了——那根被沈嶠指出“老化破損、銅線裸露”的電源線,靠近插頭根部的位置,
赫然被幾圈簇新的、絕緣性能極佳的高規(guī)格黑色電工膠帶,纏得嚴嚴實實!纏得一絲不茍,
結實無比!那膠帶嶄新得發(fā)亮,與周圍陳舊的線纜形成了鮮明對比!整個走廊,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林翠芬手機里隱約傳來的“喂?翠芬?說話!”的詢問聲。
沈嶠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圈嶄新到刺眼的黑色膠帶上,眉頭緊緊鎖起,
似乎在判斷這匪夷所思的轉折。顧言深更是徹底石化,大腦一片空白,
只能死死盯著林翠芬那雙沾了點灰塵的手。林翠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對著手機,
聲音瞬間切換成一種輕松熟稔的語調:“喂?王所???沒事兒沒事兒!
剛跟老張頭確認線路呢,他記岔了!對對對,按最高標準弄的,結實著呢!我就說嘛,
咱街道推薦的人,能出錯?行行行,改天一起跳廣場舞?。炝?!”她利索地按掉電話,
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幕從未發(fā)生。她這才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迎向沈嶠審視的視線,
臉上甚至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熱心居民的樸實笑容:“沈組長是吧?您看,虛驚一場!
老張頭這人,啥都好,就是記性忒差!不過您放心,這安全的事兒,我們街道一直盯得死緊!
尤其這影院,街坊們常來,出不得半點岔子!有我在,有派出所在,錯不了!
”她的語氣篤定無比,帶著一種天然的、讓人難以質疑的公信力。那圈嶄新的膠帶,
在她斬釘截鐵的話語和剛剛那通“王所”電話的加持下,硬生生從一個致命的違規(guī)點,
扭轉成了一個街道熱心監(jiān)督、商家及時整改的“正面典型”!
沈嶠的目光在那圈膠帶和林翠芬坦蕩的臉上來回掃視了幾遍,銳利的神色終于緩緩斂去。
他沉默了片刻,才轉向依舊處于靈魂出竅狀態(tài)的顧言深,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公事公辦,
卻明顯少了那份肅殺:“顧總,看來是場誤會。不過,消防安全無小事,
日常排查必須落實到位。這次是林阿姨及時發(fā)現(xiàn)……隱患。”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后續(xù)的全面排查報告,還請按時提交。”顧言深如夢初醒,幾乎是本能地點頭:“是!
一定!感謝沈組長……感謝林阿姨!”最后四個字,他說得極其艱難,
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和無法言喻的震撼。沈嶠微微頷首,沒再多言,帶著檢查組一行人,
朝著下一個區(qū)域走去。走廊里只剩下顧言深和他的高管團隊,
以及站在酒水柜旁、神色自若的林翠芬。高管們紛紛抹著冷汗,
看向林翠芬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感激和后怕。顧言深站在原地,
看著那個瘦小卻如山岳般的身影。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發(fā)生的一切——她精準的“臺詞”,
那圈奇跡般出現(xiàn)的膠帶,那通恰到好處的電話……像一場不可思議的魔術。
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最終只化作一個無比艱難的動作:他朝著林翠芬,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這個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