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過去,肆虐的暴雪終于停了。
沈天立推開木門,刺眼的陽光灑在積雪上,晃得他瞇起眼睛。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回頭看了眼炕上熟睡的嬰兒——小家伙這兩日總算緩過來了,小臉不再青紫,偶爾還會無意識地咂咂嘴,像是在夢里吃奶。
"該給你上個戶籍了。"沈天立低聲自語,粗糙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嬰兒的臉頰,"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家伙'。"
他翻出最厚實的棉布,將嬰兒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又用一條舊腰帶將襁褓固定在胸前。臨出門前,他猶豫了一下,從床底摸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他攢了很久的碎銀,約莫有三十兩。心想上次幸好沒被劉二那潑皮找到。仔細(xì)的數(shù)了十兩出來,將錢袋塞進(jìn)懷里,小心把布包再次藏好。
"銀子可以再攢,取名字和落戶籍不能耽誤。"他咬了咬牙,推門而出。取名字要多少錢沈天立不知道,但是要給這孩子落個戶籍,其實心里還是有點忐忑,如果村正認(rèn)死理,怕是銀子都不好使。
雪后的山路濕滑難行。沈天立一手拄著木棍,一手護(hù)著胸前的嬰兒,走得格外小心。他的瘸腿在融雪中使不上力,好幾次差點滑倒,但每次快要失去平衡時,他都會本能地弓起身子,用后背對著地面——寧可自己摔著,也不能讓懷里的孩子磕著。
縣城比往日熱鬧些,積雪被掃到路邊,小販們支起攤子吆喝。沈天立徑直走向城西的算命攤子——那里坐著個瞎眼的老先生,據(jù)說年輕時中過秀才,后來因病失明,靠給人測字取名過活。
"先生,給孩子取個名。"沈天立將一粒碎銀放在算命桌上。
瞎眼老先生耳朵很靈,這聲音和銅錢放在桌上的動靜明顯不一樣,似曾相識,神情不在隨意,抬起頭,渾濁的眼球微微轉(zhuǎn)動:"生辰八字?"
"不知道。"沈天立老實回答,"前兩日雪地里撿的。"
老先生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摸索著伸向襁褓。沈天立猶豫了一下,還是托著嬰兒的小手遞了過去。
瞎眼老先生的指尖剛觸到嬰兒的手掌,突然像被燙到般縮了回來。
"這..."老人渾濁的眼球劇烈顫動,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古怪的符號,"這孩子...你到底從何處得來?"
沈天立心頭一緊:"真是前兩日在山路邊撿的!"
老先生深吸一口氣,重新握住嬰兒的小手。這一次,他的指尖微微發(fā)抖:"此子魂火熾烈,卻有兩重光影...怪哉,老朽算命四十載,從未見過這等命格。"
沈天立聽得云里霧里,卻見老先生深皺眉頭不在言語。
"什么意思,您倒是給個明白話呀?"沈天立用手抓了抓后腦勺。
"天機不可泄。"老先生松開嬰兒的手,從袖中摸出三枚古錢拋在桌上。銅錢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竟全部豎著卡在木板縫隙中。
老人面色大變,雙手急忙將銅錢摸索收回:"此子當(dāng)名'沈浪',字'浮舟'——既是漂泊無依,也是踏浪而行。他日若遇驚濤,切記:心若止水,方能見月。"
沈天立聽懂大半,只覺得脊背發(fā)涼,下意識抱緊懷中嬰兒:"先生是說...這孩子會招禍?"
"非也。"瞎眼老人突然露出神秘的微笑,"是他會'渡'禍。老朽言盡于此,這錢...不能收。"說著將碎銀推了回來。
"沈浪..."沈天立念了兩遍,卻不在多想,忽然咧嘴笑了,"好名字!比我想的'沈狗剩'強多了!"
襁褓中的嬰兒猛地睜大了眼睛。
沈浪?!
這個才出生不久的軀體里,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靈魂劇烈震顫起來。風(fēng)雪夜的車禍、唐刀的幽藍(lán)光芒、穿越時的撕裂感——所有記憶如潮水般再次涌來。
"怎么可能..."嬰兒的意識在尖叫,"這名字...和前世一模一樣!"
他想掙扎,想質(zhì)問,可幼小的聲帶只能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響。沈天立卻以為孩子是歡喜,粗糙的手指輕撫過嬰兒的臉頰:"喜歡這名字是不是?沈浪...沈浪..."
每一聲呼喚都像一記重錘,敲在穿越者的靈魂上。
沈天立抱著新鮮的小沈浪對瞎眼老先生萬般感謝,然后離去。故意忘記了老先生推回來的銀子。去逛了很多雜貨攤鋪,買了撥浪鼓,肚兜,磨牙棒諸如此類的嬰兒雜物。
回村路上,沈天立繞道去了村正家。
村正林老根是村里少有的不躲著沈天立的人——當(dāng)年他們同在邊關(guān)當(dāng)過兵,雖不在一個營,但總歸有份香火情。
"老林,有個事求你。"沈天立進(jìn)門就開門見山,將懷里的嬰兒露出來,"給這孩子上個戶籍。"
林老根正在抽旱煙,聞言嗆得直咳嗽:"你...你哪來的孩子?"
"遠(yuǎn)房親戚的。"沈天立早想好了說辭,"他們家遭了難,就剩這根獨苗,托付給我了。"
林老根瞇起眼睛,目光在沈天立和嬰兒之間來回掃視。就像當(dāng)年邊關(guān)游騎在甄別眼前人是否是敵人奸細(xì)那般。
沈天立被看的發(fā)怵,忙從懷中拿出那包剩下的全部碎銀,紅著臉心虛地推到村正面前:“老林,幫幫忙……”此時此刻沈天立特別想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接下來的措辭全忘記了:“撒個謊怎么就這么難呢?”
半晌,林老根嘆了口氣,推回銀子:"天立啊,你我都是戰(zhàn)場上滾過來的,就別扯這些虛的了——給個實在話。"
沈天立低下頭,繃緊的后背微微放松:"前兩天在雪地里撿的。"
"我就知道。"林老根敲了敲煙袋鍋,"這兩日村里早有傳言,說屠夫撿了個孩子,遲早克死..."
"放他娘的屁!"沈天立突然暴喝一聲,懷里的嬰兒被驚醒,哇地哭了起來。他連忙笨拙地?fù)u晃手臂,"哦哦,不哭不哭..."
林老根看著這個昔日戰(zhàn)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漢子,此刻手忙腳亂哄孩子的模樣,心中不免有所感觸。終于點點頭,取出戶籍冊,工整地寫下:沈浪,字浮舟,父沈天立,母早逝,生于泰豐十八年。
消息像長了腿似的,當(dāng)天就傳遍了全村。
"聽說了嗎?沈瘸子給那野種上了戶籍!"
"什么遠(yuǎn)房親戚,我看就是他跟哪個暗門子生的!"
"噓...小點聲,那煞星殺豬不眨眼的..."
沈天立抱著孩子從村口經(jīng)過時,閑談聲戛然而止。幾個婦人假裝低頭做針線,眼睛卻不住地往他懷里瞟。
夜幕降臨,沈天立點亮油燈,就著昏黃的光線打量熟睡的嬰兒。
小沈浪穿著剛買的紅色肚兜,襯得皮膚越發(fā)白嫩。沈天立伸出粗糙的手指,極輕地碰了碰孩子的睫毛——真奇怪,這么小的東西,怎么能讓人心里又酸又軟?
"浪兒啊..."他低聲喚著這個新取的名字,"從今往后,你就真真是我沈天立的兒子了。"
屋外,北風(fēng)又開始呼嘯,但土屋里卻暖融融的。沈天立添了把柴火,哼起一首荒腔走板的軍中小調(diào)——那是他小時候,父親哄他睡覺時唱的。
嬰兒沈浪睜著眼睛。前世的記憶與這個幼小身體的感知不斷交織——
劍道館里的木地板氣味,和此刻土屋中柴火的煙味;
比賽時觀眾的歡呼聲,和此刻屋外寒風(fēng)的低吟;
那把M390鋼唐刀冰冷的觸感,和此刻包裹著自己的襁褓...
油燈將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投在墻上,不斷搖曳著。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縫,在陰暗處投下一道銀線,恰似一把出鞘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