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頭巾與紅鞭炮1986 年的春節(jié)來得特別早,臘月二十九就是除夕。
小虎是被凍醒的,炕沿的冰碴子硌著腰,像母親生前納的鞋底那樣硬。他睜開眼,
看見窗紙上沒有往年的紅窗花,只有一片灰蒙蒙的亮。奶奶說 "頭年要靜",
三天前就把所有紅色的東西都收進了樟木箱底,包括母親繡的那個喜鵲登梅的門簾。"小虎,
起來燒火。" 奶奶的聲音從外屋傳來,帶著清晨的沙啞。小虎爬起來,
套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袖口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露出里面的棉絮,像凍僵的棉蟲。
他走到外屋,看見奶奶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株枯樹。
"今天去你舅舅家拜年。" 奶奶突然說,往灶里塞了一大把玉米芯,火焰噼啪作響。
小虎愣住了。昨天他還聽見奶奶跟鄰居說 "頭年不興出門",聲音大得能傳到河對岸。
村里的規(guī)矩,家里有親人去世,第一年要閉門謝客,連正月里的廟會都不能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紅頭繩 —— 那是母親梳辮子用的,他偷偷從樟木箱底翻出來的,
藏在棉襖內(nèi)袋里,貼著心口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體溫焐熱了。"舅媽捎信來,
" 奶奶用燒火棍撥了撥灰燼,"說必須去,不然親戚就斷了。" 她的聲音低下去,
"你媽走得早,以后...... 還得靠舅舅幫襯。"小虎沒說話,蹲下來幫奶奶拉風箱。
風箱發(fā)出 "呼嗒呼嗒" 的聲音,像村里那臺老水泵。他想起母親下葬那天,舅媽也來了,
穿一件花棉襖,在人群里特別扎眼。奶奶當時就把臉扭過去了,說 "守孝呢,
穿這么紅給誰看"。早飯是紅薯稀飯和玉米面窩頭,沒有油星。
桌上的盤子里放著幾塊水果糖,糖紙皺巴巴的,
是供銷社處理的 "返沙糖"—— 去年夏天受潮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表面結(jié)著一層白霜。
這是家里唯一的年貨,前天供銷社老王送來的,說 "照顧烈屬"。
小虎知道父親是礦難去世的,政府每月給十五塊撫恤金,不夠買煤。"把糖帶上。
" 奶奶遞給他一個小布袋,"給你舅媽拜年用。"小虎接過來,袋子輕飄飄的。他數(shù)過,
一共七塊糖。村里的規(guī)矩,拜年至少要帶 "四斤果子",也就是桃酥糕點,用麻紙包著,
上面蓋張紅紙??杉依镞B買鹽的錢都要算計,哪來的錢買果子。"夠嗎?" 他小聲問。
奶奶沒回答,只是把布袋口系了個死結(jié),又往他兜里塞了五毛錢紙幣。錢是用手絹包著的,
帶著奶奶的汗味。"這是壓歲錢," 她說,"到了舅舅家別亂說話,聽見沒?
"小虎點點頭,把錢緊緊攥在手里。紙幣邊緣已經(jīng)磨圓了,像片干枯的葉子。
他知道這五毛錢要做什么 —— 母親的墳頭還沒立碑,開春后要請石匠刻字。剛出村口,
就聽見 "噼里啪啦" 的鞭炮聲。小虎看見二柱家的大門上貼著火紅的對聯(lián),
"天增歲月人增壽" 幾個金字在陽光下閃得刺眼。二柱正站在門口撒芝麻桿,看見小虎,
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聲音突然低了八度:"小虎來了?"小虎點點頭,想擠出個笑臉,
嘴角卻像凍住了一樣。他記得去年春節(jié),二柱還塞給他一把水果糖,
說 "你媽做的虎頭鞋真好看"。可現(xiàn)在二柱的眼神躲躲閃閃,好像小虎身上有什么臟東西。
"你奶奶呢?" 二柱往小虎身后望了望。"在家。" 小虎說。
"哦......" 二柱拖長了聲音,突然提高嗓門,"大過年的,穿這么素凈!
" 他的媳婦從屋里探出頭來,飛快地瞟了小虎一眼,又縮了回去,
門簾 "啪" 地甩上了。小虎低下頭,加快腳步。路上的人漸漸多起來,都是去拜年的。
有人挑著擔子,里面裝著糕點盒子;有人騎著自行車,后座綁著包好的禮品,
車鈴 "叮鈴鈴" 地響。他們看見小虎,都停下來打招呼,但眼神里有一種奇怪的東西,
像冬天的冰棱,看著不扎人,碰一下就疼。"這不是德順家的娃嗎?
""聽說他娘正月里就......""造孽啊,
克死男人還不夠......"聲音越來越低,像蚊子嗡嗡叫,可小虎每個字都聽見了。
他把布袋攥得更緊,指節(jié)發(fā)白。五毛錢在兜里硌著他,像一塊小石頭。走到河橋頭,
看見表姐正站在老槐樹下等他。表姐比他大四歲,已經(jīng)上初中了,穿著一件的確良襯衫,
是淺藍色的,在灰撲撲的人群里特別顯眼。小虎知道那件襯衫是舅媽給買的,
去年表姐來的時候穿過,說 "城里人都穿這個"。"你怎么才來?" 表姐皺著眉頭,
上下打量小虎,"穿這件破衣服?"小虎沒說話,把布袋往身后藏了藏。表姐嘆了口氣,
從書包里掏出一個蘋果,塞到小虎手里。蘋果是蔫的,表皮皺巴巴的,
但小虎還是聞到了甜香味。他已經(jīng)半年沒吃過蘋果了,最后一次是母親生病時,
父親托人從縣城帶來的,母親沒舍得吃,偷偷塞給他了。"舅媽讓我來接你," 表姐說,
"路上別說不該說的話。"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我媽昨天跟我爸吵架,
說 ' 四斤果子都拿不出,還好意思來拜年 '。"小虎的心沉了一下,
像被扔進了冰窟窿。他把蘋果塞回表姐手里:"我不要。""拿著!
" 表姐硬把蘋果塞進他棉襖兜,"到了舅媽家,嘴甜點兒,說 ' 祝您身體健康 ',
聽見沒?" 她的聲音里有一種小虎不懂的急切,像怕趕不上火車似的。過橋的時候,
小虎看見橋下結(jié)著冰,冰面上有幾個孩子在抽陀螺,鞭子甩得 "啪啪" 響。
其中一個孩子看見小虎,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喊了一聲:"掃把星!"其他孩子都笑起來,
陀螺在冰上歪歪扭扭地轉(zhuǎn)著,最后倒了。小虎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他想撿起地上的石頭扔過去,可手卻像被凍住了一樣動不了。"別理他們。
" 表姐拉著他的胳膊往前走,她的手很涼,
指甲縫里有洗不掉的墨水印 —— 表姐在鎮(zhèn)上中學上初二,是班里的學習委員。
小虎甩開她的手,往橋欄桿上一靠。欄桿上結(jié)著一層薄冰,他的藍布褂子立刻沾了一層白霜,
像撒了把面粉。"我不去了。" 他說。"你說什么?" 表姐的眼睛瞪圓了,"我媽說了,
你要是不來,以后就別認這個親戚!""不認就不認!" 小虎突然喊起來,
聲音在橋面上回蕩。他掏出兜里的紅頭繩,在手里緊緊攥著,繩子邊緣勒進掌心,有點疼。
表姐的臉白了,她看看周圍,把小虎往橋下面拽了拽。橋下是干枯的河床,長滿了蘆葦,
風一吹,發(fā)出 "沙沙" 的聲音,像有人在偷偷說話。"你小聲點!" 表姐的聲音發(fā)顫,
"我媽說了,你媽就是掃把星,克死男人還不夠,現(xiàn)在......""你胡說!
" 小虎推了表姐一把,她踉蹌著后退了幾步,書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書本散落出來。
一本《新華字典》摔在石頭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表姐突然哭了,眼淚掉在凍硬的地上,
碎成了好幾瓣。"我沒胡說!" 她蹲下去撿書,聲音哽咽著,"我聽見的,
我媽昨天跟我爸說 ' 她就是掃把星,
害得我們年都過不好 '......"小虎愣住了。風從蘆葦叢里鉆出來,
吹在臉上像刀子割。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樣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躺在炕上,
蓋著父親那件深藍色的勞動布棉襖。那時候舅媽也來了,坐在炕邊削蘋果,果皮削得老長,
不斷。她對母親說 "好好養(yǎng)病",可小虎看見她偷偷把壞蘋果核扔進灶膛里。"走吧。
" 小虎突然說,撿起地上的書包遞給表姐。他把紅頭繩重新塞回內(nèi)袋,貼在心口的地方。
那里現(xiàn)在像壓著一塊冰,冷得他打哆嗦。表姐擦干眼淚,把書塞進書包。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寒風中的玉米秸。"到了舅媽家,別說你聽見了。" 她小聲說,
聲音像蚊子叫,"不然我媽會打死我的。"小虎沒說話,只是往前走。橋那頭,
舅舅家的煙囪已經(jīng)冒煙了,灰色的煙柱在藍天下特別顯眼。他數(shù)了數(shù),一共七戶人家,
只有舅舅家的煙囪是直的,其他人家的煙都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的。"快看!
" 表姐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小虎抬起頭,看見舅舅家的大門上貼著紅對聯(lián),
金粉在陽光下閃得刺眼。對聯(lián)中間還貼著一個大大的 "福" 字,是倒著貼的,
意思是 "福到"。門兩旁掛著紅燈籠,雖然還沒點亮,
但紅色已經(jīng)像火一樣燒進小虎的眼睛里。他突然停下腳步,胃里一陣翻騰。
母親的遺像還擺在堂屋的桌子上,黑白色的,沒有笑容。按照規(guī)矩,家里有親人去世,
第一年要貼白色的對聯(lián),三年后才能貼紅色的??删司思颐髅髻N著紅對聯(lián),
像在嘲笑他沒有媽媽了。"走吧。" 表姐拽著他往前走,
"我媽說......""說什么?" 小虎甩開她的手,聲音冷得像冰,
"說我媽是掃把星?"表姐的臉一下子白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小虎突然想起奶奶昨天夜里說的話。她坐在炕沿上,摸著小虎的頭,
聲音輕得像夢囈:"你媽是好人,就是命苦。" 她的手很粗糙,像老樹皮,"以后長大了,
要爭氣,別讓人欺負。"風又吹過來,帶著鞭炮的火藥味。小虎看見舅舅家的院門開了,
舅媽穿著花棉襖走出來,手里拿著一把瓜子,站在臺階上嗑著,瓜子殼像蝴蝶一樣飛下來。
她看見小虎和表姐,臉上立刻堆起笑,聲音大得能傳到河對岸:"哎呀,小虎來啦!快進來,
外面冷!"2 四斤果子從家到舅舅家有五公里土路,表姐說抄近路能省半里地。
小虎跟著她鉆進麥田里的埂道,麥苗剛返青,踩上去軟綿綿的,鞋窠里灌進不少碎土。
表姐走得快,藍布書包在背后一甩一甩,
里面的蘋果硌得她直皺眉 —— 那是舅媽讓她帶給小虎的,現(xiàn)在倒成了累贅。
"把果子給我背。" 小虎突然說。他看見表姐的肩膀被書包帶勒出兩道紅印,
像冬天凍裂的傷口。表姐愣了一下,把書包遞過來。小虎接在手里,才發(fā)現(xiàn)比想象中沉。
四斤桃酥用麻紙包著,外面蓋張油面紅紙,四角用麻繩捆成十字結(jié)。紙包棱角分明,
能摸到里面整齊排列的桃酥形狀,像碼好的磚頭。這是昨天供銷社老王特批的處理品,
比市價便宜兩毛,奶奶把攢了三個月的雞蛋票全兌了才換來。"舅媽要是問起,
就說這是......" 小虎想說 "最好的桃酥",卻被表姐打斷。"別說廢話。
" 表姐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睛瞟著遠處的村莊,"到了就喊舅媽,接東西要雙手,
壓歲錢......" 她頓了頓,"給多少拿多少,別嫌少。"小虎沒說話,
把書包帶往肩上勒了勒。麻紙摩擦著脖子,有點癢。
他想起昨天夜里奶奶在燈下縫補這個書包的情景,頂針在煤油燈上烤得發(fā)燙,
奶奶用牙咬斷線頭,說 "到了舅舅家,別讓人看出咱過得難"。
村口的老槐樹旁蹲著幾個抽煙的男人,看見他們立刻停下話頭。煙霧繚繞中,
小虎認出是村西頭的三叔公,他去年還給小虎編過柳哨。可現(xiàn)在三叔公的眼神像淬了冰,
上下打量著小虎手里的紙包。"這是...... 德順家的娃?" 有人突然問,
聲音在空曠的村口蕩開。表姐拽了拽小虎的胳膊,想快點走。小虎卻停住腳,
把書包往身前抱了抱。紙包里的桃酥硌著肋骨,有點疼。"四斤果子?
" 三叔公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磕了磕,"這年頭,寡婦家還能拿出這個?
"哄笑聲像麻雀一樣炸開。小虎看見有人用手指戳紙包的厚度,
有人對著表姐的的確良襯衫嘖嘖有聲。去年表姐穿這件衣服時,
他們還夸 "城里娃就是不一樣"。"走!" 表姐突然大喊一聲,拽著小虎往村里沖。
小虎踉蹌著跟上,聽見身后有人罵 "掃把星的種",
還有麻紙被撕破的聲音 —— 三叔公把他們?nèi)拥舻奶羌垞炱饋?,用煙頭燙了個洞。
舅舅家在村東頭,磚瓦房在一片土坯房里特別扎眼。院墻新刷了白灰,門口擺著兩盆冬青,
葉子上還掛著紅綢帶。小虎數(shù)了數(shù),門楣上貼的紅對聯(lián)足有巴掌寬,
金粉在太陽下閃得人睜不開眼。"來了來了!" 舅媽系著花圍裙從屋里跑出來,
圍裙上繡的喜鵲差點飛到小虎臉上。她接過小虎手里的紙包,掂量了兩下,眉頭突然皺起來。
"這是...... 四斤?" 舅媽把紙包舉到眼前,對著太陽看,
"供銷社的秤準不準?。?小虎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他想說 "老王特意多稱了二兩",
嘴卻像被膠水粘住。表姐趕緊打圓場:"路上摔了一下,可能紙包松了。
""哦......" 舅媽拖長了聲音,把紙包放在門墩上,轉(zhuǎn)身拍了拍手,"快進屋,
外面冷。" 她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沒碰小虎的胳膊 —— 去年母親還在時,
舅媽總是拉著小虎問長問短。堂屋正中擺著 14 寸黑白電視,屏幕上正放《西游記》,
孫悟空的金箍棒閃著白光。舅舅坐在太師椅上抽煙,看見他們進來,
把煙袋往鞋底一磕:"來了?" 聲音悶悶的,像堵著棉花。"舅舅過年好。
" 小虎和表姐齊聲說,按照奶奶教的規(guī)矩鞠了一躬。舅媽端來兩碗糖水,
白糖沉在碗底沒化。小虎舀了一勺,甜得齁嗓子 ——1986 年的白糖還是憑票供應,
這一碗抵得上家里三天的用量。表姐卻只抿了一口,眼睛瞟著電視屏幕。
"小虎今年上幾年級了?" 舅媽突然問,手里剝著花生,殼扔了一地。"二年級。
" 小虎說。"學習咋樣?" 舅媽把花生仁扔進嘴里,"別像你媽,
小學沒畢業(yè)就......" 她突然停住,看了舅舅一眼。舅舅咳嗽了兩聲,
電視聲音突然被調(diào)大,孫悟空的喊叫聲蓋過了屋里的沉默。小虎低下頭,盯著碗里的糖水。
糖粒在碗底打轉(zhuǎn),像母親生前縫衣服時掉的線頭。他想起母親教他寫字的情景,
用燒焦的木棍在地上畫 "人" 字,說 "做人要直,就像這一豎"。"壓歲錢。
" 舅媽突然把一個紅紙包放在小虎面前,"拿著,新年快樂。"小虎捏了捏紙包的厚度,
只有一層。表姐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腳,他趕緊說 "謝謝舅媽",把紙包塞進棉襖內(nèi)袋,
和母親的紅頭繩貼在一起。紙幣的棱角硌著心口,像塊小石子。"你們先看電視,我去做飯。
" 舅媽站起來,圍裙擦過小虎的書包,紙包突然 "啪" 地掉在地上。桃酥摔出來兩塊,
碎成了渣。"哎呀!" 舅媽尖叫一聲,彎腰去撿,"這可是精貴東西!
" 她的手指在碎渣里扒拉著,像在找什么寶貝,"你說你們,怎么這么不小心!
"小虎的臉燒得厲害。他想說 "我賠",可兜里只有奶奶給的五毛錢。
表姐突然說:"舅媽,我們路上摔了一跤,本來就碎了幾塊。""摔了?
" 舅媽把碎渣扔進灶膛,"怎么不早說?我還當是......" 她沒說完,
轉(zhuǎn)身進了廚房,風箱 "呼嗒呼嗒" 地響起來,比小虎家的那臺有力氣多了。
電視里的孫悟空正和白骨精打斗。舅舅盯著屏幕,眉頭皺成個疙瘩。
小虎突然覺得那白骨精的臉有點像舅媽,尖下巴,吊梢眼。他趕緊低下頭,
看見地上的花生殼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廚房傳來舅媽和舅舅的爭吵聲,聲音壓得很低,
像蚊子嗡嗡叫。小虎豎起耳朵,聽見 "四斤果子"" 克夫 ""丟人" 幾個詞飄出來。
表姐突然站起來,說 "我去幫舅媽燒火",快步走進廚房,
把爭吵聲和小虎的耳朵一起關(guān)在了門外。電視里的打斗聲越來越響。
小虎摸了摸褲袋里的紅頭繩,母親的味道好像還在上面。他想起母親說過,
舅舅家的桃酥是用豬油做的,香得能飄三里地??涩F(xiàn)在掉在地上的碎渣里,
他只看見幾粒發(fā)霉的芝麻。廚房的風箱突然停了。
小虎聽見舅媽尖利的笑聲:"還是我外甥女懂事,知道幫襯家里。
" 接著是表姐低低的回應,聽不清說什么。小虎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他知道表姐在說什么 —— 去年母親生病時,舅媽送來的雞蛋全是壞的,
表姐現(xiàn)在正在替她道歉。"吃飯了!" 舅媽端著一盆豬肉燉粉條出來,油花在碗里翻滾。
小虎的肚子突然叫起來,他已經(jīng)三天沒見過葷腥了??煽粗怯屯敉舻娜馄?,
他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想吃口肉,奶奶卻只能煮碗清水面。"快吃快吃。
" 舅媽給小虎夾了一大塊肉,"多吃點,看你瘦的。"肉在嘴里化開的時候,
小虎突然嘗到一股苦味。他低下頭,看見碗底沉著一塊桃酥碎渣,上面沾著舅媽掉落的頭發(fā)。
3 堂屋的刺豬肉燉粉條的油香還沒散盡,舅媽突然把小虎拉到里屋。"來,
給你看樣好東西。" 她神秘兮兮地打開樟木箱,里面疊著件紅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