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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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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深秋,魔都的梧桐葉被夜雨打濕,黏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像一張張被揉皺的舊報紙。

鄭生強站在地鐵口,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消散。他剛結(jié)束一個長達四小時的會議,西裝褲膝蓋處因為久坐起了明顯的褶皺,襯衫領(lǐng)口被汗水浸得發(fā)僵。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微信:“強子,張阿姨說的那個姑娘,你抽空見一面?人家條件挺好的,就是想找個本地人安穩(wěn)過日子。”

鄭生強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本地人。

這個詞像一根細(xì)針,扎在他心頭十年了。

十年前,他揣著縣城高考狀元的榮光,背著帆布包走進魔都的重點大學(xué)。那時候他信誓旦旦,要在這里扎根,要讓父母跟著享福,要讓那些說 “縣城娃飛不遠(yuǎn)” 的人閉嘴。

十年后,他做到了 “扎根”—— 用掏空六個錢包、背上三十年房貸的代價,在魔都遠(yuǎn)郊買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二手房。房產(chǎn)證上的名字是他的,可他總覺得,這房子更像是銀行和開發(fā)商的。每月三萬二的房貸像一座大山,壓得他不敢失業(yè),不敢生病,不敢有絲毫喘息。

他算了筆賬,這套市值千萬的房子,首付掏空了父母一輩子的積蓄和親戚朋友的借款,剩下的貸款要還到他六十歲。也就是說,從二十六歲簽下購房合同那天起,他的人生就被這套水泥盒子提前宣判了 “有期徒刑”。所謂的 “千萬資產(chǎn)”,不過是賬面上的數(shù)字,他敢賣嗎?賣了就再也買不回來了,連這個遠(yuǎn)郊的窩都沒了。

他成了別人口中 “在魔都有房的成功人士”,只有他自己知道,這 “成功” 的滋味有多苦澀。每月工資到賬,先劃走房貸,剩下的錢精打細(xì)算,吃碗加蛋的牛肉面都要猶豫半天。同學(xué)聚會他很少去,怕看到別人討論換車換房,怕聽到 “生二胎”“學(xué)區(qū)房” 的話題 —— 那些離他太遠(yuǎn)了,他連給自己買份商業(yè)保險都要反復(fù)比價。

更讓他難堪的是相親市場。

“鄭先生是吧?我聽張阿姨說你有房?哦,遠(yuǎn)郊啊……” 姑娘呷著咖啡,眼神在他廉價西裝上掃過,“那通勤挺辛苦的吧?我單位在陸家嘴,每天路上超過一小時我都受不了?!?/p>

“你父母是縣城的?退休金一個月多少?哦,沒有退休金啊……” 另一個相親對象的語氣更直接,“鄭先生,不是我說你,魔都生活壓力這么大,雙方父母要是幫不上忙,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熬?你這房子,貸款也不少吧?”

“不是本地人啊……” 這句話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像一道無形的門檻,把他十年的奮斗都攔在了外面。他想不通,自己憑本事考上大學(xué),憑努力在大廠做到中層,憑毅力買下房子,怎么就因為 “不是本地人”“父母沒退休金”,就成了婚戀市場上的 “瑕疵品”?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高中同學(xué)群里的消息。班長王磊發(fā)了張全家福,在縣城新買的別墅院子里,他抱著剛滿周歲的二娃,妻子笑靨如花,旁邊站著精神矍鑠的父母。配文是:“周末家庭燒烤,歡迎老同學(xué)回家聚聚!”

下面一片附和。

李娜:“羨慕磊哥,我家閨女剛上小學(xué),成績挺好,老公開的裝修公司今年接了好幾個大活兒。”

趙鵬:“我在縣醫(yī)院的編制總算落實了,下個月帶媳婦去海南度假,生娃的事提上日程!”

看著屏幕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鄭生強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

這些人,當(dāng)年成績沒他好,眼界沒他寬,畢業(yè)后都回了那個他拼命想逃離的小縣城??涩F(xiàn)在呢?他們住著寬敞的房子,有穩(wěn)定的工作,父母在身邊能幫襯,孩子繞膝承歡,妻子臉上是踏實滿足的笑容。他們談?wù)摰氖?“周末去哪兒玩”“哪個館子新開張”,而他談?wù)摰氖?“KPI”“房貸”“裁員風(fēng)險”。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走在了前面,站在更高的地方??苫仡^一看,那些留在原地的人,卻早已擁有了他夢寐以求的 “圓滿”。

什么是成功?是在魔都擁有一套被貸款捆綁的房子,還是在小縣城守著熱氣騰騰的生活?

鄭生強不知道答案,只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比這深秋的冷雨更讓人絕望。

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往家走,狹窄的樓道里堆滿了雜物,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和油煙混合的味道。打開門,七十平米的房子顯得空蕩蕩的,只有客廳墻上那張大得突兀的世界地圖,還殘留著他年輕時 “指點江山” 的野心。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劃過 “魔都” 的位置,又慢慢移到那個不起眼的小縣城 —— 他的故鄉(xiāng)。

如果…… 如果能重來一次呢?

這個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

他想起 2020 年,疫情剛開始,縣城的房價還在低位徘徊,那時候老家正在規(guī)劃新的開發(fā)區(qū),高鐵站也剛確定選址,很多人還沒意識到那是最后的上車機會…… 如果那時候他沒有一頭扎進魔都的房市,而是回縣城……

“嗡 ——”

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鄭生強眼前一黑,猛地撞在墻上。世界地圖被震得搖晃,他仿佛聽到無數(shù)聲音在耳邊呼嘯,十年的奔波、掙扎、委屈、不甘,像電影快放一樣閃過。

“我不甘心……”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

“強子!強子!醒醒!該起床了,今天還得去工地看看呢!”

粗糙的手掌拍在臉上,帶著熟悉的煙草味。

鄭生強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空氣中是淡淡的煤煙味和母親做的小米粥香。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 —— 父親鄭建國,頭發(fā)還沒那么白,臉上的皺紋也淺一些,正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

“爸?” 他嗓子干得發(fā)疼。

“咋了?睡糊涂了?” 鄭建國沒好氣道,“昨天跟你說的事忘了?城東那塊地,王老板說今天讓我們?nèi)タ纯?,能不能承包下那個小工程。你不是一直想自己干嗎?這可是個機會。”

城東那塊地?王老板?

鄭生強的腦子像生銹的齒輪,咯吱咯吱地轉(zhuǎn)著。他記得這件事!2020 年春天,疫情剛有所緩解,縣城里開始有開發(fā)商試探著拿地,城東那片當(dāng)時還被人嫌棄偏僻,可后來高鐵站就建在那附近,房價翻了好幾倍!

他猛地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

這不是魔都那個壓抑的小房子,而是他在縣城老家的臥室!墻上貼著早已過氣的籃球明星海報,書桌上堆著幾本建筑類的自考教材,床頭柜上的電子日歷清晰地顯示著 ——2020 年 4 月 15 日。

他…… 重生了?

不是幻覺!父親的聲音,房間的陳設(shè),窗外鄰居家的狗叫聲,都真實得可怕。

他顫抖著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掌。沒有長期敲鍵盤留下的厚繭,沒有因為常年熬夜出現(xiàn)的色斑,充滿了年輕的力量。

十年魔都,一場黃粱夢。

現(xiàn)在,夢醒了。

鄭生強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翻涌著難以言喻的情緒,有狂喜,有后怕,更有一股熊熊燃燒的火焰。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同學(xué)的圓滿,想起了相親對象鄙夷的眼神,想起了被房貸捆綁的人生,想起了父母在電話里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 —— 他們總覺得是自己沒本事,不能給兒子在魔都買房提供更多幫助。

這一世,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魔都的霓虹再亮,也照不暖被掏空的心房??h城的日子平淡,卻藏著安穩(wěn)和機遇。

2020 年,這是縣城發(fā)展最后的窗口期。開發(fā)區(qū)建設(shè)、高鐵站落地、電商興起…… 無數(shù)機遇像埋在土里的金子,等著被人發(fā)掘。那些前世抓住機會的同學(xué),正是踩著這波紅利,實現(xiàn)了階層的躍升,成了別人口中 “縣城婆羅門”—— 不是貶義,而是對那些在小地方牢牢扎根、活出體面的人的戲稱。

他們或許走不出縣城,但在縣城這方天地里,他們擁有尊嚴(yán)、財富和穩(wěn)穩(wěn)的幸福。

“爸,” 鄭生強掀開被子,眼神亮得驚人,“走,去城東!這活兒,咱們接了!”

鄭建國愣了一下,兒子昨天還對這個小工程猶豫不決,說 “想再等等看魔都的機會”,怎么一夜之間像變了個人?

但他沒多問,兒子愿意留在縣城踏實干事,他比誰都高興?!鞍ィ『?!我這就去叫你媽把粥盛上,吃完咱就走!”

鄭生強看著父親轉(zhuǎn)身的背影,眼眶有些發(fā)熱。

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縣城的清晨安靜而充滿生機,遠(yuǎn)處的田野泛著嫩綠,街道上已有早起的行人,騎著電動車的小販吆喝著 “豆腐腦 —— 油條 ——”。

這就是他的根。

前世,他拼命想掙脫,結(jié)果頭破血流。

這一世,他要深深扎根在這里,汲取養(yǎng)分,然后 ——

向上生長!

從縣城起步,抓住這最后的機遇,積累資本,拓展版圖。他要讓那些看不起縣城的人看看,要讓魔都的那些 “精英” 看看,更要讓前世那個卑微的自己看看 ——

縣城最后一波 “婆羅門” 的含金量,到底有多高!

他不僅要在縣城活得風(fēng)生水起,還要帶著這片土地的韌勁和智慧,走向更廣闊的世界。

逐鹿全球?

以前想都不敢想,但現(xiàn)在,鄭生強覺得,沒什么不可能。

他的目光落在書桌角落,那里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高中畢業(yè)照,他站在第一排,笑得青澀而張揚,旁邊是扎著馬尾辮的林曉燕 —— 那個前世嫁給趙鵬,后來在縣城開了家網(wǎng)紅甜品店,把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女同學(xué)。

照片上的林曉燕,眼睛像彎彎的月牙,正偷偷看著鏡頭。

鄭生強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前世的遺憾太多,不止事業(yè),還有感情。這一世,他不僅要抓住機遇,還要…… 彌補遺憾。

他拿起照片,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嘴角勾起一抹堅定的笑容。

“2020,我回來了?!?/p>

“這一次,我要贏回我的人生?!?/p>


更新時間:2025-08-15 16:18: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