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fēng)裹著松香和桂花甜膩的尾調(diào),從星海音樂學(xué)院敞開的歐式拱窗灌進(jìn)來。
迎新音樂會現(xiàn)場浮動著精心打扮的荷爾蒙,空氣里懸著未成名的野心與青澀的悸動。
林晚攥著背包帶子縮在禮堂最后一排,帆布包沉甸甸壓著腿,里面裝著兩枚定時炸彈。
臺上燈光驟亮,追光如銀瀑傾瀉。江離出來了。銀色長發(fā)用一根墨綠絲絨緞帶松松束在頸后,
幾縷碎發(fā)垂落,貼在冷白的頰邊。一身剪裁極簡的純黑緞面禮服裙,
襯得那截露出的天鵝頸脆弱又矜貴。她抱著她那把瓜奈里名琴“夜鶯”,
像捧著一泓凝固的月光。臺下瞬間屏息,所有細(xì)碎的交談聲被無形的手掐斷。
林晚的心臟被那束光釘在原地,忘了跳動。一年了,她追逐這道身影,
從高中琴房隔著玻璃的驚鴻一瞥,到此刻同一所大學(xué)的迎新夜。距離似乎近了,
又隔著整個星河。江離微微頷首致意,下頜線繃緊,透著一貫的疏離。琴弓架上琴弦,
第一個音符流淌出來的瞬間——清冷、銳利、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像冰錐刺破虛浮的暖意,直抵靈魂深處。是帕格尼尼的《鐘》。炫技,精準(zhǔn),毫無瑕疵。
每一個跳弓都像精密計算過的刀鋒,每一次揉弦都冰冷華麗得讓人戰(zhàn)栗。
這是屬于“星海百年一遇天才”、“維也納預(yù)科班首席”江離的世界,壁壘森嚴(yán),凡人勿近。
林晚看得癡了,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帆布包上模擬著指法。
背包里那份《國際青年音樂家?guī)p峰賽替演協(xié)議》堅(jiān)硬的棱角硌著她的大腿,
冰冷的存在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上輩子粉身碎骨的結(jié)局。而另一份……她甚至不敢去碰,
那張寫著扭曲樂句的嶄新樂譜,首頁那句話像燒紅的烙鐵燙在記憶里。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幾乎掀翻禮堂穹頂。江離放下琴弓,目光習(xí)慣性地掃過臺下,淡漠得像掠過無意義的背景板。
就在即將收回視線的剎那,她的目光猝然釘在了最后一排——釘在了林晚的胸前。
林晚順著她的視線低頭。一枚小小的、新鮮的梔子花,被她別在了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領(lǐng)口。
純白的花瓣微微舒展,散發(fā)著清甜又執(zhí)拗的香氣。這是她剛才在禮堂外花壇邊偷偷摘的,
帶著點(diǎn)笨拙又隱秘的獻(xiàn)祭意味。臺上,江離捏著琴弓的手指,指節(jié)猛地凸起,
泛出用力的青白。那截脆弱的天鵝頸似乎繃得更緊了,喉管處細(xì)微的起伏被追光放大。
她的視線死死鎖住那朵小白花,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翻涌,
冰冷的面具裂開一道縫隙,泄露出近乎猙獰的……渴念?抑或是毀滅欲?“啪!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的脆響。江離手中那根價值不菲的蘇木琴弓,弓尖部位,
毫無預(yù)兆地斷裂開來!一小截深色的木頭掉落在光潔的舞臺上,滾了兩圈,發(fā)出空洞的回響。
死寂。臺下上千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首席的琴弓在表演中斷裂?這簡直是災(zāi)難!
江離卻像沒聽見那斷裂聲。她的目光依舊焊死在林晚胸前的梔子花上,
握著殘弓的手指用力到顫抖。銀發(fā)垂落,遮住了她小半張臉,
只露出緊繃得近乎凌厲的下頜線條和微微翕動的、失去血色的唇。追光燈熾烈地烤著她,
那身純黑禮服像裹尸布,襯得她臉色慘白如紙。時間在詭異的靜默中被無限拉長。
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一滴冷汗,從江離冷白的額角滲出,沿著完美的側(cè)臉線條,緩慢地滑落,
最終消失在墨綠色的絲絨發(fā)帶里。那滴汗,像砸在林晚心尖的冰雹。江離也回來了。
這個認(rèn)知帶著血腥的鐵銹味,瞬間沖垮了林晚最后一絲僥幸。
背包里那兩張紙的重量驟然變得千斤重,壓得她脊椎生疼。臺上江離那失態(tài)的目光,
斷裂的琴弓,慘白的臉,
滑落的冷汗……都在無聲地尖叫著一個事實(shí):她們都被拖回了這個地獄輪回的起點(diǎn),
帶著上輩子無法化解的血仇和……那張扭曲的“情書”!后臺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工作人員驚慌失措地跑上臺。江離像是被那腳步聲驚醒了。她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眼底那片翻涌的黑色風(fēng)暴被強(qiáng)行壓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和一絲更令人心悸的、瀕臨崩潰的疲憊。她看也沒看遞過來的備用琴弓,
將殘弓和名琴一并塞給沖上來的助理。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她無視了流程,
無視了臺下,甚至無視了斷裂的琴弓象征的“不祥”,徑直轉(zhuǎn)身,
挺直那截脆弱又倔強(qiáng)的背脊,一步一步,像走向刑場,沉默地消失在了后臺的陰影里。
追光燈孤零零地打在空蕩的舞臺中央,照著那截斷裂的、深色的蘇木弓尖。
迎新音樂會還在繼續(xù),下一個節(jié)目歡快的旋律響起,試圖沖散這詭異的插曲。
臺下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涌起?!敖x學(xué)姐怎么了?琴弓怎么會斷?
”“臉色好嚇人……”“她剛才看哪里呢?眼神好恐怖……”林晚坐在最后一排的陰影里,
指尖冰涼。她抬手,輕輕碰了碰領(lǐng)口那朵小小的梔子花?;ò耆彳浳?。鼻尖縈繞的甜香,
此刻卻混合著后臺深處可能飄來的松香,還有……記憶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帆布包里,
那張寫著“你踮腳時呼吸掃過我鎖骨,我就知道完了”的樂譜,隔著粗糙的布料,
無聲地灼燙著她的皮膚。地獄的大門,在梔子花香中斷裂的琴弓聲中,轟然洞開。
---星海音樂學(xué)院的琴房大樓像個巨大的蜂巢,隔音門板也擋不住各種樂器交織的聲浪,
空氣里常年浮動著松香、木質(zhì)樂器、以及年輕汗水混合的、略帶焦躁的氣息。
林晚抱著她舊舊的小提琴盒,像只誤入猛獸領(lǐng)地的小兔子,
在307琴房門口徘徊了足有十分鐘。就是這間。江離的專屬琴房。上輩子,就是在這里,
她的音樂夢想被一寸寸碾碎,又可笑地夾雜著隱秘的、飛蛾撲火般的悸動。深吸一口氣,
她擰動冰涼的黃銅門把手。門沒鎖。琴房不大,布置極簡。
一架黑色施坦威三角鋼琴占據(jù)中心,靠墻的琴架上掛著那把名琴“夜鶯”。窗戶開著,
初秋的風(fēng)卷著窗簾,也卷動著靠窗書桌上散落的幾頁樂譜。江離背對著門,站在窗前。
她換下了演出服,穿著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衫和黑色長褲,銀色長發(fā)松散地垂在背后,
陽光給她周身鍍上一層虛化的金邊,卻驅(qū)不散那身拒人千里的寒意。聽到開門聲,
她并沒有回頭。空氣凝滯得能擰出水。林晚的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沖撞。她反手輕輕關(guān)上門,
隔絕了走廊的喧囂。寂靜瞬間吞噬了空間,只剩下風(fēng)吹動樂譜紙頁的沙沙聲,
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走到鋼琴旁,放下琴盒,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什么。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書桌最顯眼的位置——那里,
平平整整地放著一張嶄新的、手寫的樂譜。首頁,那行凌厲到幾乎要劃破紙背的字跡,
像燒紅的鐵釬,再次狠狠扎進(jìn)她的視線:**“林晚:****你踮腳時呼吸掃過我鎖骨,
我就知道完了?!?*呼吸驟然一窒。“看到了?”一個冰冷到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
像碎冰砸在寂靜的湖面。江離終于轉(zhuǎn)過身。她逆著光,面容隱在陰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像淬了寒冰的深淵,死死攫住林晚。
那目光不再有禮堂臺上的失態(tài),
只剩下一種更深的、沉淀下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和……某種孤注一擲的疲憊。
“我的‘新作品’。”江離的唇角極其細(xì)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沒有絲毫溫度,
只有冰冷的嘲弄。她一步步走過來,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規(guī)律而壓迫的“嗒、嗒”聲,
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緊繃的神經(jīng)上?!跋矚g嗎?為你寫的。”她停在林晚面前,
距離近到林晚能聞到她身上清冷的雪松尾調(diào)香水,
混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琴弦的金屬氣息。壓迫感像實(shí)質(zhì)的墻,轟然壓下。
林晚的指尖掐進(jìn)掌心,強(qiáng)迫自己抬起頭,迎上那雙深淵般的眼睛。
“學(xué)姐……”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干澀得厲害,“我不明白……”“不明白?
”江離輕笑一聲,那笑聲短促又刺耳。她猛地抬手,不是指向樂譜,
而是快如閃電般探向林晚的帆布包!林晚瞳孔驟縮,
下意識地想護(hù)住背包——里面裝著那份替演協(xié)議!但江離的動作更快、更精準(zhǔn)。
她的指尖冰涼,帶著常年按弦留下的薄繭,像毒蛇的信子,
精準(zhǔn)地探入林晚緊緊攥著的背包開口縫隙,猛地一抽!“唰啦!
”紙張摩擦的刺耳聲響撕裂了琴房的寂靜。被江離攥在手里的,不是那份替演協(xié)議,
裝好的、厚厚的、她熬了整整三個月、修改了無數(shù)遍的原創(chuàng)小提琴奏鳴曲手稿——《螢火》。
“這個,才是我今天找你來的原因?!苯x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針,
掃過文件袋上林晚稚嫩的字跡。她的手指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幾乎要捏碎那承載著林晚所有心血的紙張?!皩懙貌诲e。可惜了?!薄翱上А裁矗?/p>
”林晚的聲音發(fā)顫,一股巨大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她看著江離捏著她手稿的樣子,
像捏著一只隨時可以碾死的蟲子。江離沒有回答。她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死死地盯著林晚,像是要從她臉上找出什么破綻。空氣緊繃到極限,
幾乎能聽到弦即將崩斷的嗡鳴?!芭椋 鼻俜康拈T突然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
撞在墻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敖x!你果然在這兒!
”一個染著酒紅色短發(fā)、穿著鉚釘皮衣的女生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了進(jìn)來,是作曲系的秦露,
江離為數(shù)不多能說上話的朋友,
也是上輩子……將林晚“抄襲”丑聞第一時間捅上校園網(wǎng)的人。她手里揮舞著一張打印紙,
滿臉興奮,“快看!國際青年音樂家?guī)p峰賽的正式邀請函!組委會點(diǎn)名要你的原創(chuàng)作品壓軸!
我就說……”她的話戛然而止,終于看清了琴房內(nèi)詭異的氣氛。
她的目光掃過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晚,
又落到江離手中緊攥著的、明顯不屬于江離風(fēng)格的手稿文件袋上,
最后定格在江離那張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的臉上。秦露臉上的興奮瞬間褪去,
換上了一絲驚疑和……心領(lǐng)神會的了然。江離在她破門而入的瞬間,
眼底翻涌的激烈情緒像被強(qiáng)行按下的潮水,瞬間凍結(jié)成更厚的冰層。
她捏著手稿的手指幾不可查地松了一下,隨即握得更緊,指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咔”響。
“知道了?!苯x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冰冷平穩(wěn),她甚至沒看秦露,目光依舊鎖著林晚,
像鎖定獵物的鷹隼,“出去?!鼻芈侗荒茄凵窭锏暮鈨龅靡欢哙?,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被江離身上散發(fā)出的恐怖低氣壓逼退。“呃……好,
你們……聊?!彼樣樀貋G下一句,眼神復(fù)雜地又瞥了一眼林晚和她被江離攥著的手稿,
飛快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帶上了門?!斑菄}?!遍T鎖落下的輕響,
像給這方寸之地蓋上了棺蓋。琴房里再次只剩下她們兩人。但氣氛已然不同。
秦露的出現(xiàn)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攪動了底下更深的污泥。江離向前逼近一步,
高跟鞋的鞋尖幾乎抵上林晚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她身上那股混合著雪松與金屬的冰冷氣息,
帶著毀滅性的壓迫感,將林晚完全籠罩。她緩緩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指尖,帶著薄繭,
猝不及防地捏住了林晚的下巴!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掌控,迫使林晚抬起頭,
直視她深淵般的眼睛?!奥犞苯x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毒蛇貼著耳廓嘶嘶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