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聲還懸在夜霧里，崔明遠掌心的翡翠戒指突然變得滾燙。
戒面內(nèi)側(cè)的符文像活過來般蠕動，順著皮膚往血脈里鉆。他猛地攥緊拳頭，狐化的右臂青筋暴起，五道紅痕在皮下明滅不定——那符文竟與脊椎里狐尾的封印同出一源。
"別動！"殷九娘的尾巴卷住他的手腕，"星砂刻的蝕骨咒，沾血就生根。"
她的琉璃藍右眼微微轉(zhuǎn)動，瞳孔里映出戒面上細如發(fā)絲的星砂紋路。崔明遠突然想起照影鏡里的畫面——山河鼎耳嵌著的琉璃狐尾，與這只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樣。
裴紅藥踉蹌著爬起來，背后的七星烙印還在滲血。第三星位的裂痕處隱約可見翡翠色的光點，像嵌在傷口里的碎玻璃。她盯著崔明遠狐化的手臂，突然扯開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銅錢烙——紅斑組成的圖案，赫然是羅盤上的"鬼宿"星官。
"肅妖司每個人都有這個烙印，"她聲音沙啞，"但我的不一樣……它會疼。"
銅錢烙在她說話時微微鼓起，仿佛皮下有蟲子在爬。崔明遠下意識摸向腰間羅盤，卻發(fā)現(xiàn)盤面"鬼宿"方位正在滲出暗紅血珠，與裴紅藥手腕的紅斑同步脈動。
殷九娘突然抽動鼻尖。她尾巴一甩掃過地面，掀起的灰塵在空中凝成細線，指向長街盡頭的暗巷。"有東西在吃記憶，"她瞇起異色雙瞳，"往生鈴的余波還沒散。"
巷子深處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三人循聲追去，卻在拐角處同時剎住腳步——巷底蹲著個穿刑部皂隸服的人，正瘋狂撕咬手中的冊子。月光照在他扭曲的臉上，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和那些書生尸體如出一轍。
"是白日里來查案的刑部主事。"裴紅藥壓低聲音，"他手里拿的是……"
殘頁翻飛間，崔明遠瞥見"玄狐觀"三個字。他剛要上前，那皂隸突然抬頭，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兩枚塞在血肉中的銅錢。錢孔里鉆出紅繩，毒蛇般朝他們射來！
殷九娘甩出照影鏡。鏡光劃過紅繩的剎那，繩體突然透明化，露出內(nèi)里流動的翡翠色光霧——和裴紅藥七星烙印里的光點一模一樣。
"因果線實體化？"她猛地扭頭看向裴紅藥，"你到底是肅妖司的刀，還是周岐山養(yǎng)的蠱？"
裴紅藥沒回答。她突然揮刀斬向自己手腕，銅錢烙被刀刃劃開的瞬間，巷子里的皂隸發(fā)出凄厲慘叫。他眼眶里的銅錢"啪"地炸開，紅繩寸寸斷裂，落地變成灰白的發(fā)絲。
發(fā)絲間纏著半片翡翠色的指甲蓋。
崔明遠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那東西就融成一灘綠漿。漿液中浮起微縮的城鎮(zhèn)虛影——二十七祭點之一的"青林縣"，正是他琉璃左眼最后看見師父的地方。
"銅錢烙是活的。"裴紅藥撕下衣擺纏住流血的手腕，"每個肅妖司密探入門前，都要吞一枚特制的銅錢……現(xiàn)在想來，錢孔里應該藏著周岐山的星砂。"
夜霧突然變濃了。
原本清晰的更聲變得飄忽不定，仿佛隔了幾重墻。殷九娘的尾巴尖不安地擺動，琉璃藍右眼里閃過零碎畫面：某個雨夜，七條狐尾被青銅劍斬斷，斷口處沾著星砂……
"不對。"她突然抓住崔明遠的狐化右臂，"你的第五尾不是自己斬的——是周岐山用山河鼎逼你現(xiàn)出原形，你師父才不得不把它封進你脊椎！"
崔明遠脊椎一陣劇痛。破碎的記憶翻涌而上：五歲的自己蜷縮在鼎內(nèi)，鼎外是沖天火光，師父將青銅鈴塞進他手里，鈴舌上的臍帶突然長出尖牙，咬住他的手指……
"??！"
裴紅藥突然跪倒在地。她背后的七星烙印爆發(fā)刺目綠光，第三星位的裂痕中鉆出翡翠色的根須，順著脊梁爬向后頸。銅錢鼠不知何時已重新聚形，正瘋狂啃咬那些根須，每咬一口身體就透明一分。
巷子深處傳來鈴鐺聲。
不是往生鈴的沉悶嗡鳴，而是清脆的銅鈴聲。崔明遠腰間的青銅鈴突然自動飛起，鈴舌臍帶暴漲，箭一般射向霧中！
霧氣被撕開一道口子。
月光下站著個戴青銅面具的佝僂身影，手里提著盞白燈籠，燈罩上寫著"肅妖"二字。他另一只手握著串銅鈴，鈴舌竟是嬰兒干枯的手指——崔明遠的臍帶正纏在那串鈴上，像歸巢的蛇。
"王老棍的梆子，周岐山的鈴，現(xiàn)在輪到肅妖司的燈。"殷九娘冷笑，"你們倒是分工明確。"
面具人緩緩摘下面具。
裴紅藥呼吸一滯——那是她入肅妖司時的引路人，本該在三年前戰(zhàn)死的副指揮使陸昭。他的眼眶里沒有眼球，只有兩枚緩緩旋轉(zhuǎn)的銅錢，錢孔中不斷滲出星砂。
"紅藥，"陸昭的聲音像是從銅錢孔里擠出來的，"你心臟里的因果符，該還了。"
銅錢鼠發(fā)出最后一聲尖叫，炸成漫天銅錢。每枚錢都精準地飛向裴紅藥，在她皮膚上烙下新的紅斑——轉(zhuǎn)眼間，她裸露的手腕、脖頸甚至臉頰都布滿了銅錢烙，像穿著一件血紅的網(wǎng)衣。
崔明遠狐化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張開對準陸昭，五道狐尾紅痕脫離皮膚，在空中凝成實體。他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不屬于他的聲音：
"山河鼎的鑰匙，從來就不止一把。"
陸昭的白燈籠應聲炸裂。燈油潑灑在地上，燃起的竟是青綠色的火，火中浮現(xiàn)出二十七座燃燒的城鎮(zhèn)。而每一處火場中央，都站著個戴青銅面具的身影，手提同樣的白燈籠。
殷九娘的照影鏡突然龜裂。七妖頭骨制成的鏡面"咔"地碎了一塊，露出底下暗藏的琉璃色狐毛——和山河鼎耳上嵌著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