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把三萬兩銀票塞進我衣襟:“明日酉時,當眾扇我一耳光?!薄白詈冒讯鷫嬜哟蝻w,
我就能撲進世子懷里哭?!蔽胰缂s甩了她一記響亮耳光,金步搖碎了一地。世子卻翻身下馬,
把八萬兩拍進我掌心:“干得漂亮?!彼┥矶Z:“再演我外室,氣死她。
”左手大小姐的三萬兩雇我打人,右手世子的八萬兩雇我親他。
我蹲在破廟里對著兩張銀票發(fā)愁,這屆甲方,要求有點沖突啊。1長安,朱雀大街,
人潮洶涌。我蹲在街角替人寫家書,三文錢一封。寫完最后一筆,剛想收攤,
頭頂落下一道陰影?!拔?,小乞兒,想不想一夜暴富?”聲音甜得發(fā)膩。我抬頭一看,嚯,
仙女下凡。少女一襲石榴紅窄袖騎裝,腰間掛金玲,手里搖著一把玉骨折扇,
扇墜是整塊羊脂雕的小兔子,一看就貴得離譜。我禮貌微笑:“不想,暴富容易暴斃。
”她“啪”地合上扇子,扇骨敲在我掌心,一張銀票順勢塞進來。“三萬兩,雇你當惡人。
”我低頭,大通錢莊官票,面額“叁萬兩整”,蓋著戶部朱印,做不了假。
我手一抖:“小姐,您要買我命?”“呸?!彼瓊€白眼,“明日酉時,到永寧坊彩樓前,
當眾給我一耳光?!蔽也铧c把筆吞進喉嚨?!霸巾懺胶?,最好連我耳墜子都打飛?!彼Q?,
像在說一件再輕巧不過的小事,“這樣,我就能名正言順撲進世子懷里哭,他必心疼得要死。
”我:“……”她見我不語,索性將銀票對折,塞進我襟口,
指尖在我鎖骨上一刮:“事成之后,再給你三萬兩。”我:“成交。”她滿意地起身,
傘沿重新遮住了日頭。剛走出兩步,忽又回頭,笑得眉眼彎彎:“對了,我叫謝蘅。
明日記得穿體面些,別教人看出你是個小乞兒?!眰阕吡恕H疹^重新砸下來。我低頭,
把銀票舉到眼前,對著光看了又看。水印清晰,印璽鮮紅。三萬兩。
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下輩子大概也見不到。2第二日,酉時未到,彩樓前已人山人海。
賣糖人的、押寶的、踮腳張望的,擠得連風都透不過。永寧坊是京中貴女斗富之地,
今日更是賭盤高懸,賭這位“長安第一嬌花”謝家嫡女謝蘅,究竟會被誰折了去。
我穿著借來的綢衫,袖口還沾著昨夜的墨漬,擠進人群。謝蘅果然立在彩樓最高處,
穿一件織銀流霞裙,鬢邊金步搖顫巍巍,像只等人捉的鳳尾蝶。她微抬下頜,目光掠過人群,
與我短暫相接,又若無其事地別開。我清了清嗓子,邊跑上樓邊中氣十足地喊:“謝家小娘!
你仗著自己生得好看,日日纏著世子殿下,還要不要臉!”話音未落,我掄圓了胳膊?!芭?!
”清脆一聲,金步搖飛出去三丈遠,落在地上碎成兩截。謝蘅順勢倒下,淚珠滾落,
恰似一枝帶雨梨花。人群嘩然?!昂脻娎钡拇鍕D!”“竟敢動謝家嫡女,她不要命了?
”我正準備功成身退,忽聽馬蹄聲疾,一道清冷嗓音劈開人群:“干得漂亮?!蔽一仡^,
一匹照夜白長嘶而來,馬上少年金冠束發(fā),眉目冷冽,
正是那位傳說中“長安第一紈绔”——鎮(zhèn)北王世子蕭凜。他翻身下馬,看也不看謝蘅,
徑直走到我面前。我:“……完了,要殺人滅口?”他卻從袖中摸出一張更厚的銀票,
塞進我手里:“我早看她不順眼了?!蔽业皖^一看,面額“八萬兩”。世子俯身,
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道:“本世子雇你,做我的‘外室’,繼續(xù)氣她,可愿意?
”我:“……”他直起身,聲音忽然抬高,足夠讓周圍人聽得清清楚楚:“從今日起,
她是我的人。”人群再次炸鍋。我看了看左手三萬兩,右手八萬兩,
忽然覺得長安的風有點燙臉。當夜,我蹲在城西破廟的斷頭佛面前,
把兩張銀票并排攤在供桌的裂縫上,拿半截蠟燭壓住。夜風從瓦縫里鉆進來,吹得燭火亂晃,
照得銀票上的龍紋忽明忽暗,像兩條互相瞪眼的真龍?!靶熘砂⌒熘?,”我對自己說,
“你只是個替人寫信的小乞丐,怎么突然就成了雙面間客?
”左邊的銀票告訴我:謝蘅要我每日去她府上“請安”,再當眾羞辱她一次,
好讓世子英雄救美。右邊的銀票告訴我:世子要我每日陪他去曲江池“偶遇”謝蘅,
再當眾“卿卿我我”,好讓謝蘅死心。謝蘅要我演惡人,世子要我演寵婢。一個要我打,
一個要我親。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個給三萬,一個給八萬。合起來,十一萬兩。
足夠在長安最貴的延壽坊買下一整個花樓,再養(yǎng)十個男倌日日唱曲。可我怕沒命花。
我夾在中間,忽然想起一句老話——“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烧l讓小鬼我缺錢呢?
3第三日,天蒙蒙亮,我頂著烏青的眼圈起身。拿世子給的那張八萬兩銀票,
買了兩樣?xùn)|西:一把最鋒利的裁紙刀。一包最便宜的桂花糖。刀藏袖里,糖塞嘴里。
刀是防身的,糖是哄自己的。我踩著晨鼓,先去謝府報到。謝府朱門繡戶,
門口兩尊漢白玉獅子齜牙咧嘴,比我整個人都高。我叩了銅環(huán),朱漆大門開了一條縫,
管家探出半張臉,見是我,鼻孔里先哼出一聲:“等著?!遍T合得極慢,像在磨我的骨頭。
半柱香后,才吱呀一聲全開。管家皮笑肉不笑:“徐姑娘,我家小姐請你后花園說話。
”一路穿花渡柳,香風熏得人頭重腳輕。謝府比我想象的還闊:太湖石疊成山,
紅鯉游在橋下,連廊柱上的金漆都比我的綢衫亮。謝蘅正倚在水榭欄桿上喂錦鯉。
一襲素紗裙被風撩起,鬢邊只簪一朵將開未開的白荷,不施粉黛,倒比前日更清麗幾分。
她抬眼,沖我勾勾手:“來?!弊笥沂替緹o聲退下,偌大花園只剩我們兩人。
謝蘅指了指自己左臉,笑得溫溫柔柔:“昨日那巴掌太輕,今日得補一記。世子巳時必到,
你就在這水榭里動手?!蔽遥骸啊敝x蘅:“愣著干嘛?
今日我要在世子面前演‘忍辱負重’,你不打我,我怎么哭?”我:“……”我抬手,
輕飄飄地扇了她一巴掌,聲音比蚊子哼哼還輕。謝蘅:“……”她咬牙,忽然抓住我的手,
狠狠往自己臉上一按。“啪!”這回是真響,她的臉頰瞬間浮出五道指痕。
謝蘅淚眼婆娑:“好姐姐,你為何如此恨我?”我:“???”身后傳來腳步聲。
世子蕭凜不知何時已立在回廊下,面色鐵青。
謝蘅軟軟倒地:“世子救我……”我:“……”世子冷笑:“徐稚,你竟敢私闖謝府傷人?
”我:“不是,我……”話還沒說完,謝蘅哽咽:“世子救我……”世子:“來人,
把她綁了,送京兆尹!”我:“???”4我被關(guān)進了京兆尹的大牢。牢里陰暗潮濕,
耗子比我的靴子還大。我抱著膝蓋蹲在角落,數(shù)墻角的青苔。數(shù)到第一百三十七根時,
獄卒來了:“徐稚,有人保你。”嗓門破鑼似的獄卒把牢門踹得咣當一聲。我抬頭,
看見世子蕭凜站在牢門外,手里搖著折扇,笑得像只偷了雞的狐貍?!白甙??!彼?。
我盤腿不動:“腳麻?!笔雷樱骸澳悄憷^續(xù)在這數(shù)青苔吧。
”我:“……”世子:“本世子思來想去,覺得你還有用,決定再雇你一次。
”我:“……”世子:“這次,做我的‘貼身丫鬟’,月俸——”他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萬兩?!蔽遥骸啊蔽遥骸笆雷樱降讏D什么?世子府里缺丫鬟?
”世子收了折扇,忽地俯身湊近:“圖你膽子大,敢打謝蘅的,就你一個。
”我:“……”世子:“本世子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你那一巴掌,甚合我意。
”我:“……”我:“若我不答應(yīng)呢?”“那便繼續(xù)數(shù)青苔?!笔雷又逼鹕恚?/p>
拿扇柄指了指墻角,“數(shù)完這一間,還有下一間?!蔽遥骸笆雷?,您是不是有毛???
”世子:“是啊,有錢人的毛病。”出了京兆尹大門,日頭正好。世子先上了馬,
又彎腰遞給我一只手:“丫鬟不騎馬?”我拍開他掌心,自己爬上去:“世子,您這毛病,
得加錢治?!彼事暣笮?,一夾馬腹:“回府!先治我的病,再治你的窮。
”5我成了世子的“貼身丫鬟”,住進了鎮(zhèn)北王府。王府比謝府還大。進了朱漆正門,
先是一條可跑馬的青磚道;再進儀門,才是疊石為山、引水作湖的花園。湖心有九曲回廊,
橋上每隔三步一盞琉璃燈,白日里不亮,也晃得人眼花。我頭一天當差,
就領(lǐng)教了王府的“闊”。世子扔給我一塊對牌,吩咐:“除軍機樓與內(nèi)庫,其余地方隨你走。
記住,別把自己弄丟。”結(jié)果午膳剛過,我就在假山群里迷了方向。左轉(zhuǎn)是薔薇洞,
右轉(zhuǎn)是藕香亭,回頭卻是死胡同。我嘴里念著“二十萬兩、二十萬兩”,權(quán)當驅(qū)邪,
可越念越亂。不知第幾個彎后,眼前忽現(xiàn)一扇月洞門,我探頭進去,霧氣撲面,
原來是一間溫泉浴房。我心想:王府真奢,竟引了地脈熱泉。再一想:走錯路了,趕緊撤。
卻已來不及。水汽氤氳中,世子披散著墨發(fā),從池子里站起來,水珠順著鎖骨滾進胸膛。
我腦子一嗡,腳步生根。世子偏過頭:“看夠了嗎?”我:“……”我:“世子,
您腰上那顆朱砂痣,長得真別致。”世子:“……”話出口,我自己都想咬舌頭。
世子:“來人,把她扔出去!”我心里咯噔,拔腿就跑。
門口兩個膀大腰圓的嬤嬤把我堵個正著,一人拎一邊,像拎小雞。我被“扔”到了回廊外,
屁股著地,疼得齜牙。6我在王府的唯一工作,就是每日巳時陪世子去曲江池“偶遇”謝蘅。
每次偶遇,我都要扮演“恃寵而驕”的丫鬟,給謝蘅臉色看。
謝蘅則扮演“委曲求全”的貴女,含淚隱忍。世子則扮演“冷眼旁觀”的渣男,袖手看戲。
第一日,我穿桃紅比甲,鬢邊兩朵絹花,耀武揚威挽著世子胳膊。謝蘅一身月白留仙裙,
弱柳扶風般迎面而來。我斜眼,捏嗓:“喲,這不是謝家姐姐嗎?今日沒乘軟轎,
走路可仔細些,別又摔在世子懷里?!敝x蘅低眉,盈盈一禮:“徐姑娘說笑了。
”世子抬手替我扶正絹花,聲音不大不小,
恰好讓周圍船娘都聽見:“跟不相干的人廢什么話,仔細曬傷了手?!敝x蘅眼眶一紅,
側(cè)身讓路。周圍看客竊竊私語:“謝家姑娘真可憐……”翌日,同一片柳陰。
謝蘅早早候在畫舫上,懷里抱著一架焦尾琴。我故意撞翻船娘手里的魚食,金鱗亂躍,
濺她一身?!鞍パ剑只?。”我掩口,做作至極。謝蘅濕裙貼身,仍強撐笑意:“無妨,
只當池魚也想看琴?!笔雷討袘幸袡冢骸鞍⒅?,上來,船頭風大。”說罷伸一只手給我,
卻連眼神都沒給謝蘅。第三日,天熱得連蟬都噤聲。我搖著世子新給的象牙團扇,
扇面繪《秋鷹搏兔》,囂張得很。謝蘅帶丫鬟捧來冰鎮(zhèn)梅子湯,親手奉給世子。
我一步搶上前,指尖在碗沿輕輕一碰,“失手”打翻?!斑郛敗币宦?,碎冰濺了謝蘅滿繡鞋。
謝蘅退后兩步,目中含淚,仍維持禮數(shù):“世子殿下若嫌棄,阿蘅再命人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