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底部,每一次掙扎都帶來窒息般的痛楚和更深的沉淪。裴雪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她,讓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牙齒咯咯作響。
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
光。慘白的光。來自頭頂一盞高懸的、散發(fā)著工業(yè)冷光的白熾燈。燈很大,很亮,毫無遮擋地直射下來,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無情地俯視著她。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上。冰冷、堅硬、粗糙。她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子,視線所及,是巨大的、斑駁的灰色墻壁,上面布滿了暗紅色的銹跡和灰白色的、如同霉菌般的污痕。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到令人作嘔的味道:鐵銹的腥氣、海水的咸腥、機油揮發(fā)后的刺鼻、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屠宰場般的陳年血腥味混合著塵埃的腐朽氣息。
這里……是哪里?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想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被反剪在身后,手腕處傳來被粗糙繩索深深勒緊的劇痛。雙腳的腳踝同樣被緊緊捆縛著。她只能像一只待宰的蟲子,徒勞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扭動。
“唔……”她想呼喊,卻只能從被膠帶封死的嘴里發(fā)出模糊的嗚咽。喉嚨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
就在這時,一陣沉悶的、帶著回音的撞擊聲從不遠處傳來。
砰!砰!砰!
像是什么重物在撞擊鐵門。伴隨著撞擊聲的,還有一個男人含糊不清的、充滿驚怒和恐懼的咆哮聲。
“……放我出去!操你媽的!知道老子是誰嗎?!敢動老子!老子讓你們?nèi)宜拦?!裴雪!裴雪你個臭婊子是不是你搞的鬼?!說話??!操……”
是鄺振!
裴雪的心臟猛地一縮,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他也被抓來了!
撞擊聲和咆哮聲持續(xù)了一會兒,似乎耗盡了力氣,漸漸停歇下去,只剩下粗重而憤怒的喘息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
死寂重新降臨。只有頭頂那盞巨大的白熾燈,發(fā)出持續(xù)不斷的、令人煩躁的電流嗡鳴聲。裴雪的心沉到了谷底,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開始不受控制地嗚咽,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
咔噠。
一聲清晰的、金屬摩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破了死寂。聲音似乎來自裴雪的側面。
她驚恐地扭過頭。
只見不遠處,一扇巨大的、厚重的、布滿鐵銹的金屬門,正被緩緩推開。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如同地獄之門開啟的呻吟。
一道被拉長的、扭曲的影子,率先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一個人影,逆著門外更加強烈的白光,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他穿著深色的連帽工裝,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他手里似乎拖著什么東西,那東西摩擦著粗糙的水泥地面,發(fā)出沙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來人停在了裴雪前方不遠處,正好站在那盞巨大白熾燈的正下方。慘白的光線勾勒出他高大挺拔卻異常冰冷的身影,如同從地獄熔巖中爬出的惡魔。
他隨手將拖著的那個東西扔在地上。
噗通。
沉悶的聲響。那是一個人!一個同樣被捆得結結實實、嘴上貼著膠帶的男人!正是鄺振!他顯然也看到了裴雪,被膠帶封住的嘴里發(fā)出更加憤怒和驚恐的“嗚嗚”聲,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拼命扭動掙扎。
工裝男人看都沒看地上掙扎的鄺振,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光束,穿透帽檐的陰影,精準地落在了裴雪臉上。
裴雪也死死地盯著他,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停止了呼吸。這個人……是誰?
工裝男人緩緩抬起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握住了工裝連帽衫的帽檐。
然后,他猛地向上一掀!
帽子被掀開。
慘白的燈光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照亮了那張臉。
棱角分明的臉龐,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雙……那雙裴雪無比熟悉、此刻卻如同萬年玄冰般深寒刺骨、翻涌著無盡黑暗風暴的眼睛!
沈戟?。?!
裴雪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中!所有的思維、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僥幸,在這一瞬間被炸得粉碎!只剩下一個巨大到吞噬一切的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冰寒!
沈戟!竟然是沈戟!
那個她口中一無是處的窩囊廢!那個她認為連碰她一下都惡心的丈夫!那個她篤定絕不可能掀起任何風浪的廢物!
他就站在那里,平靜地、冷漠地俯視著她,如同俯視一只在泥濘中掙扎的螻蟻。他的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死寂和……一種近乎殘忍的嘲弄。
“嗚……嗚嗚嗚?。?!”裴雪猛地爆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嗚咽,身體瘋狂地扭動起來,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充滿了極致的恐懼、難以置信和崩潰!她想尖叫,想質(zhì)問,想咒罵,但被膠帶封死的嘴只能發(fā)出徒勞而絕望的哀鳴。
旁邊的鄺振也看清了沈戟的臉,掙扎得更厲害了,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眼神里充滿了驚駭和暴怒!
沈戟對兩人劇烈的反應視若無睹。他微微歪了歪頭,看著裴雪那張因為極度恐懼和震驚而徹底扭曲的漂亮臉蛋,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個笑容。
一個冰冷到?jīng)]有一絲溫度、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愉悅的扭曲笑容。如同惡鬼終于撕開了偽善的人皮,露出了猙獰的真容。
他抬起腳,锃亮的黑色軍靴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發(fā)出清晰的腳步聲。嗒。嗒。嗒。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如同敲響喪鐘的鼓點,朝著地上那對絕望掙扎的男女走去。
他停在裴雪面前,蹲下身。工裝褲的褶皺在慘白的燈光下形成冰冷的陰影。
裴雪驚恐地往后縮,卻被捆縛的身體無法移動分毫,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張如同夢魘般的臉靠近。
沈戟伸出手,沒有碰她,只是用戴著黑色戰(zhàn)術手套的食指,隔著空氣,輕輕點了點裴雪劇烈起伏的胸口——那里,曾經(jīng)被她用輕蔑的手指戳點過。
他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極致的侮辱和審判意味。
然后,他那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生銹鐵皮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廢棄廠房里響起,清晰地鉆進裴雪和鄺振的耳朵里,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他們的靈魂:
“歡迎光臨,我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