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供奉一柄殘破古劍千年,始終無人能令其認主。 新家主為巴結(jié)上宗,
逼我這個守劍啞仆抱劍跳葬仙崖。 墜崖時,古劍突然發(fā)燙:“本座裝死千年,
就等個倔骨頭。” 崖底三月,我以血飼劍,聽盡劍中殘魂刻薄嘲諷。
上宗長老前來驗尸奪寶,凌家主諂媚奉上染血古劍。 當長老指尖觸及劍鋒剎那,
古劍震鳴脫手。 漫天金芒中我化形而出,銀甲映著長老驚駭?shù)哪槨?“本座準你碰了?
”(一)玄燼抱著那柄劍,站在葬仙崖邊。風像刀子,裹著終年不化的雪沫子,
狠狠刮過他的臉,鉆進他裹了好幾層、卻依舊單薄破舊的棉袍縫隙里,
凍得骨頭縫里都冒著寒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幽谷,翻滾的灰黑色云霧如同饑餓的巨獸,
無聲地張著大口,等待著墜落的祭品。他抱緊了懷中的古劍。劍鞘古樸,卻黯淡無光,
布滿蛛網(wǎng)般的細密裂紋,觸手冰涼粗糙,硌著他單薄的胸膛。這柄劍,
是凌家祠堂深處供奉了千年的“神物”。千年香火,無數(shù)凌家天驕前赴后繼,試圖喚醒它,
得到它的認可,卻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它就像一塊真正的頑鐵,沉默地躺在供臺上,
吸吮著凌家的氣運與期望,然后回報以千年不變的冰冷死寂。直到三個月前,
老家主在一次秘境爭奪中重傷隕落。新家主凌嘯天上位,第一道命令,
就是徹底放棄這柄“無用之物”?!皬U物!徹頭徹尾的廢物!
”凌嘯天那張總是竭力維持威嚴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急于切割的煩躁,
他指著玄燼懷里的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玄燼臉上,“千年!凌家養(yǎng)了這死物千年!
耗費了多少天材地寶,葬送了多少天才子弟的前程?結(jié)果呢?一堆連劈柴都嫌鈍的破銅爛鐵!
”他猛地轉(zhuǎn)身,寬大的袖袍帶起一陣風,刮得祠堂內(nèi)長明的燭火劇烈搖晃,
光影在他扭曲的臉上跳動。“上宗的使者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凌家,需要新的靠山,
需要真正的庇護!而不是守著這堆祖宗傳下來的、只能招災(zāi)惹禍的垃圾!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決絕,目光如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玄燼身上,
“玄燼!你這守劍的啞仆,凌家養(yǎng)你這么多年,就養(yǎng)出你這么個只會吃飯的廢物?
養(yǎng)條狗還會搖尾巴!”玄燼低著頭,視線只落在自己凍得青紫、幾乎失去知覺的腳尖上。
粗布鞋破了個洞,露出同樣凍得發(fā)紫的腳趾。凌嘯天的每一個字都像冰錐,
狠狠鑿進他早已麻木的心里。他無法辯解,也無從辯解。他是個啞仆,生來如此。他的存在,
似乎就是為了守在這祠堂陰暗的角落,擦拭這柄冰冷的、被所有人厭棄的古劍。
凌嘯天幾步逼近,帶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名貴熏香和權(quán)力欲望的壓迫氣息。
他粗糙的手掌猛地抓住玄燼懷中的古劍劍鞘,用力向外抽奪。玄燼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yīng)。這柄冰冷的劍,是他過去十幾年生命里唯一有溫度的東西,
是他沉默世界的唯一伴侶。哪怕它從未回應(yīng)過他?!叭鍪?!”凌嘯天暴怒,
一腳狠狠踹在玄燼的小腹上。劇痛瞬間炸開,玄燼悶哼一聲,眼前發(fā)黑,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撞在冰冷的祠堂柱子上,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他死死咬著牙,
將那口血咽了回去,雙臂卻更加用力地箍緊了懷中的劍,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仿佛要將自己的骨血都嵌進那冰冷的劍鞘里。凌嘯天看著他這副樣子,臉上怒意更盛,
卻又混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這啞仆的力氣和執(zhí)拗,超出了他的預(yù)料?!昂茫?!
骨頭還挺硬?”凌嘯天獰笑起來,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光,“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時候!來人!
”兩個膀大腰圓、氣息彪悍的凌家護衛(wèi)應(yīng)聲而入,面無表情,像兩座移動的鐵塔。
他們一左一右,粗暴地架起瘦弱的玄燼,像拖拽一袋沒有生命的貨物。玄燼掙扎著,
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嘶鳴,如同受傷的幼獸。但他的反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顯得如此可笑。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冰冷的地面在腳下飛快倒退,看著祠堂那扇象征著家族森嚴秩序的大門,
在視線里迅速遠離、模糊。一路拖拽,穿過凌家演武場。
場中那些正在操練的凌家子弟紛紛停下動作,目光復(fù)雜地投射過來。有漠然,有譏諷,
有兔死狐悲的隱晦恐懼,唯獨沒有同情。玄燼看到了凌家大小姐凌霜,她站在演武場邊緣,
一身素凈的練功服襯得身姿挺拔。她的目光掃過被拖拽的玄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隨即又飛快地移開,轉(zhuǎn)向別處,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令她稍感不適的雜物。那眼神里,
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權(quán)衡利弊后的冰冷回避。玄燼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沉進比葬仙崖底的云霧更深的黑暗里。最后一絲微弱的暖意,熄滅了。寒風呼嘯,
卷起地上的積雪,打在臉上生疼。玄燼被粗暴地扔在崖邊冰冷的巖石上。
懷中的古劍磕在石頭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他蜷縮著,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護住它。
凌嘯天站在幾步開外,負手而立,背對著萬丈深淵,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遠處,
隱約傳來悠長而威嚴的號角聲,穿透風雪。“聽見了嗎?
”凌嘯天嘴角勾起一抹諂媚又冷酷的笑意,那是對即將到來的大人物的敬畏,
也是對腳下螻蟻的徹底碾碎,“上宗的長老,到了!玄燼,這是你的命!
也是這廢鐵唯一的歸宿!抱著它,跳下去!用你們的灰飛煙滅,為我凌家,鋪一條通天大道!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猙獰,“跳!否則,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兩個護衛(wèi)上前一步,帶著冰冷的殺氣。玄燼抬起頭,亂發(fā)被風吹開,
露出底下蒼白卻異常平靜的臉。他看了一眼凌嘯天,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恐懼,
只剩下一種死寂的漠然。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懷中的古劍上。粗糙的劍鞘,冰冷的觸感。
他伸出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輕輕拂過劍鞘上那道最深的裂痕。對不起啊,他想,
終究沒能守住你。也好。他不再看任何人,抱著劍,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前一撲。
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風瞬間灌滿了他的口鼻耳道。失重的感覺攫住了他,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墜向那翻滾的、吞噬一切的灰黑云霧。
葬仙崖的罡風如同億萬把無形的利刃,瘋狂地切割著他的皮膚、血肉,
要將他連同靈魂都徹底撕碎。就在意識即將被劇痛和黑暗徹底吞噬的剎那——懷中的古劍,
猛地滾燙起來!那絕不是尋常的溫度,更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直接燙穿了他破舊的棉袍,
狠狠烙印在他的心口!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意志,帶著被塵封萬古的暴戾與桀驁,
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驟然爆發(fā),蠻橫無比地沖進了他瀕臨潰散的識海!
一個冰冷、傲慢、帶著無盡嘲諷的聲音,直接在他靈魂深處炸響:“呵……裝死千年,
就等個骨頭夠硬的倔種往下跳!”“小啞巴,抱穩(wěn)了!摔碎了本座的殼,你拿命都賠不起!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玄燼不知道自己墜落了多久,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極致的寒冷如同億萬根冰針,穿透皮肉,刺入骨髓,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凍結(jié)。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吸入了一把把帶著冰碴的刀子,割裂著喉嚨和肺腑。
身體砸在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撞擊。骨頭碎裂的劇痛讓他幾乎昏厥過去,
卻又被那刺骨的寒冷強行激醒。他蜷縮著,像一只被遺棄在冰窟里的幼獸,
本能地、徒勞地收緊雙臂,試圖留住懷中那唯一的熱源——那柄滾燙的古劍。
劍身依舊散發(fā)著驚人的高溫,與周遭的酷寒形成了詭異而致命的對抗。這溫度是唯一的錨點,
將他殘存的意識死死釘在這片死寂的黑暗里,不至于徹底沉淪。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
也許是一萬年。那股幾乎將他靈魂都凍結(jié)的寒意,
終于被劍身持續(xù)散發(fā)的熱量稍稍逼退了一線。如同瀕死的魚被投入微溫的水中,
玄燼僵硬的身體恢復(fù)了一絲微弱的知覺。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瞬間噬咬全身。
斷裂的骨頭在每一次心跳時都發(fā)出尖銳的抗議。喉嚨干裂灼痛,
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滾燙的砂礫。饑餓感更是化作了腹中一只瘋狂啃噬的野獸,
撕扯著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只有懷中古劍散發(fā)出微弱卻穩(wěn)定的紅光,如同黑暗深淵里唯一跳動的、詭異的心臟。
光芒照亮了周圍極小的一圈范圍,
映出嶙峋怪石冰冷的輪廓和地面上覆蓋的、不知積存了多少萬年的堅硬玄冰。
這里是葬仙崖底。傳說中神靈隕落之地,萬物絕跡,生機不存。沒有食物,沒有水,
只有永恒的黑暗和酷寒。而他的身體,正在快速走向崩潰。玄燼低下頭,
下巴抵在滾燙的劍鞘上。那灼熱的感覺燙得他皮膚生疼,卻奇異地帶來一絲活著的實感。
他伸出顫抖的、幾乎凍僵的手,摸索著,用力抓住了劍柄。粗糙冰冷的觸感傳來,
與劍鞘的滾燙截然不同。就在這時,那個冰冷傲慢的聲音,
再次毫無征兆地在他意識深處響起,帶著濃得化不開的嫌棄:“嘖……弱,太弱了。
經(jīng)脈細得跟頭發(fā)絲似的,丹田更是漏得像個破篩子!怪不得是個啞巴,根骨差成這樣,
能喘氣都算老天爺瞎了眼!”玄燼的手指猛地一僵。這聲音……是那把劍里的東西!它醒了!
它一直在“看”著他!那聲音的主人似乎對他的反應(yīng)很不滿,語氣更加刻?。骸霸趺矗?/p>
摔傻了?還是凍成冰坨子了?連個念頭都轉(zhuǎn)不動?本座等了一千年,
就等來你這么個連識海都小得可憐、風一吹就散的廢物點心?
”玄燼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他想反駁,想質(zhì)問,想嘶吼。
但干裂的喉嚨只發(fā)出幾聲破碎的、意義不明的氣音。
無盡的委屈、憤怒和絕望在胸腔里翻騰沖撞,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只能死死抓住劍柄,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昂?,不服氣?”那聲音嗤笑一聲,帶著洞悉一切的嘲弄,
“骨頭倒是還有點硬氣,可惜,硬骨頭頂不了飯吃,更救不了你的命。這崖底,
連只耗子都沒有,看你這副風吹就倒的破爛身子,能熬過三天,本座名字倒過來寫!
”饑餓感如同附骨之疽,瘋狂啃噬著玄燼殘存的意志。胃部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絞痛,
提醒著他生命正在飛速流逝。那聲音說得對,沒有食物,他很快就會死在這里,
成為這萬丈冰淵下又一具無人知曉的枯骨。死寂重新籠罩下來,
只有他粗重而艱難的喘息聲在黑暗中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和絕望。又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在饑餓和寒冷的雙重夾擊下開始模糊、飄散?;秀遍g,
他仿佛看到凌嘯天那張諂媚又冷酷的臉,看到凌霜那冷漠移開的目光,
看到演武場上那些漠然的眼神……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執(zhí)拗的不甘,
如同殘燭最后爆出的一點火星,猛地在他心底炸開。不!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里!
他猛地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他不再猶豫,張開干裂的嘴唇,
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咬向自己凍得麻木的手腕!牙齒刺破皮膚,
撕裂血肉的劇痛讓他渾身一顫。一股溫熱的、帶著濃烈鐵銹腥味的液體瞬間涌入口腔。
他強忍著惡心和劇痛,將流血的手腕,用力按在了懷中古劍那冰冷的劍格之上!
溫熱的、帶著他生命氣息的鮮血,瞬間浸染了冰冷的金屬,在微弱紅光的映照下,
呈現(xiàn)出一種妖異的暗紅色澤?!八弧 币庾R深處,那個一直喋喋不休的刻薄聲音,
驟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抽氣,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猛地燙了一下。隨即,
是火山爆發(fā)般的狂怒咆哮:“混賬東西!你在做什么?!
誰準你這螻蟻用你那污穢腥臭的血來臟了本座的神體???!
”那咆哮震得玄燼本就瀕臨崩潰的識海嗡嗡作響,幾乎要碎裂開來。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難以言喻的恐怖威壓瞬間降臨,
如同億萬鈞山岳狠狠壓在他的精神之上,讓他窒息,讓他每一寸血肉都在哀鳴顫抖,
幾乎要匍匐在地!“停下!你這不知死活的蠢貨!立刻停下!”聲音尖銳刺耳,
充滿了極致的暴怒和被褻瀆的狂躁,“本座何等存在?萬劫不磨,諸天共尊!
豈是你這等下賤血脈可以玷污的?!你的血,連給本座擦靴底的資格都沒有!
”玄燼被這股恐怖的威壓沖擊得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篩糠般抖動著,
按在劍格上的手腕更是傳來一陣陣被無形力量撕裂般的劇痛。但他死死咬著牙,
牙齦都滲出了血絲,不僅沒有松開,反而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將傷口更深地壓在那冰冷的金屬上!更多的鮮血涌出,浸染了劍格,
甚至順著劍鞘上蛛網(wǎng)般的裂紋,絲絲縷縷地滲了進去?!澳阏宜溃。?!
”劍中殘魂的暴怒達到了頂點,那咆哮幾乎要將玄燼的靈魂直接震散。然而,
就在這極致狂暴的怒意之中,玄燼那模糊潰散的意識,
卻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一閃而逝的異樣。那咆哮……似乎,
有那么一瞬間的……停頓?像是怒濤拍岸時,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回旋?
緊接著,那滔天的怒意依舊洶涌,刻薄的嘲諷也重新響起,但玄燼卻感覺到,
按在劍格上的手腕,那原本恐怖的、要將他血肉都撕裂的排斥力量,竟詭異地減弱了一絲絲。
非常非常微弱,如同狂風暴雨中一粒塵埃的沉降,若非玄燼此刻全部心神都系于此,
根本無法察覺。“蠢貨!廢物!低賤的蟲子!還不快把你的臟手拿開!”聲音依舊暴怒刻薄,
但玄燼的心,卻猛地一跳。這殘魂……在撒謊!它憤怒,它咆哮,它嫌棄,
但它……沒有真正阻止!玄燼眼中那點瘋狂的決絕,驟然化作一種不顧一切的狠厲。
他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更加用力地擠壓著手腕的傷口,讓溫熱的血液如同溪流,
源源不斷地涌向冰冷的劍身!“你……你這瘋子!瘋子!
”殘魂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氣急敗壞?鮮血源源不斷,
被那冰冷的劍身貪婪地吸收著。玄燼能清晰地感覺到,
自己本就微弱的力量正隨著血液飛速流逝,體溫在下降,意識越來越模糊。但他不管不顧,
只是死死地、近乎偏執(zhí)地,用自己滾燙的生命之泉,澆灌著這柄沉寂千年的冰冷頑鐵。
“夠了!停下!你這該死的、固執(zhí)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殘魂的咆哮逐漸變了調(diào),
似乎帶上了一絲……連它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真真正正地死掉!魂飛魄散!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玄燼的嘴角,卻艱難地扯動了一下,
形成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弧度。那是一個無聲的笑。
一個帶著濃烈血腥味和瘋狂執(zhí)念的、近乎挑釁的笑。死?他早就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是,
他終于“聽”到了,這柄冰冷死寂的劍,除了刻薄之外,另一種真實的“聲音”。
“你……你這……”殘魂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卡殼,
那滔天的怒意和刻薄仿佛被什么東西噎住了。黑暗的崖底,只剩下玄燼粗重艱難的喘息,
和他手腕鮮血滴落在玄冰上的、微弱而驚心的“嗒…嗒…”聲。葬仙崖底,
時間如同被凍結(jié)的河流。玄燼不知道自己熬過了多少天。每一刻,
都是與饑餓、寒冷、劇痛以及識海中那永無休止的刻薄嘲諷的搏斗?!按镭?!
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你腦子里裝的是漿糊嗎?本座當年座下隨便一個掃地的童子,
都比你強一萬倍!
試圖按照殘魂偶爾“施舍”般丟出的只言片語去感應(yīng)崖底那稀薄得幾乎不存在的天地靈氣時,
迎來的必然是劈頭蓋臉的奚落?!氨渴直磕_!左邊三步!對,就是那塊黑不溜秋的石頭后面!
那點微末的陰煞寒氣都感應(yīng)不到?你是瞎了還是傻了?……什么?走不動?廢物!
爬也要給本座爬過去!”當他拖著斷腿,在嶙峋冰石間艱難爬行,
只為靠近一處殘魂指點的、或許能汲取一絲微弱地脈寒氣的位置時,那聲音如同鞭子,
抽打著他僅存的意志。手腕上的傷口,結(jié)了痂,又被他自己用牙齒生生撕開。每一次撕咬,
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劇痛和識海中那殘魂暴跳如雷的咆哮?!盎熨~!又來了!你這瘋子!
本座說了不需要你那點污血!停下!立刻停下!……嘖,你這血……真是……越來越難喝了!
”咆哮的最后,總會詭異地帶上一點極其細微、欲蓋彌彰的嫌棄轉(zhuǎn)折。玄燼對此充耳不聞。
他像一頭沉默而倔強的野獸,只專注于一件事:活下去,用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然后……喂飽這把劍!每一次失血帶來的眩暈和冰冷,
都被懷中古劍持續(xù)散發(fā)的、越來越穩(wěn)定的溫熱所驅(qū)散一絲。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隨著他血液的澆灌,劍鞘上的裂紋,似乎……真的在極其緩慢地彌合?
那原本黯淡無光的表面,偶爾會閃過一抹極其內(nèi)斂、難以察覺的幽芒。更讓他心驚的是,
識海中那個殘魂的聲音,雖然依舊刻薄傲慢,
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幾乎要將他碾碎的恐怖威壓,卻在不知不覺間……淡去了很多。
現(xiàn)在更像是一個脾氣暴躁、嘴巴惡毒的老頭在喋喋不休,
而不是一個隨時能讓他魂飛魄散的遠古兇靈。這變化極其微妙,
卻讓玄燼心中那點瘋狂的執(zhí)念,如同在凍土中艱難萌發(fā)的種子,悄然扎下了根。這一日,
他蜷縮在一處背風的巨大冰巖凹槽里,正忍著劇痛,
蹭著冰壁上凝結(jié)的、幾乎看不見的霜晶——這是殘魂指點的、崖底唯一勉強能“吃”的東西,
蘊含著一絲微弱的水靈之氣,聊勝于無。突然!
“嗡——”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震顫,從他懷中的古劍劍身傳來!
玄燼的動作瞬間僵住,心臟猛地一縮。緊接著,一股龐大得難以想象的威壓,
并非來自識海中的殘魂,而是如同實質(zhì)的沉重鉛云,驟然降臨在整個葬仙崖底!
這威壓冰冷、浩瀚、帶著一種高高在上、視萬物為螻蟻的漠然。
崖底亙古不變的灰黑云霧被這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排開、攪動,如同沸騰的墨汁。
覆蓋萬載的玄冰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細密的裂紋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去?!皝砹?。
”識海中,殘魂那刻薄的聲音第一次變得低沉而凝重,沒有了往日的跳脫,
只剩下冰冷的鋒芒,“上宗的狗鼻子,倒是靈得很。小啞巴,屏息,斂神!
把你這破爛身子最后那點活氣兒都給本座藏好了!敢露一絲馬腳,本座第一個先滅了你!
”玄燼瞬間將身體蜷縮到極致,緊緊抱著古劍,埋首在冰冷的巖石縫隙里,
連呼吸都壓到了最低微的限度。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那股浩瀚威壓下瑟瑟發(fā)抖。上方,
萬丈高空,傳來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如同滾雷碾過天穹,穿透層層云霧,
清晰地落在崖底每一個角落:“凌嘯天,你傳訊所言,那千年供奉之物,連同那守劍仆役,
便在此崖之下?”另一個諂媚到極致的聲音立刻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激動和邀功之意,
正是凌家家主凌嘯天:“回稟風長老!千真萬確!那廢物啞仆抱著那柄廢……呃,古劍,
已被小人親自‘送’下此崖!此崖名為葬仙,深不見底,罡風蝕骨,更有上古禁制殘留,
便是元嬰修士墜入也十死無生!那啞仆和廢……古劍,此刻定然粉身碎骨,尸骨無存!
小人已命人在崖下仔細搜尋,定將那神物……啊不,將那古劍殘骸,為長老奉上!
”風長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嗯。那古劍,雖沉寂千年,終究是上古遺物,
材質(zhì)非凡。取來一觀,亦無不可。”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索取之意。“是!是!
小人這就親自下去,為長老尋來!”凌嘯天聲音里的諂媚幾乎要溢出來。很快,
上方傳來破空之聲。幾道強大的氣息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崖底,冰冷的神念如同實質(zhì)的觸手,
一寸寸地探查著這片死寂之地。玄燼死死收斂著氣息,連心跳都幾乎停止,
感覺自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隨時可能融化消散。每一次神念掃過他藏身的冰巖附近,
他都感覺靈魂被冰冷的針狠狠刺了一下。時間在極致的壓抑中緩慢流逝?!伴L老!找到了!
在這里!”一個護衛(wèi)驚喜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發(fā)現(xiàn)獵物的興奮?!芭??
”風長老的聲音似乎起了一絲波瀾。沉重的腳步聲快速靠近,帶著毫不掩飾的急切。
玄燼透過冰巖的縫隙,看到凌嘯天那張寫滿狂喜和諂媚的臉,他手中,
正捧著一柄沾滿暗紅色凝固血污、依舊布滿裂紋的古劍!
正是玄燼“遺落”在另一處顯眼冰臺上的那柄劍!這是他按照識海中殘魂的指示,
在感知到威壓降臨前,冒險爬過去放置的!凌嘯天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又像是捧著通往權(quán)勢巔峰的鑰匙,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風長老面前,
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玄冰之上,雙手高高捧起那柄染血古劍,聲音激動得發(fā)顫:“長老!
您請看!這便是那柄……那柄神劍!雖……雖蒙塵千年,然神物自晦!今日得見長老天顏,
定是它重放光華之時!”風長老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落在那柄古劍之上。
他穿著一身繡有云紋的月白道袍,面容清癯,三縷長須飄灑胸前,一派仙風道骨。然而此刻,
他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卻驟然掠過一絲極其隱晦、卻銳利如鷹隼的精光!
那目光死死釘在劍鞘上幾道看似尋常的古老紋路上,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玄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識海中那殘魂的氣息也瞬間繃緊到了極致,
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股壓抑到極點的、毀天滅地的兇戾之氣在劍身深處瘋狂涌動,
卻又被死死地壓制著,只等那雷霆一擊的契機。風長老緩緩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
保養(yǎng)得宜,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雍容。這只手,
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掌控力,緩緩地、穩(wěn)定地,
伸向了凌嘯天高舉的、那柄染血的古劍。目標,正是那冰冷鋒銳的劍鋒!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凌嘯天臉上諂媚的笑容凝固著,眼中是狂熱的期待。護衛(wèi)們屏息凝神,
大氣不敢出。風長老的指尖,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試探性靈力,終于,
觸碰到了那暗沉冰冷的劍鋒邊緣!就在這一剎那——“錚——?。?!
”一聲穿金裂石、蘊含無盡憤怒與無上威嚴的恐怖劍鳴,驟然爆發(fā)!
那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又似源自九天之上,瞬間撕裂了葬仙崖底凝固的空氣,
將翻滾的灰黑云霧狠狠排開!實質(zhì)般的音波如同億萬柄無形的巨錘,
狠狠砸在在場所有人的神魂之上!“噗——!”凌嘯天首當其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
狂噴一口鮮血,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拍中,整個人倒飛出去,重重砸在遠處的冰壁上,
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那幾個護衛(wèi)更是如同狂風中的落葉,哼都沒哼一聲,
直接被震得七竅流血,當場斃命,尸體如同破麻袋般摔落在冰冷的玄冰上!唯有風長老,
畢竟是上宗長老,修為深不可測。在劍鳴爆發(fā)的瞬間,他臉色劇變,
周身瞬間亮起一層凝實無比的青色光罩,硬生生頂住了那恐怖的音波沖擊!但光罩劇烈震蕩,
光芒明滅不定,他臉上的從容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震驚與駭然!
那柄被凌嘯天高高捧起的染血古劍,如同被賦予了生命,
爆發(fā)出比太陽還要熾烈億萬倍的金色光芒!金光沖天而起,如同開天辟地的第一道神輝,
瞬間刺破葬仙崖頂萬古不散的灰暗云霧,將整個深淵映照得如同神國降臨!金光的核心處,
一道身影,由無盡光芒凝聚而成,踏著虛空,一步邁出!玄甲如墨,
卻流淌著暗金色的神異紋路,仿佛承載著星河運轉(zhuǎn)的軌跡。銀色的戰(zhàn)靴踏在虛空,
腳下生出一圈圈金色的漣漪,震蕩著空間。一頭銀白色的長發(fā),如同流淌的月華,
在狂暴的金色光芒中肆意狂舞,每一根發(fā)絲都似蘊含著斬斷星辰的鋒芒!他的面容,
正是玄燼!卻又不再是那個蜷縮在冰巖縫隙里、形容枯槁的啞仆!
那是一種超越了人間俊美的神性輪廓,五官如同最完美的神祇雕刻,線條冷峻而完美,
找不出一絲瑕疵。然而,最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是他那雙睜開的眼睛。左眼,
是純粹的、仿佛能凍結(jié)時空的銀白,冰冷得不含一絲人類情感。右眼,
則是燃燒著焚盡諸天萬界怒焰的熔金之色!他立于虛空,如同九天降下的神罰之主。
破碎的衣袍在金光中化為飛灰,唯有那身玄甲銀靴,輝映著漫天金芒,
散發(fā)著令天地都為之俯首的無上威嚴!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zhì)的審判之矛,
瞬間鎖定了下方狼狽撐起青色光罩、臉上兀自殘留著驚駭欲絕神色的風長老。薄唇輕啟,
一個冰冷、傲慢、帶著不容置疑的毀滅意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