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琰離開后,長春宮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我靠在床頭,懷里摟著小公主,眼睛死死盯著殿門。每一秒都像一個時辰那么長。窗外,夜色如墨,偶爾傳來幾聲烏鴉叫,聽得人心頭發(fā)顫。
"娘娘,您歇會兒吧。"小桃紅著眼眶勸我,"您剛生產(chǎn)完,不能這么熬著..."
我搖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小公主柔軟的臉頰。她睡得正香,渾然不知自己的孿生哥哥正下落不明。
"小桃,你說..."我聲音嘶啞,"皇上能找到他嗎?"
小桃趕緊點頭:"一定能!皇上那么厲害..."
她話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心頭一跳,掙扎著要下床。
"娘娘別動!"小桃按住我,"奴婢去看看。"
她小跑著去開門,卻見王德全慌慌張張地沖進(jìn)來,臉上還帶著傷。
"娘娘!大事不好!皇上在北苑遇伏,受了傷!"
我腦中"嗡"的一聲,眼前一陣發(fā)黑。蕭景琰...受傷了?
"皇子呢?"我顫聲問。
王德全搖頭:"沒找到...皇上說,讓娘娘別擔(dān)心,他親自帶禁軍去搜..."
親自帶傷去搜?這個瘋子!
"備轎!"我咬牙撐起身子,"我要去北苑!"
"娘娘!"小桃和王德全同時驚呼,"您不能去??!"
"讓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他們,"那是我兒子!"
扯過一件外袍披上,我赤著腳就往外沖。小桃趕緊追上來,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娘娘...至少穿上鞋..."
我胡亂套上繡鞋,在小桃攙扶下上了轎。一路上,我死死攥著衣角,指甲陷入掌心都不覺得疼。北苑在皇宮西北角,是皇室狩獵的地方,林子深得很。我的孩子...他才出生幾個時辰,怎么受得了這種罪?
轎子剛停穩(wěn),我就掀開簾子沖了出去。眼前的景象讓我心頭一緊——北苑大門外橫七豎八躺著不少尸體,有侍衛(wèi)的,也有黑衣人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黑。
"皇上呢?"我抓住一個受傷的侍衛(wèi)問。
"在、在里面..."侍衛(wèi)指著林子深處。
我拔腿就往里跑,小桃和王德全在后面追著喊。沒跑多遠(yuǎn),就看見一片空地上,蕭景琰正拄著劍站在那里,龍袍上全是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皇上!"我沖過去。
蕭景琰回頭,臉色蒼白如紙:"你怎么來了?"
"我兒子呢?"我抓住他的手臂,觸手一片濕熱——是血!
蕭景琰搖頭:"不在這里...朕搜遍了,沒有。"
我腿一軟,差點跪倒。蕭景琰一把扶住我,卻因為失血過多,自己也是一個踉蹌。
"皇上!您的傷..."王德全趕緊上前。
"沒事。"蕭景琰擺手,"繼續(xù)搜!把北苑翻過來也要找到!"
侍衛(wèi)們四散開去。我靠在蕭景琰肩上,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混著熟悉的龍涎香。這個曾經(jīng)讓我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卻是我唯一的依靠。
"青梧..."蕭景琰突然低聲喚我,"朕有件事要告訴你。"
"嗯?"
"關(guān)于你的身世...朕查到了更多。"
我抬頭看他。月光下,他的輪廓格外鋒利,眼中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你確實是前朝皇室后裔。"他輕聲道,"但你父親...不是陸沉。"
我心頭一跳:"那是誰?"
"宇文睿。"
我如遭雷擊。宇文睿...前朝末帝?那不就是說...我是前朝公主?
"不可能..."我搖頭,"史書記載,宇文睿自焚殉國,沒有子嗣..."
"那是假的。"蕭景琰苦笑,"宇文睿確實自焚了,但他臨死前,把你托付給了心腹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后來被沈明堂所救,臨終前把你交給了沈家。"
我腦中一片混亂。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就是前朝皇室唯一的血脈...而我的孩子,身上流著前朝和本朝兩種血...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我顫聲問。
蕭景琰直視我的眼睛:"因為朕不想再瞞你。青梧,無論你是誰,朕對你的..."
"皇上!娘娘!"一個侍衛(wèi)突然跑來打斷了他,"找到線索了!假山后面有個暗門!"
我和蕭景琰對視一眼,同時邁步向假山跑去。假山后確實有道暗門,已經(jīng)被侍衛(wèi)撬開,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朕先進(jìn)去。"蕭景琰攔住我。
"一起。"我固執(zhí)地抓住他的袖子。
蕭景琰猶豫了一下,終于點頭。他接過火把,拉著我小心地走進(jìn)暗道。暗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過,墻壁上長滿青苔,濕冷刺骨。
走了約莫半刻鐘,前方突然傳來微弱的哭聲。我的心猛地揪緊了——是我的孩子!
"在那里!"我掙脫蕭景琰的手,不顧一切地往前沖。
轉(zhuǎn)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小的石室里,擺著個簡陋的木箱,哭聲就是從里面?zhèn)鱽淼?。我撲過去掀開箱蓋,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襁褓,里面的嬰兒哭得小臉通紅。
"我的孩子!"我顫抖著抱起他,眼淚奪眶而出。
蕭景琰也趕了過來,伸手輕撫嬰兒的臉:"沒事了...父皇在這里..."
就在這時,我注意到角落里蜷縮著一個人影。蕭景琰一把將我拉到身后,厲聲喝道:"誰!"
那人慢慢抬起頭,露出一張蒼老的臉——是太后身邊的李嬤嬤!
"是...是你?"我難以置信。李嬤嬤伺候太后多年,怎么會...
李嬤嬤詭異地笑了:"娘娘...老奴也是...身不由己..."
"誰指使你的?"蕭景琰劍尖直指她咽喉。
李嬤嬤不答,反而看向我:"娘娘...您真以為...找到皇子就...安全了?"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黑血,"您不過...是顆棋子..."
話音未落,她頭一歪,斷了氣。
"服毒自盡。"蕭景琰檢查后沉聲道,"死士的做法。"
我抱緊懷中的孩子,渾身發(fā)冷。棋子?誰的棋子?還有她臨死前那個詭異的笑...
"先回去。"蕭景琰攬住我的肩,"孩子需要太醫(yī)檢查。"
回到長春宮,太醫(yī)早已候著。檢查后確認(rèn)皇子只是被喂了迷藥,并無大礙。我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娘娘!"小桃驚呼。
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朦朧中,我看見蕭景琰焦急的臉,聽見他大喊"傳太醫(yī)"...然后,黑暗吞噬了我的意識。
?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黃昏。
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錦被。小公主睡在旁邊的搖籃里,而皇子...我猛地坐起來,牽動下身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
"別動。"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
我轉(zhuǎn)頭,看見蕭景琰坐在那里,眼下兩片青黑,顯然一夜未眠。他手里端著藥碗,小心翼翼地扶我起來。
"孩子..."我嘶啞地問。
"很好。"蕭景琰示意我看另一邊。那里多了個精致的搖籃,里面躺著熟睡的皇子,"太醫(yī)說只是受了驚嚇,調(diào)養(yǎng)幾日就好。"
我長舒一口氣,靠回枕上。蕭景琰舀了一勺藥送到我嘴邊:"喝藥。"
藥很苦,但我乖乖咽下。蕭景琰一勺一勺地喂,動作出奇地輕柔,與那個在朝堂上殺伐決斷的帝王判若兩人。
"李嬤嬤..."我猶豫著開口。
"死了。"蕭景琰眼中閃過一絲冷厲,"但她背后一定還有人。朕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皇上...您的傷..."
"小傷。"他輕描淡寫地說,可我知道那傷口有多深——昨晚扶我回來時,他的龍袍半邊都被血浸透了。
藥喝完了,蕭景琰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放下碗,猶豫了一下,突然伸手撫上我的頭發(fā)。
"亂糟糟的。"他輕聲道,"朕幫你梳梳。"
我愣住了?;实劢o妃子梳頭?這...這不合規(guī)矩。
沒等我反應(yīng),蕭景琰已經(jīng)拿起梳妝臺上的玉梳,輕輕梳理我打結(jié)的長發(fā)。他的動作很生疏,卻格外小心,生怕弄疼我。
銅鏡里,我看見他專注的側(cè)臉,棱角分明,睫毛在燭光下投下一片陰影。這個角度,他看起來沒那么威嚴(yán),反而有幾分...溫柔?
"青梧。"他突然開口,"朕想立太子。"
我心頭一跳:"什么?"
"我們的兒子。"蕭景琰放下梳子,雙手搭在我肩上,"朕要立他為太子。"
我轉(zhuǎn)頭看他:"可他才出生一天...而且..."
"而且他身上流著前朝的血?"蕭景琰冷笑,"那又如何?他是朕的兒子,這就夠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這個曾經(jīng)讓我恨之入骨的男人,此刻竟如此堅定地保護(hù)我們的孩子...
"皇上..."我聲音發(fā)顫,"您不介意我的身世?"
蕭景琰沉默片刻,突然俯身,額頭抵著我的:"沈青梧,朕若介意,當(dāng)初在江南找到你時,就不會帶你回宮。"
他的呼吸拂在我臉上,溫?zé)岫煜?。我心跳加速,不知該如何回?yīng)。
"好好休息。"蕭景琰直起身,"明日早朝,朕會宣布立太子的事。"
他轉(zhuǎn)身要走,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袖子:"皇上!"
"嗯?"
"謝謝...謝謝你找回我們的兒子。"
蕭景琰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yáng):"不客氣,沈青梧。"
他走后,我靠在床頭,看著兩個熟睡的孩子,心中五味雜陳。我的身世,爹的冤案,蕭景琰的轉(zhuǎn)變...這一切像場夢,卻又真實得可怕。
小桃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娘娘,要梳洗嗎?"
我點點頭。她扶我坐到梳妝臺前,拿起梳子。銅鏡里,我的臉蒼白憔悴,鎖骨上的梅花胎記在燭光下格外顯眼。
前朝公主的女兒...這個身份讓我既陌生又恐懼。我真的是宇文睿的女兒嗎?那爹...沈明堂知道嗎?
"娘娘,您怎么了?"小桃擔(dān)憂地問。
我搖搖頭:"沒事。"猶豫了一下,又道,"小桃,你去把趙嬤嬤留下的東西拿來。"
小桃很快捧來一個小包袱,說是從趙嬤嬤房里找到的。我翻檢著里面的物品——幾件舊衣裳,一把木梳,還有...一本破舊的冊子。
翻開冊子,里面密密麻麻記著些宮廷舊事。我快速瀏覽,突然在一頁上停住了:
"臘月初八,玥公主誕下一女,左肩有梅花胎記。帝大悅,賜名'明珠'..."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臘月初八...我的生辰。梅花胎記...與我鎖骨上的一模一樣!
"娘娘?"小桃疑惑地看著我。
"沒事。"我合上冊子,"你先下去吧。"
獨自坐在梳妝臺前,我望著鏡中的自己,第一次認(rèn)真思考:沈青梧...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