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冬風(fēng)蕭瑟，枯黃樹葉飄零落地。
街道上的人逐漸變多，喧囂中充滿煙火氣。
劉主任裹緊棉襖，打量了下旁邊人高馬大的時淮章，這小子是真抗凍，穿著單薄的中山裝站的筆挺，風(fēng)吹過一點(diǎn)都不抖，年輕人身子骨就是硬朗。
劉主任，“沒想到招待所居然不提供早餐，辛苦小時同志陪我出來找吃的了。”
時淮章認(rèn)真回答：“不客氣?！?/p>
體面話，他還真回答啊。
劉主任呵呵笑了聲，也是，他就喜歡淮章這種性格，誠實嚴(yán)肅干活積極，這次出來到襄城參加礦場交流會，大把人想要利用關(guān)系跟他過來，但他都拒絕了。
就特意選了時淮章帶出來見見世面，長長見識。
“你不冷嗎？廠里發(fā)的布票和棉票用了沒？”
“沒有。”
“為什么不用？”
時淮章目光堅定，“因為我以后要找媳婦，這些都留給她用?！?/p>
穿窮一點(diǎn)，低調(diào)。
“……”
物資也沒緊缺到這么可怕吧。
“等你以后娶媳婦了我給你票不成？再這么堅持下去，我看你都沒看到媳婦的影子就先凍死在街頭，可慘哦?！?/p>
劉主任這么肯定，是有來頭的。
淮章是個頂頂好的同志，下井是第一個，上來是最后一個，每次參加的工作總能超前完成，從沒發(fā)生過事故。
身體素質(zhì)極強(qiáng)，名字常年駐扎光榮榜，心腸也善良，每年評先進(jìn)工人勞模都要把名額讓給別人。
因為被評為勞模有嘉獎，二十塊錢還有三斤肉票，半斤糖票，一張稀有特殊票據(jù)（自行車/手表/收音機(jī)/縫紉機(jī)等）這可是實打?qū)嵉莫剟睢?/p>
他是年年被評，年年拒絕，這正氣無私到有些傻的大小伙可不多。
不過廠里依舊是評給了他，不容更改。
期間見義勇為兩次，樂于助人一次，推進(jìn)了廠里礦工的團(tuán)結(jié)友誼，若不是每次晉升機(jī)會他都推拒的話，現(xiàn)在哪里是個普通的礦工？
這樣的好小子要節(jié)約省錢，還挺讓人害怕的。
對于劉主任的賞識，時淮章表示深深的無奈。
他并不想這樣的。
但每次想要低調(diào)，生活總?cè)缢臈l腿亂跳的怪物，推著他在吸引人注目的道路上狂奔。
當(dāng)?shù)V工的第一天，因為初來乍到不會磨洋工，第一次下礦收斂了力氣，卻還是完成了三天的進(jìn)度，引起全廠震驚。
事后曉得了磨洋工，卻發(fā)現(xiàn)礦洞瓦斯泄漏，頂板瀕臨塌方，事后多了十幾個感激涕零，每天噓寒問暖的礦友。
礦場的前任勞模不歡迎他的到來，自己索性就避開他早進(jìn)晚出，一日碰到下礦檢查的劉主任，一下子就被盯上。
被評為勞模后，他建議將名額留給家庭貧困的前任勞模，這下前任勞模都不好意思了，過來跟他做朋友——
“……”
事情就是這樣，越做越忙。
名聲大后不少人來介紹對象，時淮章煩不勝煩，一開始不予理睬，后面愈演愈烈，他開始籌謀找個伴侶。
有想過讓家里主持做個聯(lián)姻，但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勢必會被掣肘要回去當(dāng)紅三代，回家更是奪目，這違背了他的初衷，還是算了。
經(jīng)過各種考慮，打算自己找有眼緣的。
其次找不到有眼緣的，他也可用正在相親為借口回絕相親，很好。
在這期間，時淮章接受相親時熟能生巧，學(xué)會了事前調(diào)查，根據(jù)相親對象的信息來調(diào)整自己的著裝。
穿得窮一點(diǎn)，有利于擺脫不必要的麻煩，覺得對方合適就穿的好看一點(diǎn)。
不過暫時沒有后面的情形。
兩人說著話，劉主任停步，抬頭看了看國營江南面館的招牌，
“就在這家面館吃吧，冬天吃混沌湯面最暖身子了?！?/p>
“是?！?/p>
早上能來面館吃早餐的條件都不錯，劉主任在第一個小窗交錢票，點(diǎn)兩碗加辣的，沒讓時淮章付，讓他先去找個座位占位。
時淮章舉目四望，一秒內(nèi)定格到面館內(nèi)最近的合適空位，準(zhǔn)備劉主任的公文包放下時，隔壁傳來亮晶晶的光芒。
他眼神微動，轉(zhuǎn)頭跟某人對視上，瞬間如臨大敵。
是她？
昨日對線后造成自己心緒不寧的燕殊。
時淮章手臂動作頓了頓。
如果公文包放在她隔壁位置，他的位置就在公文包對面，那么他會跟她直接對視，但若是坐在公文包位置，他和她的距離就只有一米五。
下意識想躲著燕殊。
雖然他們約好今日下午再見，但時淮章心里已經(jīng)打好道歉的草稿，就等著見面說出來。
“小時，過來?！?/p>
拿面窗口處的劉主任打斷這個思考，向他招手，示意過來端面。
時淮章只能先去。
回來落座到在劉主任對面，果不其然，對面投來明晃晃的視線。
燕殊同志的雙眸非常漂亮，經(jīng)歷昨天的事后她少了些委婉，此刻見到他，眼睛瞬間透出澄澈驚喜的光。
眸光不加掩飾的含情脈脈，飽含嬌羞。
她似乎早就對自己有好感，所以那眼神坦率直白，十分灼熱。
“……”
時淮章的手指微動，轉(zhuǎn)頭躲避。
“小時，快趁熱吃?！?/p>
“是?！?/p>
對面的燕殊見時淮章一直低著頭，耳尖乍然轉(zhuǎn)紅，心里笑他性情真純，對面吃面磕蒜的黃大嬸見燕殊還未動，也催促道：
“燕同志，你也快點(diǎn)吃，小心涼了?！?/p>
“嗯?！?/p>
燕殊瞧了眼對方的碗底，念叨著太早起沒胃口夾了一半給她，
“燕同志，你人太好了?！秉S大嬸伸碗接過，面色尷尬，眼睛冒光盯著面條不放，
之后繼續(xù)尷尬笑笑，“就是我沒幫上你什么忙，真是不好意思?！?/p>
“沒事，我大哥那邊還要勞煩您大家關(guān)照?！?/p>
“小事小事，他要是搬了，我就叫我兒子幫忙！這完全不用客氣！”
從黃大嬸這里得知燕衛(wèi)東即將被辭退的內(nèi)部消息，燕殊嗯了聲，低頭認(rèn)真吃面，不知在想什么。
殊不知，對面的嬸子盯著燕殊漂亮的臉皮，心動了動：
“燕同志，你還沒結(jié)婚吧？談對象了嗎？”
燕殊咳了聲，驚訝得眨眨眼。
“我兒子吧，也是一表人才——”
沒等她說完，燕殊唇動了動，聲音輕柔含羞：“黃嬸子，實不相瞞，我已經(jīng)有談對象的人了，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啊，這樣啊?！?/p>
黃大嬸扼腕嘆息！
此刻，聽覺敏銳的時淮章脊背一頓。
滾燙的湯汁在唇間炸開，有談對象的人選？不會，這個人選是他吧？
時淮章停頓幾秒，抬頭狀似無意瞄向燕殊。
正好見到她拿出帕子擦唇，帕子上那雙眼眸含著水霧彎起，蕩漾著淺淺的歡喜，時淮章不知為何，感覺心口如火燎。
他眼神凝滯，發(fā)覺居然挪不開眼。
燕殊無意偏頭，對時淮章投來的目光愣了愣，她放下帕子。
藏在帕后的唇滋潤殷紅，此刻溫柔上揚(yáng)，眼睛里好似有星星，暖暖的。
時淮章感覺自己怪怪的，下意識渾身警戒。
眼中情緒明滅不定，越發(fā)深沉。
在燕殊的視角，此刻時淮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好似天生就那么冷，腰板高大結(jié)實，看向她不動，顯得有些兇，有種要追過來打人的感覺。
呆了呆，微微歪頭唇線向下抿。
清純美比花苞的臉蛋露出不理解，摻雜淡淡的幽怨。
好似在說：你怎么用這么兇的表情看我？
啪的聲，面館內(nèi)的燈盡數(shù)熄滅。
食客們嚇了一跳，不明所以，不約而同好奇盯向頭頂發(fā)出疑惑聲，彌散著燒焦味的空氣中。
燕殊亦是，她觀察了下周圍情況，確定安全才繼續(xù)看向時淮章。
時淮章已經(jīng)斷開視線。
“好好的，燈咋全燒壞了?。俊?/p>
服務(wù)員跑出來檢查，十分納悶，向在場的食客道歉。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怎么走哪哪電路不行啊，這燈都能燒壞了？”坐在時淮章對面的劉主任笑出聲，只當(dāng)這是巧合中的巧合。
時淮章沒回答，繼續(xù)吃面。
不知道為什么，她那個幽怨的表情驟然讓自己沒繃住。
跟她在一塊地方，氣場都被壓制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