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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浮生陰陽事 望之曦 116824 字 2025-08-16 18: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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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總是和鬼故事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幽閉的環(huán)境、反光如鏡的轎廂、午夜時分、驟停,這些要素往往就可以拼湊成“恐怖”二字。沒錯,我要說的就是這么一個看似很普通的故事,雖然有了很多小說、電影電視的鋪墊,但這次經(jīng)歷,依舊讓我久久難以釋懷。

楊小白,在區(qū)質(zhì)監(jiān)局工作,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檢查區(qū)里寫字樓、商場、住宅小區(qū)的各種電梯。他是我朋友,瘦瘦的,也受受的?;诤笠稽c,我刻意與他保持一點點距離,僅限于約約飯,其他不約。所幸我們都是吃貨,算聊得來,約會也就比較頻繁。

那天晚上,大雨??焓c了,楊小白給我發(fā)微信,問我去不去豪蝦傳。我說下這么大雨,不去了吧。他說他已經(jīng)到了。這就是他的風格,有時候微信問我在不在家,他要過來。我說好,你來吧。消息發(fā)出去瞬間就會傳來敲門聲。

無奈,我打傘出門。豪蝦傳是成都一家著名的冷淡杯,以麻辣小龍蝦聞名蓉城。我和楊小白常約的那家離我住處不遠,開在一個停車場般的院壩上,晚上倒也涼快。我到的時候,楊小白已經(jīng)點好了小龍蝦,他正用筷子戳著鹵蛋玩耍。

我坐下來,看他戳。楊小白抬眼看看我,笑了笑說:“我才下班,路過這里,覺得好餓?!蔽艺f:“那就吃唄?!彼f:“等會兒,豬小妹馬上就到?!?/p>

我心想,豬小妹住在成都東門上,我這里是西門,她馬上就到。那么這個夜宵也就肯定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聯(lián)想著楊小白一貫的做事作風,我不打算揭穿他,我倒要看看這回他又想干什么。他戳蛋,我看他戳蛋。

確實,還沒到三分鐘,豬小妹那銅鐘一般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了:“小白!”“耶,老潘!你也來了啊。來來來,點起!”她還沒有落座就在包包里把煙摸出來遞給我。一陣稀里嘩啦,豬小妹粗放地坐下了。

豬小妹是她自己的微信網(wǎng)名,成都本地女漢子,已婚,有娃兒。身材走樣,四肢短粗。脾氣耿直且火爆,才炒了老板魷魚,賦閑在家相夫教子。

坐下吃喝,聊得也是些無關痛癢的工作、生活。下雨天,客人不多,我們慢慢剝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也不怕被老板催。小白問我最近有沒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對我做的事情一直很好奇,喜歡聽我聊些神神鬼鬼,經(jīng)常是聽的時候如鮮就飯,聽完了又戰(zhàn)栗害怕。所以我后來也懶得說了,免得反過來還要給他壯膽,麻煩。

于是當小白又問我的時候,我說沒有,最近閉門休息。他自討了個沒趣,又轉(zhuǎn)過去問豬小妹:“你之前的單位是不是在××寫字樓?”豬小妹輕描淡寫地說:“啊,咋了嘛?”楊小白撇了撇嘴說:“我這兩天在那個寫字樓檢驗電梯?!薄叭缓竽??”豬小妹一直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

楊小白抓起一只小龍蝦,淡淡地說:“沒有然后啊?!薄懊?!”豬小妹很嫌棄他。小白低頭剝他的小龍蝦,忽然又問:“你們那里有沒有傳過什么嚇人的事情?。俊必i小妹一臉茫然地回應:“沒有啊?!绷⒖逃峙d奮起來:“咋子了?你是不是遇到啥子了?說說說,說來聽聽噻。”

我默默聽他們聊天,我預感經(jīng)過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鋪墊,楊小白要說正事了??墒切“撞]有說話,只是繼續(xù)剝他的蝦,吸吸溜溜地吃蝦肉。豬小妹如同被勾起食欲一般仍然在追問:“到底咋個了也,你說啊,才焦人的,有啥子不好說的嗎?話說一半……”嘀嘀咕咕碎嘴子一陣嘮叨。

楊小白慢慢嚼完一只蝦,沒有搭理一旁火急火燎的豬小妹,轉(zhuǎn)而問我:“潘師傅,電梯里是不是真的容易遇到鬼哦?”我猜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了,想逗他一下:“何止電梯哦,你現(xiàn)在身后就站著兩個,看你很久了?!毙“咨碜佣冀┝?,一臉嚴肅的說:“不要嚇我哦,大半夜的。”我看邊上的豬小妹笑得都要把竹椅擰折了。

楊小白有很強的自我防衛(wèi)心理,說了這句玩笑后,他又開始避開話題東扯西拉其他事情了。

就這樣吃喝閑聊,差不多快十二點了,雨也漸漸停了下來。我們決定結賬走人。就在起身要離開的時候,楊小白突然又問我:“你那里有沒有可以辟邪的護身符???給我一個唄。”我告訴他:“我有串祭煉過的雷擊木手串,你要的話就去拿?!必i小妹在一旁悄悄跟我說:“小白不正常?!比缓笥执舐曊f一句:“我也要去耍哈子。”

這家豪蝦傳離我家很近,200米的樣子。要去就去吧,也方便。很快一行三人就進了小區(qū),開了單元門,我就去按電梯,楊小白躲在我身后。

叮——電梯門開了,我按亮15樓的按鈕,電梯門合上。電梯轎廂被保潔阿姨擦得锃亮,我們就像身處四面鏡子之中,真人假影重重。我看了下表,無意地說了一句:“喲,正好午夜十二點。”這時,電梯停在了七樓,門開了,沒有人進來,當然也沒有人出去。我探出腦袋看了看,外面是漆黑的樓道,空無一物,打開的電梯門就像黑夜中張開的一張大口,連接著明暗世界。奇怪,也許是有人按了樓層后又搭乘了邊上一架電梯吧,但也有可能是其他什么未知未名的東西要搭乘電梯。于是,我朝邊上挪了挪,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再按電梯的關門鍵。顯然,這一系列動作嚇到楊小白了,電梯剛重新啟動,就聽見小白多大聲的喊叫:“我去!你這也太嚇人了!”我決定把恐嚇進行到底,于是把食指搭在嘴上,提醒他:“噓——小聲點,不要嚇到兄弟姐妹?!毙“坠涣ⅠR閉嘴了,我看見豬小妹也一改往日的逗比,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只拿眼神翻我。

很快,15樓就到了。電梯門打開,我咳亮樓道燈走出去。這兩人,一邊一個很默契地拉住我的衣角。開門進家,又坐著聊了會兒,喝了點茶,我把雷擊木手串找出來,在香上熏了一遍,交給小白戴在手上。我說:“好了,也不早了,你們也該回去了。”這時小白一把摟住我客廳的落地燈桿,喊道:“我不走了,我今晚住這兒了,我不要去坐電梯?!必i小妹也來湊熱鬧:“我也不走了!”這場景,我覺得有點好笑。一邊寬慰小白:“雷擊木都給你了,你怕什么啊,快走快走”,一邊把他們兩人往門外推。

推到門口,我就準備關門,豬小妹又拖住我說:“不行,要走你也要把我們送到路邊打車?!睕]辦法,我這也是自作自受。

電梯里,我就感覺我被這兩個人完全架起來一樣。那叫一個親密團結難舍難分。我近乎被兩人綁架一樣來到馬路邊,等出租過來把他們接走。

大雨過后的夏夜,很涼快。送走他們,我回到小區(qū)的綠地邊,找了個長椅坐下來,真涼快——褲子都濕了。管他呢,回去就要洗澡更衣的。點了根煙,享受著難得的片刻涼爽。城市的天空似乎沒有黑夜,各種燈光把天空照映成淡淡的橘紅,造物主者蘸著濃墨在空中作畫,烏云流徙,氤氳彌散。

抽完煙,我就起身回去了。我并不害怕午夜,慢悠悠晃進電梯,按下樓層。電梯門合上了,然而當時我并不知道一場好戲的大幕也就此拉開。

叮~電梯門開了,2樓。我等了會兒,木有人進出,關門。

?!娞蓍T開了,4樓。我等了會兒,木有人進出,關門。

叮~電梯門開了,6樓。我等了會兒,木有人進出,關門。

?!娞蓍T開了,8樓。我等了會兒,木有人進出,關門。電梯沒有動,里面的數(shù)字一直顯示著“8”。電梯里,除了我,只有四面廂壁上我的鏡像。我按了開門鍵,伸頭出去看看,只是漆黑的樓道。我咳亮樓道燈,再次左顧右盼,確定沒有人。我有點不耐煩了,念了一句:“進出搞快,別磨蹭。”回來按關門鍵,電梯門關上了,電梯里樓層顯示器上只有深紅色的“8”字,向上向下的箭頭仍舊沒有顯示。

等了半分鐘,我極不耐煩地又去按開門鍵。門開了,聲控樓道燈已經(jīng)熄滅。我依舊把腦袋探出門去打算看看,就在這時,電梯門響了,我迅速把腦袋后撤,好險,差點把我這顆智慧的腦袋夾到,與此同時,我聽見門外一串啪啪啪快速跑遠的聲音——鞋子拍到大理石地面的啪啪啪聲,不是肉肉碰撞的啪啪啪聲。

還真是鬧鬼了?我快速按了幾下關門鍵,電梯終于到了,可沒多久,叮~電梯門又開了。

2015年7月18 日星期六午夜1:00。乙未年癸未月乙未日丁丑時。四柱全陰。

電梯再一次在10樓停了下來。我決定走出電梯??攘翗堑罒?,我邁出電梯。還沒等我轉(zhuǎn)身,電梯門就關上了。等我回頭去看電梯前的面板,電梯沒有上行,而是下去了,10、9、8……-1,一路順暢。下行箭頭消失,電梯停在了地下車庫。

惹不起,我走樓梯好伐。推開虛掩著的安全通道間,咳了一下,樓梯燈亮了。不明白為什么所有樓盤的樓梯照明燈都是低瓦數(shù)的白熾燈,昏昏暗暗的,墻角“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泛著幽幽綠光。走吧,爬樓,可著一身肥肉。這里應該很少有人會走,空氣也不流通,悶悶熱熱的,昏暗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拖得瘦長,匍匐在鋸齒般的樓梯上??恐鴻跅U向下看,盤旋折疊的樓道由昏黃燈影里延伸,逐漸消失在不見底的黑暗中,悄無聲息。拖著笨重的身軀,我緩行在樓梯間里,聲控燈一會兒就熄了,我咳一下,伴隨著燈亮,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回響。每邁一步,都能聽見嗡嗡聲。

樓梯燈閃了幾下,明明暗暗之間,有什么東西從我眼前疾速閃過。不那么真實,更像是在腦中閃過一樣。噔噔噔噔……誰,大半夜的跟我一樣,不坐電梯走樓梯。而且這個聲音是在我身后。

我不打算回頭,只是停下腳步,靠樓梯里側(cè)站著。噔噔噔噔……聲音近了,跑得很急促,急促得我都心跳加速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從我邊上跑過——之所以說是悄無聲息,是因為除了蹬蹬奔跑聲以外,他沒有發(fā)出其他任何呼吸,甚至我都沒有感受到奔跑在樓梯間應有的喘息聲。

他一身黑T恤,黑短褲,黑色運動鞋。他在高過我四五個臺階的地方停了下來,依舊沒有喘息聲,甚至沒有因為爬樓勞累該有的呼吸起伏感。我感覺他在偏過腦袋看我,但又沒有轉(zhuǎn)過頭來。

僵持在那里,用文學的詞來說,就是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聲控燈又熄了,眼前剛一黑,我就下意識地用力咳了一聲,我保證不超過1秒鐘燈就亮了??删瓦@么一會兒,他不見了,我抬頭看,原來他已經(jīng)轉(zhuǎn)過樓梯轉(zhuǎn)角上去了,但他又沒有繼續(xù)爬,而是停在那里,我能看見他的腿沒有移動。

是人,相安無事。是鬼,該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于是我做了個深呼吸,也加快腳步往上走。我轉(zhuǎn)過樓梯角,又看見那個似乎仍偏著腦袋看我的身影。我繼續(xù)走,他也開始走,但這次沒有跑得那么急促了。

十三樓,樓梯間門口。他停住了。我也停了下來,隔著他半層樓梯。他拉開樓梯間的門,樓梯間的燈光照進黑暗的樓道,地上露出一片完整的橘黃色光亮。

不對,他沒有影子!

我迅速起煞,左手挽出個玄武訣,右手掐指巡紋做劍訣。這時他竟緩緩扭過頭來,身子沒動,腦袋一百八十度得擰了過來。

OMG,他沒有臉……所謂沒有臉,不是沒有五官,而是我真的看不見他的臉——頭發(fā)之下脖子以上就是一片黑洞洞的,所謂的“無”。

就在我發(fā)力大踏步憋著氣沖上去的時候,他閃進了樓道,又是一陣啪啪啪急速的奔跑聲,漸行漸遠。

等我咳亮樓道燈,順著聲音追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我又站在了電梯門口,而電梯也已經(jīng)剛好停在了十三層。

左右看看,我放下了手訣,去按電梯門,打算還是坐電梯回去算了。

電梯門開了,樓道的聲控燈閃了一下又熄滅了。電梯里冷冷的燈光照在大理石地面上。感謝勤勞的保潔阿姨,把地面擦得也跟鏡子一般,讓我能通過倒影看到我的腳后面,有一雙黑色的運動鞋。

“你要上,還是下?”一個深沉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

那天晚上的事先放一邊,先說第二天。這昏昏沉沉的,我一覺就睡到了將近中午。醒來我就給楊小白發(fā)微信問他在哪里。他回說今天在公司,我約他中午十二點在私房豬蹄面見面吃午飯。

洗漱完畢,跨上我的赤兔寶驢電瓶車徑直向高新區(qū)駛?cè)ァR姷叫“?,真想踹他一腳,憋了一肚子火的我近乎咆哮地問:“你想干什么?!”眾人紛紛側(cè)目。楊小白有點吃驚,我從包里掏出一個手鏈扔在桌上:“請你給我個解釋?!?/p>

楊小白看到手鏈,帶著委屈說:“你坐下,聽我慢慢跟你解釋?!弊?,吆喝小二上兩碗面。楊小白跟我說那串手鏈是他檢查電梯時候在樓道里撿到的,覺得還好看就揣兜里了,后來他碰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他直覺覺得這個手鏈是個不祥之物,又不敢亂扔,就悄悄放我那里了,他覺得我那里安全,不會出什么事情。

邊聽他解釋,我邊看那手鏈。黑色繩子編成的,上面串鑲著些石頭、銀隔片,比較少見的是還綴著一枚銅錢。聽他說完,我是又好氣又好笑,遇到什么事了直接開口說不好么,就這么一聲招呼不打地扔我家里。要真是一般的廢品垃圾也就算了,可這特么的還真就是個邪物。

我看著楊小白,他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垂著個腦袋,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我嘆了口氣,說:“那你究竟遇到什么事了?你說?!毙“字е嵛岬鼗卮鹞遥骸胺凑褪恰矣X得……不太好?!薄拔遥?!”我更火了,事情都這樣了,還跟我打太極。要不是小二這會兒正把面端過來,我真想把小白揪起來啪啪兩巴掌糊死。

吸溜著面條,再次平靜心情。我對楊小白說:“你既然不愿意說,那我跟你說說我昨晚遇到的事如何?”沒等他接腔,我就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說完,小白一口面含著,半張著嘴,油湯滴滴答答往下滴。他反應了一會兒,把面吐回到碗里,拿紙邊擦嘴邊嘀咕:“好嚇人?!蔽叶⒅麊枺骸霸趺礃樱遣皇窃撃阏f了。”“額……恩……差不多……”

我是徹底服了他了,慢悠悠的性格,油鹽不進的自我。既然這樣,那我就只能采取下下策了。

我把筷子一放,朝小白喊:“把雷擊木還我!”小白有些吃驚?!翱欤 蔽野蜒壑樽映坏?,不出所料,他無奈地取下雷擊木手串遞給我。我伸手接過,說:“去結賬?!毙“着读艘宦暎瑥姆旁谶吷系男匕锬贸鲥X包,起身去前臺結賬。

正合我意!我迅速抓過他的胸包,打開拉鏈,摸了一下,把那串奇怪的手鏈塞進那包的夾層里。

楊小白啊楊小白,我?guī)状稳瑔柲悖霂湍憬鉀Q問題,你不買賬,那沒辦法,只有再嚇嚇你了。

等他結賬回來,我們分道揚鑣。

到了晚上十點半的樣子,收到楊小白的微信:“我錯了,你能來一趟嗎?”我打算故意拿捏他一下,便敲了一行字發(fā)送過去:“太晚了,我要睡了,什么事明天再說吧。”微信沒回應。其實今天晚上我是有所準備的,料定楊小白肯定要來找我,因為我把那串十分不吉利的手串悄悄塞回去了,今晚他肯定要出事。

我沒有睡,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下文。又過了半個小時,手機響了,看了看,沒錯,是楊小白撥過來的。接通電話,楊小白那頭依舊沉著聲音說:“我不敢睡?!蔽矣悬c想笑,憋住了,回他:“我可睡了,要不你過來我這邊?!彪娫捘穷^沉默了一會兒,擠出來一句話:“我更不敢下樓?!甭犓@話,我猜今晚應該是被嚇著了,于是蒸了正嗓子,說:“好,我過去,但希望你能好好跟我說話?!?/p>

放下電話,我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書包就出門了,打了個車直奔楊小白家。他家住在蘇坡那邊,遠離市區(qū),晚上特別安靜。小區(qū)綠化做的也不錯,跟個原始森林一樣,把鋼筋水泥的樓房包圍著,只是在這樣的黑夜里,憑著幾盞地下的景觀燈,顯得特別幽暗,黑乎乎的一片。見到楊小白,我看他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平時膽子就不大,如果也遇到我前晚差不多的事情,嚇哭是有可能的。我下意識看了看他的褲襠,恩,還是干燥的。

“好了,別怕了,說說唄,今晚怎么了?!蔽以谏嘲l(fā)上坐下就對楊小白開門見山。

楊小白面留懼色,環(huán)顧四周,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把家里能打開的燈都打開了,一片燈火通明盛世景象。他說:“今晚有人跟蹤我。”我假裝聽不懂,問:“哦,劫財還是劫色啊?”小白顯得有點著急,右手捏著拳頭,錘在沙發(fā)上說:“不是啊,不是人,是鬼!肯定是鬼!恩,是的,肯定是鬼,是鬼?!毙“锥家伤樽熳恿耍颐o他剎車:“小倩嗎?怎么著,你是長得挺像寧采臣的?!彼f:“不是,是男鬼,他……他要殺我?!?/p>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點燃一根煙,跟楊小白說:“好吧,我信你。你把今晚遇到的事情完整說給我聽,我不打斷你。”

楊小白咽了口唾沫說道:“今天我下班跟朋友吃飯回來,十點鐘的樣子,我就跟往常一樣坐電梯上樓,電梯到了三樓就停了,門也開了,可是沒有人進來!我就去按關門,可是怎么按門都沒有關,我害怕極了,等了好久門都是開的。于是我就出電梯,我剛走出去,電梯門就關上了,樓道的感應燈也滅了。我急忙伸手去按電梯按鈕,還咳嗽了一聲,想把感應燈弄亮。可是燈沒有亮,我背后突然有個很厚重的男的聲音響起來,問我是上還是下。那時我嚇壞了,都不敢回頭看,因為我清楚我出電梯的時候外面根本沒有人。好在電梯門打開了,我想都沒想就鉆了進去,按了我家的樓層12樓。門關上了,沒有感覺有人跟我進來。我感覺今晚的電梯走得比之前慢好多,樓層數(shù)字變得很慢很慢,不經(jīng)意間我瞄了一眼側(cè)邊轎廂,很清楚的映著我身后站著一個男的,高大強壯,一動不動。我根本不敢看他究竟長什么樣子,害怕得閉著眼低著頭,心里不停祈禱快點快點。終于電梯到了,門打開,我也憋不住了,大喊了一聲沖出去。就在我哆哆嗦嗦拿鑰匙開門的時候,我聽見背后有人呵呵笑著,感覺是快步跑過去了。然后我就進門鎖門,不瞞你說,眼淚都嚇出來了?!?/p>

聽楊小白的敘述,跟我前晚遇到的情況差不多。我見他停下來了,就問是不是沒了。楊小白說沒了。我問:“那也不至于像你說的他要害你要殺你噻?!睏钚“坠虉?zhí)的堅持:“他就是要殺我。之前在**寫字樓修電梯的時候就遇到過,這次都跟家里來了,肯定是要殺我,不然怎么跟這么遠!”原來小白在之前也遇到了這些事,那些他對我刻意隱瞞不說的大概也就是這么回事。這個時候,我倒覺得再去了解那些沒有多大必要了,也進一步肯定這些事跟那個手串有關。于是我告訴楊小白:“你去,把你白天背的胸包拿來?!毙“坠怨缘娜戆?,我拿過打開里面的夾層,把那串奇怪的手串拿了出來。小白看見這個,驚愕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問:“怎么……怎么……還在我包里?!边@個時候,我覺得我有點對不起膽小的小白,心懷“歉疚”地說:“誰讓你之前不跟我好好說,哈哈,對不起了?!?/p>

其實,像這些附著在物品上的不散陰靈想要驅(qū)散是很容易的,也就是一道五雷符的事情,再不濟點把火燒了就行。但這樣做,只是絕了后患,并無功德??傔€是要弄清楚來龍去脈,怨念牽念,給它一個最穩(wěn)妥的歸路。做我們這一行,可以簡單粗暴,效果快,但反噬也大,天地朗清,何故殺伐。懷一顆慈悲心,對待人或非人,行大道教化,體宇宙大仁。所以,你們經(jīng)常見我處理一些事,總是很費周張,來回折騰,有時候還被鬼攆著跑,完全不像電視電影里那樣舉著個桃木劍左砍右殺的完事。

在小白催促我三下五除二斬草除根的時候,我也跟他說了這番道理。無外乎四個字:“大道慈悲?!?/p>

我告訴小白,這個事,你遇到了并不可怕,至少你遇到那么多次除了驚嚇你并沒有受到實質(zhì)性的損傷。小白想了想,同意我的說法。其實這都是緣分,一串手串,遺落在角落里,每天那么多人走過,只有小白去撿到了,小白又認識我這么個封建迷信從業(yè)者,這陰靈也合當由此解脫,如此想來,豈不是積功累德的好事。我這么一說,楊小白看了我許久,竟然對我伸出大拇指,贊嘆:“境界?。 蔽艺f:“這不是境界,這就是道理,接觸多了,也就悟出來了,沒什么好怕的?!?小白又問:“那究竟怎么給他解脫呢?他這樣肯定是有什么牽念的事,不走吧,也挺可憐?!毙“拙褪沁@樣的人,沉悶看似無趣,其實情商比較高,心里很柔軟善良。平時待人也是默默付出,關心朋友??赡芪矣X得他沉悶,是因為我自己是個比較咋呼的人吧。

我跟小白說:“送他走,最好去你發(fā)現(xiàn)這個手串的地方——**寫字樓?!毙“渍f:“這個……我可以帶你去,但是,那里那么多人,看著不好吧?!蔽艺f:“晚上去。”“這個……”小白面露難色,“就算可以去,那里都有監(jiān)控探頭的?!?/p>

還是小白想得具體周到。這種封建迷信活動,估計是沒法在寫字樓里進行的,搞不好就被報警抓了。這個怎么好,我也一時沒了主意。

其實,很多事情,不必執(zhí)著于一個點。事情的發(fā)生發(fā)展是由很多點連接成線,線連接成面,面構成不同維度形成的。越復雜的事情往往就有越多的關鍵點。比如一根縫衣線,繞了一個結,那么只要結開那個結就好。如果繞成一團亂麻了,也就沒有找那最初的一個結,結開了也于事無補,不如從一個好結的地方開始,抽絲剝繭?,F(xiàn)在遇到的這個事,是我蠢了點,總想著去最早發(fā)現(xiàn)的地方去解決,而忽略了重要的一點,這一連串的事情發(fā)生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電梯。說明這個牽念總是會因為電梯而引發(fā),那么只要有電梯和這個手串同時出現(xiàn),這個牽念就會被引發(fā),也就是發(fā)生鬧鬼。

煙是個好東西,抽完一根煙,我已經(jīng)把思路理清了。我的想法是在現(xiàn)在小白住家的電梯邊再次觸發(fā)事件,讓這個陰靈顯現(xiàn)出來,弄明白他要干什么。這么做唯一就是需要點膽量。我們倆都是男的,如果一起行動,陽氣略勝,只能分工協(xié)作。我把這個想法告訴楊小白,他怯了。對于一個曾經(jīng)遭遇過的人來說,讓他刻意再去遭遇一次,確實有點殘忍。

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利用楊小白的善良和對我的畏懼,威逼加利誘,說了很久,總算是答應了,前提是我要保障他的安全。

午夜十二點半,我拎著書包和硬著頭皮的小白關上房門來到樓道里。按事先的計劃,小白做誘餌,我來盯梢,伺機而動。我把那串手串揣在楊小白的褲兜里,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尤其是在電梯里,不要靠著轎廂,更不要縮在角落,把角落留給非人類。也不要在轎廂里隨意走動,敵不動我不動,最安全。而我呢,就在樓道能看到電梯的角落里靜靜偷窺。楊小白一步三回頭地挪到電梯口,按下了下行按鈕。一會兒,電梯到了,門打開了,轎廂里的燈光照亮樓道的一塊,也照亮了小白要哭的臉,我給他打了個V手勢,鼓勵他進去。他猶豫了很久,我聽他嘆了口氣,進去了,電梯門關上,嗡嗡下行。

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粗娞菥畨ι习导t色的數(shù)字。12、11、10……1,一切正常。然后1、2、3、……12,一路也順暢,叮一聲,門開了。楊小白探出個腦袋,然后踱步出來,走過來,跟我說:“一路順暢額。”有點奇怪,難道這玩意兒每天晚上只出來一次。我命令楊小白:“去,再坐一次?!睏钚“子悬c急了:“我去,還來!我剛才都要嚇死了!”“去嘛,最后一次,不行我們再想辦法!”楊小白無奈,重復著三步一回頭的動作,進了電梯。

我依舊在墻角探著腦袋注視著電梯井墻上暗紅色的數(shù)字。12、11、10、9……

“你要上,還是下?”一個沉重的聲音在我身后驟然響起,在這樣安靜凝重的環(huán)境下,突然響起這么個聲音,我也不由嚇得一激靈,跌坐在地上,我下意識仰頭一看,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我身后。糟了,怎么沒跟著小白,到我這里來了。我連滾帶爬站起來,正要去抓邊上的書包。那個身影已經(jīng)迅速跑到電梯口,又是一聲:“你要上,還是下?”仿佛自言自語一般。我站在那里,隨口答了一句:“電梯壞了?!蹦莻€看似強健非常的身影竟然回了我一句:“怎么又壞了,來不及了。”轉(zhuǎn)身就向我奔來,我依舊看不清他的臉,但憑著職業(yè)素養(yǎng),我已經(jīng)把包跨上,手結天罡印,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蛇@身影竟然沒有搭理我,而是從我身邊直接轉(zhuǎn)彎跑過去了,蹬蹬蹬……直接轉(zhuǎn)向了應急樓梯向上奔跑,我忙快步跟上。

進入樓梯,前天晚上的景象映入腦海,如出一轍啊。想著小白描述的、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和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的,電梯——樓梯——電梯——樓梯。奔跑吧,鬼魂~

不知哪里來的靈感,我一邊追趕,一邊喊:“喂,是不是上班要遲到了?”腳步停了下來,回了我一句:“是的,獎金要扣完了?!闭f這話他只是停下了腳步并沒有回頭,說完了又繼續(xù)跑起來。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放棄了奔跑,氣喘吁吁的下樓梯回到12樓。這時,小白也正從電梯里出來,向我一攤手:“還是什么也沒有,一切正常?!彼娢覛獯跤醯貥幼樱瑔栁遥骸澳阍趺戳??”我告訴他:“你別說了,過來,幫我?!毙“滓苫蟮刈哌^來,我從書包里拿出香蠟,在小白的配合下,在電梯口正對的墻邊,用隨身香爐插上香蠟,把手串放在香蠟前面,用香灰在電梯門和手串之間撒出一條道來。我再拿出帝鐘,深夜里害怕把鄰居都吵醒了,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搖了三聲,默念二十一遍追魂咒,又輕輕喊了聲:“回來吧。”電梯門又緩緩打開了,那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徑直走向香蠟前,就像走進墻里一樣消失了。我從自己書包里拿出準備好的黃布禁符把手串包起來,外面果上一層紅布,再用五色線纏繞了個井字放進書包。我告訴小白:“搞定了,這個東西我?guī)Щ厝?,壇上誦經(jīng)給他超度了就是?!毙“啄慷眠@一切,問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俊蔽乙贿吺帐跋阆?,一邊把我推測的東西告訴他:“這個陰靈,并沒有害人,他總是往返在樓梯和電梯間,要么催促人進電梯,要么就在樓梯上玩命奔跑。我猜他沒有什么更多的怨念,只是一個在不停趕路的趕時鬼,很可能死于趕路途中。有的時候啊,人死了,如果之前在堅持著某事,往往就會一直重復這個事情,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一切成空,只是在堅持著自己的堅持?!?/p>

楊小白,將信將疑,也沒說什么?;氐叫“准依?,他讓我就睡在這里,第二天天亮了再走,我估計他還是有點害怕,就留下了。第二天,他去上班,我去回壇誦經(jīng)超度陰靈。

過了幾天,楊小白地約我吃飯,飯桌上他告訴我,他去打聽了,那個寫字樓,之前死了個中年男子,確實身材健碩。但家里條件不好,為了母親治病,忙前忙后,經(jīng)常遲到。那一次上班,電梯實在太忙碌,擠不上,跟人爭了幾句嘴,一氣之下就飛奔去爬樓梯,后來被人發(fā)現(xiàn)心梗突發(fā),猝死在了樓梯間。那串手串可能就是120抬尸體時候慌亂中弄掉了的。

跟我猜的差不多。大徽郎想說的是,人啊,一輩子不容易,牽念的東西太多,執(zhí)著的事情太常見。有人說活著就是辛苦的,舒服是留給死人的。但各位看官且看這個陰靈,他死了舒服嗎?依舊在不斷重復活著的牽念,如果不是這么一場因緣,他不知要重復到何時。再者,生活的壓力,活活把一個健碩的男人逼上思路??此七@一切沒有辦法,老母要伺候,班也要上,分身乏術。但仔細想一下,若非一時動氣,急火攻心,做下不顧自身狀況的事,實在是自尋死路。不知他這一走,重病的老母該如何,一家老小又要面對多大的壓力和悲傷!

惜命,惜福。呵呵,這世間啊,除卻生死,都是小事。


更新時間:2025-08-16 18:1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