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石板地面像一塊巨大的萬年寒玉，貪婪地吮吸著王鐵柱身上最后一絲暖意。他蜷縮在墻角，后背緊貼著同樣冰冷刺骨的石壁，寒意如同活物，鉆進他的骨髓縫里，凍得他牙關都在打顫。絕望像一床浸透了冰水的厚重棉被，沉甸甸地壓在他胸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屋外，村民們對石棺的狂熱膜拜和歡呼聲浪終于漸漸低了下去，但依然能聽到壓抑不住的興奮議論和雜亂的腳步聲。后院那頭該死的肥豬在泥坑里打滾的“嘩啦”聲，此刻顯得格外清晰刺耳，一聲聲，仿佛帶著嘲弄，鉆進他麻木的耳朵里。
“叮！任務倒計時：2分17秒。請宿主立刻前往‘蘊蓮福地（臨時）’與圣獸進行目光接觸，持續(xù)10秒。任務獎勵：隔絕噪音3小時（品質精良）。失敗懲罰：被動觸發(fā)‘圣光投影’1次（于屋頂石板縫隙漏光處打噴嚏）。”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像催命的鼓槌，一下下敲在他已經(jīng)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
隔絕噪音？三小時？王鐵柱灰暗的眼瞳深處，陡然閃過一絲微弱的、近乎貪婪的光。清凈！他現(xiàn)在最渴望的，就是片刻的、徹底的清凈！哪怕只有短短三小時！至于那個“圣光投影”……在屋頂打噴嚏？那幫瘋子要是看見他打噴嚏時屋頂恰好漏下一道光柱，指不定又要編排成什么“仙尊震怒”、“口吐神光”的驚世神跡！那場面，光是想想就讓他頭皮發(fā)麻！
“操！” 王鐵柱從牙縫里擠出一聲低吼，掙扎著從冰冷的地上撐起身子。膝蓋磕碰的地方傳來鉆心的疼，但他顧不上了。為了那三小時的安寧，他認了！不就是盯著那頭豬看十秒鐘嗎？就當它是個會哼哼唧唧的土坷垃！
他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推開那扇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屋門，低著頭，刻意避開院門口那口讓他渾身不自在的灰白石棺，像躲避瘟疫一樣，悶頭朝后院挪去。
后院早已面目全非。巨大的泥坑里灌滿了渾濁的黃泥湯子，那頭肥豬正愜意地半泡在里面，只露出一個碩大的豬頭和寬厚的脊背，嘴里發(fā)出滿足的哼哼。泥坑邊上堆著假山似的怪石，引著一條細小的水溝。那株青蓮倒是被鄭重其事地移栽到了旁邊新挖的小水坑一角，碧綠的葉子在渾濁的背景里顯得格外扎眼，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清新”。
王鐵柱強忍著翻騰的胃液，走到泥坑邊緣。濃烈的泥腥味混合著濃郁的豬騷氣，如同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他鼻子上。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鎖定了泥湯里那顆碩大的豬頭。
“喂！豬！” 王鐵柱沒好氣地喊了一嗓子，聲音干澀。
肥豬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渾濁的小眼睛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噗嗤”噴出兩股帶著泥漿星子的熱氣，甕聲甕氣地嘟囔：“哼哧……吵吵啥？沒瞅見老娘正泡得舒坦嗎？這新泥坑……馬馬虎虎吧，就是水忒涼，泥巴也糙，硌得皮疼……”
王鐵柱根本沒心思聽它抱怨。他狠吸一口氣（差點被濃烈的氣味嗆死），努力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豬臉上那對綠豆似的小眼睛！
一秒…兩秒…三秒……
肥豬被他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點發(fā)毛，小眼睛不安地眨了眨，豬臉上擠出一絲困惑：“鐵柱？你魔怔了？瞪那么大眼睛想干啥？想搶老娘這風水寶地？”
王鐵柱充耳不聞，繼續(xù)瞪眼。他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眶里掉出來了，酸澀無比。
七秒…八秒…九秒…十秒！
“叮！任務完成！獎勵發(fā)放：隔絕噪音3小時（品質精良）。效果啟動中……” 系統(tǒng)提示音如同天籟。
剎那間，王鐵柱感覺整個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屋外村民嗡嗡的議論、雜亂的腳步聲、肥豬滿足的哼哼、泥水晃蕩的嘩啦聲……所有惱人的噪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擂鼓的聲音！
清凈！久違的、純粹的清凈！
王鐵柱貪婪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呃，空氣依舊帶著泥腥豬臊，但至少世界安靜了！緊繃到幾乎斷裂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連帶著腰背的酸痛都似乎緩解了幾分。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的瞬間，異變驟起！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感覺不到、卻帶著詭異穿透力的嗡鳴，毫無征兆地自院門口方向傳來！那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底，又像是某種沉睡萬載的沉重金屬在蘇醒時發(fā)出的第一聲嘆息！
緊接著，一道極其微弱、卻異常凝練的銀色光絲，如同實質的冰線，猛地從院門口那口灰白石棺的棺蓋一角——正是王鐵柱昨日用手指戳過的地方——激射而出！光絲快如閃電，在昏暗的天色下，只來得及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幾乎難以捕捉的、轉瞬即逝的銀亮軌跡，便直刺蒼穹，消失無蹤！
這光絲的存在短暫得如同幻覺！
但就在它消失的剎那——
轟隆?。。。?/p>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如同九天之上有巨神擂動戰(zhàn)鼓，驟然在王家溝晴朗的夜空中炸開！這不是來自烏云，而是響徹在朗朗乾坤之下！緊接著，一道粗壯得難以想象、散發(fā)著毀滅與審判氣息的紫色雷霆，如同開天辟地的巨斧，悍然撕裂了平靜的天幕！它帶著滅盡萬物的恐怖威勢，朝著村外數(shù)十里外一座光禿禿、寸草不生的荒山山頭，狠狠劈落！
轟?。。。。。?！
震耳欲聾的恐怖爆響！遠方的山頭瞬間化作一片碎石與煙塵的海洋，沖天而起！即便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王家溝的地面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毀天滅地的震動，房屋簌簌發(fā)抖！
這驚天動地的恐怖異象，瞬間撕碎了王鐵柱剛剛攫取的片刻寧靜！
“蒼天?。?！”
“神棺！是神棺顯圣了！！”
“仙尊引動了九天紫霄神雷??！”
“那方向……是黑風寨那群天殺的賊窩山頭?。。 ?/p>
“神罰！這是神罰！仙尊在降下天威，懲戒那些覬覦圣地的宵?。。 ?/p>
剛剛沉寂下去的村民們瞬間炸開了鍋！極致的恐懼與無上的敬畏、狂喜交織在一起，沖擊著每個人的心神！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口石棺射出的銀線（雖然微弱到幾乎看不見）和緊隨其后劈落荒山的滅世紫雷！這還需要解釋嗎？必然是仙尊方才通過神棺施展了無上神通，引動天罰，要徹底抹去那些威脅王家溝的禍害（黑風寨是附近臭名昭著的土匪窩）！
王鐵柱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劇烈震動震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進泥坑！他驚恐萬狀地望向遠方那煙塵滾滾、如同被巨獸啃掉一塊的山頭，又猛地扭頭看向院門口那口在暮色中顯得愈發(fā)陰森詭譎的石棺。
神棺顯圣？引動天雷？懲戒賊寇？
他……他剛才就他媽看了這頭豬十秒鐘?。∵@也能扯上關系？！這世界，還有沒有點正常的邏輯了？！
系統(tǒng)提示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雜波”：“叮！檢測到超高能級空間波動（源頭鎖定：村外荒山）。波動性質：未知（超出當前數(shù)據(jù)庫解析范疇）。觸發(fā)關聯(lián)：與圣獸目光接觸期間，圣獸體內‘混沌祖炁’產(chǎn)生極其微弱（0.0001%）共鳴擾動，意外激活石棺表層殘留的‘同頻偽裝’能量（0.00000001%逸散），引發(fā)未知空間坐標短暫暴露（疑似標記），招致高維能量打擊（紫霄神雷投影）。結論：高度巧合（概率99.9999%），宿主無直接行為關聯(lián)責任。生存評分-0.0000001（可忽略）。”
王鐵柱：“……” 他現(xiàn)在只想一頭撞死在那口該死的石棺上，一了百了！
就在這時，一個激動到完全變調、幾乎破音的嘶喊聲從石屋方向炸響，是劉秀才！
“應驗了！神歷應驗了！分毫不差?。。 ?/p>
只見劉秀才狀若瘋癲，雙手高高捧著一件破衣服——正是王鐵柱之前發(fā)現(xiàn)畫了鬼畫符的那件！他手指哆嗦著指向衣服上用鍋底灰涂抹的歪歪扭扭的叉和圓圈，又顫抖地指向剛剛恢復死寂、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天空，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看！快看這‘神跡發(fā)生歷’！上面標記的‘圣光投影’時辰！就是剛才！就在仙尊與圣獸進行那玄奧莫測的‘大道交感’（指看豬）之時！神棺顯圣！紫霄天降！蕩滌邪氛！時間！分毫不差！這神歷……果然能窺探天機，推演仙尊顯圣之玄妙時刻?。?！”
所有村民的目光，瞬間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那件被高高捧起的、畫著簡陋鍋底灰圖案的破衣服上！眼神里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敬畏和狂熱的信仰！
“神歷！果然是神歷??！”
“仙蹤神跡，皆有定數(shù)！”
“劉秀才！你是大功臣??！”
“快！快將神歷請入祠堂！晨昏參拜！不得有誤！”
王鐵柱呆呆地看著那件被奉若神明的、畫著鬼畫符的破衣服，看著遠處山頭還未散盡的煙塵，最后目光落回泥坑里——那頭肥豬似乎也被巨響震懵了，正茫然地眨巴著小眼睛，鼻子里哼哼唧唧，一副“關我屁事”的蠢樣……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荒誕絕倫、深入骨髓的悲涼、以及一絲近乎可笑的黑色幽默的復雜情緒，如同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潮水，徹底將他淹沒，連頭頂都沒過了。
他默默地轉過身，不再理會身后陷入新一輪狂熱的村民，不再看那件“神圣”的破布，拖著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身體，一步一步，無比沉重地挪回他那間冰冷、狹小、如同囚籠的石屋。
屋內的青石板依舊冰冷刺骨。他走到墻角，目光掃過那塊充當臨時床鋪的冰涼石板，又落在被恭恭敬敬立在墻邊、落了一層薄灰的舊床板。
他沉默地走到舊床板前，伸出冰冷僵硬的手，動作有些遲緩地拂去板面上的浮塵。然后，他彎下腰，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將這塊陪伴了他無數(shù)個孤寂夜晚、被他的身體磨出了淺淺凹陷的破舊木板，一點點地、艱難地拖拽下來。他小心翼翼地將它重新放回那塊冰冷的青石板上，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回歸原點的儀式感。
沒有鋪干草，沒有墊破席。他直接躺了上去，側過身，將臉頰緊緊貼在冰冷粗糙、帶著霉味和淡淡汗?jié)n氣息的木板上，身體蜷縮起來，像一只被整個世界拋棄、只能縮回自己硬殼里的蝦。
堅硬，冰冷，硌得他骨頭生疼。
但這一刻，這塊屬于自己的、破舊不堪的木板，成了他在這瘋狂扭曲、光怪陸離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實的、屬于“王鐵柱”而非那個虛無縹緲的“仙尊”的錨點。
屋外村民的歡呼、對神歷的膜拜、對石棺的祈禱……所有喧囂都被系統(tǒng)那無形的“隔絕噪音”屏障擋在外面。
世界，終于安靜了。
卻也冰冷得徹骨。
王鐵柱閉上了眼睛。一滴滾燙的液體，無聲地從眼角溢出，迅速被粗糙的木板吸干，只留下一點微不足道的深色痕跡。
他只想沉沉睡去。
做一個沒有豬，沒有棺材，沒有鍋底灰神歷的夢。
一個只屬于凡夫俗子王鐵柱的、平凡到乏味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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