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1979年的最后一個雪夜,我的丈夫沈衛(wèi)東,正風光無限地接受廠里的表彰。
他胸前的大紅花,是我用我爹的命,我弟的腿,還有我們那個未出世孩子的血換來的。
他們都說他愛我,愛到了骨子里。可我到死都想問一句:沈衛(wèi)東,你這愛,是愛我活,
還是愛我死?01我赤著腳,踩在浸滿雪水的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肚子里是錐心刺骨的疼,一陣陣地往下墜。我知道,孩子要出來了??晌艺煞蛏蛐l(wèi)東,
此刻正在百米外的廠部大禮堂,戴著大紅花,作為全廠最年輕的科室主任,
發(fā)表他的先進個人演講?!巴緜儯覀冞@一代人,要為國家奉獻一切,
舍小家為大家…”他的聲音透過廣播喇叭,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鋼針,扎得我鮮血淋漓。真是諷刺。他嘴里的“小家”,
此刻正在寒風里獨自面對生死。三天前,我弟弟林晚山為了搶救工廠的進口機器,
被砸斷了腿??蓮S里調查下來的結果,卻是他違規(guī)操作,要負全責。舉報人,
是我丈夫沈衛(wèi)東。他拿著我弟弟“以身飼虎”換來的功勞,平步青云,
成了紡織廠最耀眼的青年才俊。我去找他對質,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摟著我的肩膀,
溫聲細語:“晚秋,你要顧全大局。你弟弟年輕,犯點錯是難免的,我們需要一個榜樣,
一個英雄,廠里的生產才能更上一層樓。你放心,等我坐穩(wěn)了位子,一定想辦法補償他。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好聽,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就像我們剛認識那會兒,
他站在全廠職工面前,慷慨激昂地念著詩,所有女工都癡癡地看著他,只有他,
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我。他說:“林晚秋同志,你的眼睛像一汪秋水?!本鸵驗檫@句話,
我鬼迷心竅地嫁給了他這個從鄉(xiāng)下來的窮小子,不顧我爹是車間主任,他只是個臨時工。
我爹氣得半年沒理我,最后還是心疼女兒,把一輩子的積蓄拿出來給我們辦了婚禮,
又托關系把他轉了正??涩F(xiàn)在,我爹因為我弟的事氣得中了風,躺在醫(yī)院人事不省。我弟,
成了殘廢。而我,和我們的孩子,即將死在這個無人知曉的雪夜。
“啊——”又一陣劇痛襲來,我腿一軟,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下一熱,羊水破了。廣播里,
沈衛(wèi)東的演講到了高潮,人群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我趴在冰冷的泥水里,
絕望地看著禮堂的方向,那里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和我這里,是兩個世界。沈衛(wèi)東,
你可曾記得,你追求我的時候,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絕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可我這一生的委屈,好像都是你給的。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泥水里撐起來,
一步步往家里挪。家,那個曾經我以為是避風港的地方。門沒鎖,我推門進去,
一股陌生的香水味撲面而來??蛷d的沙發(fā)上,搭著一件我不認識的女士呢絨大衣,旁邊,
還放著一雙精致的女士皮鞋。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臥室的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韷阂值?、曖昧的說話聲?!靶l(wèi)東哥,你真的決定了?
她……畢竟懷著你的孩子?!边@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帶著恰到好處的猶豫。
“蕓蕓,別胡思亂想?!笔俏艺煞蛏蛐l(wèi)東的聲音,是我刻在骨子里的聲音,
此刻卻溫柔得讓我陌生,“跟她結婚,不過是看中她爹是車間主任,能幫我轉正罷了。
我心里的人,從來都只有你一個?!薄澳悄愦蛩闶裁磿r候跟她提?”“不急,
”沈衛(wèi)東的聲音里帶上了笑意,那是我熟悉的,運籌帷幄的腔調,“等她生下孩子,
她爹也差不多該咽氣了。到時候林家垮了,她一個女人家,
帶著個殘廢弟弟和嗷嗷待哺的孩子,還不是任我拿捏?到時候,我們……”后面的話,
我聽不清了。因為我整個人,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魂飛魄散。原來,從一開始,
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我付出的所有真心,
在他眼里,不過是往上爬的墊腳石。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悲痛和絕望,
瘋狂地掙動起來。血,順著我的大腿內側,洶涌而出。我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黑,
倒了下去。意識模糊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臥室的門被拉開,
沈衛(wèi)東那張俊朗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他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我,臉上沒有半分驚慌,
只有計劃被打亂的……不耐煩。02我沒死成,被鄰居張嬸發(fā)現(xiàn),連夜送去了醫(yī)院。
孩子沒保住,是個快足月的男孩。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張嬸坐在一旁,一邊垂淚一邊罵:“那個沈衛(wèi)東,真是個畜生!自己老婆大出血,他倒好,
還在廠里跟那個新來的大學生白蕓蕓眉來眼去!我呸!真是瞎了眼!”白蕓蕓。我想起來了,
廠里新來的大學生技術員,長得白凈漂亮,一雙大眼睛像會說話。
沈衛(wèi)東在全廠大會上介紹她的時候,說她是“我們廠未來的希望”。原來,那希望,
也是他的希望。我爹也沒了。聽到我出事的消息,他一口氣沒上來,當天晚上就走了。
我弟林晚山,拖著一條斷腿,在醫(yī)院的走廊里哭得像個孩子。一夜之間,我的天,塌了。
沈衛(wèi)東是在第三天才出現(xiàn)在醫(yī)院的。他提著一個網兜,里面裝著幾個蘋果,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傷和疲憊。他一進門,就握住我的手,眼圈紅了:“晚秋,對不起,
我來晚了。廠里年底事多,我實在是走不開。爸和孩子的事,我……”他哽咽著,
說不下去了。那演技,不去演樣板戲都屈才了。如果不是我親耳聽見那些話,
我恐怕又會心軟,又會相信他是有苦衷的。我抽出我的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沈衛(wèi)東,
我們離婚吧?!彼樕系谋瘋查g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敢置信的錯愕:“晚秋,
你說什么?現(xiàn)在家里遭了這么大的難,我們應該相互扶持,共渡難關,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共渡難關?”我看著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把我弟弟的腿弄斷,
把我爹氣死,把我逼得流產,這就是你說的共渡難關?”沈衛(wèi)東的臉色變了變,他上前一步,
想來抓我的手,被我躲開了。他壓低了聲音,語氣里帶著警告:“林晚秋,你冷靜一點!
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怪到我頭上!你弟弟出事是意外,
爸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至于孩子……醫(yī)生說了,是你自己情緒太激動才導致早產的!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每一個字,都在往我的心上捅刀子。
我看著眼前這張曾經讓我癡迷的臉,第一次感到徹骨的寒冷。這個男人,不僅壞,而且毒。
“沈衛(wèi)東,”我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帶白蕓蕓回家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就是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我徹底證實了心里的猜測。他沒有立刻否認,
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是,她那天喝多了,我送她回去不方便,
就在家里的沙發(fā)上將就了一晚。晚秋,我們之間是清白的,我跟她……”“夠了。
”我打斷他。再說下去,我怕我會吐。他總有那么多理由,那么多借口。以前的我,
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但現(xiàn)在,我一個字都不信。“財產我們對半分,房子歸我,你走。
”我看著他,提出了我的條件。那套房子,是我爹媽一輩子的心血。
我不能讓它落到這對狗男女手里。沈衛(wèi)東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他似乎沒想到我這次會如此強硬?!巴砬?,你別鬧了?!彼恼Z氣里帶上了不耐煩,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鬧離婚,傳出去對我們誰的名聲都不好。尤其是我,
現(xiàn)在正在關鍵時期……”“你的名聲,關我屁事?”我冷冷地看著他,“沈衛(wèi)東,
我只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你要是還不搬走,我就去廠里,把你和白蕓蕓的丑事,
捅得人盡皆知?!蔽易プ×怂能浝?。他最在乎的,就是他好不容易掙來的名聲和地位。
為了往上爬,他可以不擇手段,同樣,為了保住這一切,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
沈衛(wèi)D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看得我后背發(fā)涼。良久,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林晚秋,你可真行。”他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澳銊e后悔?!蔽覜]有理他。
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認識他沈衛(wèi)東。接下來的兩天,他沒有再出現(xiàn)。
我弟林晚山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為我爹操辦后事。昔日陽光開朗的少年,如今沉默寡言,
眼里滿是血絲和仇恨。我知道,我們和沈衛(wèi)東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第三天,
我出院回家。推開門,我愣住了。家里被搬空了。不,不能說是搬空。家具還在,
但所有值錢的東西,我媽留給我的金鐲子,我爹收藏的幾瓶好酒,
甚至連我們結婚時買的嶄新縫紉機,全都不見了。屋子中央,只留下一張紙。是離婚協(xié)議書。
沈衛(wèi)東已經簽好了字,龍飛鳳舞,一如他的人,瀟灑又絕情。只是在財產分割那一欄,
他寫著:夫妻雙方無共同財產,無共同債務。他把所有東西,都卷走了。
這就是他說的“別后悔”。他這是要逼死我們姐弟。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抓起那張紙,
就要撕掉??删驮谶@時,我看到了紙的背面,還有一行小字,字跡潦草,像是匆忙中寫下的。
“別信任何人,活下去。”03“別信任何人,活下去。”這七個字,像一個古怪的咒語,
讓我撕紙的動作停了下來。是沈衛(wèi)東寫的嗎?他的筆跡,我認得。前面龍飛鳳舞的簽名是他,
但這行小字,卻寫得克制而壓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什么意思?演戲演上癮了?
還是又想耍什么新的花招?我弟林晚山從里屋出來,看到這一幕,氣得眼都紅了:“姐!
這個王八蛋!他這是要趕盡殺絕!我去找他拼了!”“站?。 蔽覅柭暫茸∷??!敖??
”林晚山不解地看著我。我把那張紙翻過來,指著背面的字給他看。林晚山湊過來看了看,
一臉的鄙夷:“貓哭耗子假慈悲!他把我們害成這樣,還想裝好人?姐,你可別再被他騙了!
”是啊,我怎么可能再被他騙。只是這行字,出現(xiàn)得太過蹊奇。“晚山,”我收起離婚協(xié)議,
眼神一點點冷下來,“去,把家里的鎖換了。從今天起,沈衛(wèi)東跟我們林家,再沒半點關系。
”“好!”林晚山重重地點頭。接下來的日子,很難。家里的積蓄被沈衛(wèi)東卷走,
我爹的喪事幾乎花光了我們手上最后一點錢。我因為小產,身體虛弱,
廠里的工作也暫時停了。林晚山的腿傷需要靜養(yǎng),醫(yī)藥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整個家,
全靠過去的老鄰居和廠里一些同情我家的老師傅接濟。流言蜚語也隨之而來?!奥犝f了嗎?
林晚秋跟沈主任離婚了?!薄霸缇驮撾x了,她也配得上沈主任?要不是她爹是車機主任,
沈主任能看上她?”“就是,現(xiàn)在她家倒了,沈主任把她甩了也正常。聽說啊,
沈主任跟那個大學生白蕓蕓好上了,那才叫郎才女貌呢!”“可我聽說,
是林晚秋自己要離的,把沈主任氣得不輕?!薄扒校鞘怯芄士v吧?沒了沈主任,
她跟她那個殘廢弟弟怎么活?”這些話,像刀子一樣,一句句割在我的心上。
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人性可以惡毒到這個地步。我沒有去辯解,也沒有去哭鬧。
我只是默默地調養(yǎng)身體,照顧我弟。沈衛(wèi)東和白蕓蕓,很快就正大光明地出雙入對了。
他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去食堂吃飯。沈衛(wèi)東會細心地為白蕓蕓挑出飯里的辣椒,
白蕓蕓會羞澀地低頭微笑。那畫面,刺眼得很。廠里的人都說,沈主任這下是找到了真愛。
白蕓蕓住進了廠里分的單身宿舍,離我家不遠。有時候,我出門倒水,會碰到她。
她總是化著精致的淡妝,穿著時髦的布拉吉,看到我,會停下腳步,
用一種憐憫又帶著炫耀的眼神看著我。“林姐,”她會故作關心地問,“身體好點了嗎?
衛(wèi)東哥其實很擔心你,他就是……嘴硬心軟?!蔽覒械美硭?。這種段位的綠茶,
我多看一眼都覺得臟。她見我沒反應,也不生氣,反而走近一步,壓低聲音,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林姐,你知道嗎?衛(wèi)東哥他啊,有個習慣,
每次跟我親熱的時候,都喜歡關著燈。他說,這樣,就能把我當成你……”她說完,
得意地看著我,等著我崩潰,等著我發(fā)瘋。我確實差點沒忍住。但我知道,我不能。我一鬧,
就正中她的下懷。別人只會說我林晚秋是個嫉妒成性的瘋女人,糾纏前夫,不知廉恥。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然后,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容?!笆菃幔俊蔽逸p聲說,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么喜歡這樣?”白蕓蕓愣住了。我湊到她耳邊,學著她的樣子,
用極低的聲音說:“因為他有病,見不得光。你要是不信,下次可以試試開著燈,
看看他……還行不行?!闭f完,我直起身,不再看她瞬間煞白的臉,轉身回家,
“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門外,傳來她氣急敗壞的跺腳聲。我靠在門板上,渾身都在發(fā)抖。
不是氣的,是惡心的。我沒想到,沈衛(wèi)東竟然會把我們之間最私密的事情,告訴另一個女人。
他到底,有沒有心?那個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夢。夢里,又是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我倒在血泊里,沈衛(wèi)東和白蕓蕓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笑著。我尖叫著從夢中驚醒,
出了一身的冷汗。窗外,天還沒亮。我再也睡不著,索性起床,想去我爹的房間找點東西。
我爹生前是個木匠,房間里有很多他做的木工工具和一些沒完成的木料。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點什么,做點小東西去賣,補貼家用。就在我翻找一個舊木箱的時候,
我的手指,忽然碰到了箱底一塊松動的木板。我心里一動,用力撬開了那塊木板。木板下面,
是一個暗格。暗格里,靜靜地躺著一個用油布包得整整齊齊的東西。我打開油布,里面,
是一本日記。是我爹的日記。我顫抖著手,翻開了第一頁。日期,是三年前,
我跟沈衛(wèi)東結婚前夕。“今天,沈衛(wèi)東來找我了。他告訴我一個秘密,一個關于他們沈家的,
天大的秘密……”04我爹的字,剛勁有力,一如他的人??扇沼浝锏膬热荩?/p>
卻讓我如墜冰窟?!吧蛐l(wèi)東說,他爹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爹的人,
是現(xiàn)在廠里的副廠長,李勝利。”李勝利?這個名字我當然知道。他是廠里的二把手,
主管生產,平時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見誰都客氣。我爹在他手下干了半輩子,
兩人關系不好不壞。我繼續(xù)往下看?!吧蛐l(wèi)東說,他有證據(jù)。當年他爹是廠里的技術骨干,
因為一個重大的技術革新項目,擋了李勝利的路。李勝利為了搶功,
在他爹負責的設備上動了手腳,造成了重大的生產事故。他爹為了保護國家財產,
死在了崗位上,最后還被扣上一個‘操作失誤’的罪名,蒙冤至今?!薄斑@小子,
是想讓我?guī)退麑Ω独顒倮?。他要娶晚秋,就是看中了我這個車間主任的位子,
能幫他搜集證據(jù)。我不同意。這太危險了。李勝利在廠里根基深厚,
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能撼動的。”“沈衛(wèi)東給我跪下了。他說,他可以不要前途,不要未來,
但殺父之仇,不能不報。他還說,他是真心喜歡晚秋,只要我肯幫他,
他發(fā)誓一輩子對晚秋好。”“我動搖了。這孩子,眼里有股狼崽子一樣的狠勁,
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或許,他真的能成事。晚秋跟著他,也許……不會受苦。
”“我答應了他。但我留了一手。我讓他寫了一份詳細的事情經過,按了手印,
鎖在了這個箱子里。如果有一天,他對不起晚秋,這就是他的催命符。”日記到這里,
中斷了幾天。再然后,就是我和沈衛(wèi)D結婚,他轉正,一步步高升。我爹的日記里,
充滿了對這個女婿的贊許和驕傲。直到半年前,日記的風格,突然變了。“我總覺得,
衛(wèi)東最近有點不對勁。他好像……在躲著我?!薄巴砩秸f,
看到衛(wèi)東跟李勝利的侄女白蕓蕓走得很近。我問衛(wèi)東,他說只是工作需要??晌以趺纯矗?/p>
都不像?!薄敖裉欤衣牭搅艘粋€可怕的傳聞。有人說,李勝利的身體不行了,
正在考慮退下來,他打算讓自己的接班人,娶了白蕓蕓?!薄拔胰フ倚l(wèi)東,想把話說開。
他卻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冰冷的眼神看著我。他說,爸,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為了晚秋,為了這個家,你什么都不要問,什么都不要做?!薄八裁匆馑??
什么叫為了晚秋?他到底在謀劃什么?”日記的最后一頁,是我弟弟出事那天。
“晚山出事了。是衛(wèi)東舉報的。我全明白了。他不是要對付李勝利,他從一開始,
就是要投靠李勝利!他娶晚秋,利用我,一步步往上爬,都是為了能進入李勝利的視線!
現(xiàn)在,他的翅膀硬了,就拿我兒子當投名狀!我瞎了眼!我引狼入室!我害了我的兒女啊!
”字跡到這里,變得無比潦草,最后,是一個被墨水浸透的,深深的印子,
仿佛要將紙張戳穿。我合上日記本,渾身冰冷,卻又像有巖漿在胸中翻滾。原來,
這才是真相。什么殺父之仇,從頭到尾,都是沈衛(wèi)東為了騙取我爹的信任,編造出來的謊言!
他才是那個最卑鄙,最無恥,最惡毒的人!他利用我們一家人的善良和信任,
將我們啃得骨頭都不剩,然后,一腳踢開,去奔赴他的錦繡前程。
至于那張離婚協(xié)議背后的七個字,“別信任何人,活下去?!爆F(xiàn)在看來,簡直是天大的諷刺。
或許,他不是寫給我看的。他是寫給他自己看的。別信任何人——包括對他付出一切的妻子。
活下去——踩著別人的尸骨,不擇手段地活下去?!皣I——”我再也忍不住,沖到墻角,
吐得昏天黑地,連黃疸水都吐了出來。我恨。我恨沈衛(wèi)東,恨他的陰險,恨他的毒辣。
我也恨我自己,恨我的愚蠢,恨我的有眼無珠。我更恨這老天,為何如此不公!
憑什么我們林家要家破人亡,他沈衛(wèi)東卻能風光無限,美人環(huán)繞?我不甘心!我趴在地上,
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良久,我抬起頭,擦干嘴角的污漬,
眼神一點點變得堅定。沈衛(wèi)東,李勝利。你們不是喜歡往上爬嗎?
那我就把你們從最高的地方,狠狠地拽下來!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我小心翼翼地收好我爹的日記,還有沈衛(wèi)東當年按了手印的那份“陳情書”。
這就是我的武器。我要用它們,為我慘死的父親,為我斷腿的弟弟,為我未出世的孩子,
討回一個公道!05我開始有計劃地行動。首先,我需要錢。沒有錢,寸步難行。
我把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又厚著臉皮,去廠里找過去跟我爹關系好的幾個老師傅,
連哄帶騙地借了一筆錢。他們看我可憐,又念著我爹的好,都慷慨解囊。拿著這筆錢,
我沒有去給我弟治腿,而是去了市里最大的黑市。八十年代初,改革的春風剛剛吹起,
計劃經濟的壁壘還沒有完全打破。黑市,是投機倒把的樂園,也是信息和財富的交匯地。
我找到黑市里最有名的“黃?!薄粋€叫“四哥”的男人。四哥四十多歲,精瘦,
一雙小眼睛里總是閃著精明的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墻角,
跟人唾沫橫飛地倒賣“的確良”布票。我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等他。他忙完,
瞥了我一眼,吐掉嘴里的煙屁股:“小姑娘,有事?”我開門見山:“四哥,
我想跟你做筆生意。”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帶著輕蔑:“哦?什么生意?
”“我?guī)湍愀愕教幚韮r的棉布,你幫我賣。利潤,三七分,你七我三?!蔽艺f。
紡織廠每年都會有一批因為印染瑕疵或者織造問題產生的次品布,這些布雖然有小毛病,
但質量并不差,價格卻比正品便宜一大截。以往,這些布都是作為內部福利,低價賣給職工。
但現(xiàn)在,李勝利和沈衛(wèi)東把持了廠子,這些福利,自然就進了他們自己的腰包。
四哥笑了:“小姑娘,口氣不小。你知道那些布現(xiàn)在都捏在誰手里嗎?沈衛(wèi)東!
新上任的沈主任!你斗得過他?”“我不要你斗,我只要你賣?!蔽抑币曋难劬?,
“貨源的事,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訴我,這生意,你做不做。”我的眼神,一定很嚇人。
因為四哥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他盯著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拒絕。
他卻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有意思。行,這生意,我接了。不過,
你要是敢耍我……”“耍你,我死無葬身之地。”我淡淡地說。跟四哥談妥后,
我立刻開始實施第二步計劃。我找到了廠里倉庫的老保管員,王大爺。王大爺是個老光棍,
無兒無女,唯一的愛好,就是喝兩口。但他為人正直,當年我爹沒少幫他,兩人關系很鐵。
我提著兩瓶從黑市買來的好酒,和一些下酒菜,敲開了王大爺?shù)拈T。王大爺看到我,
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晚秋啊,你……怎么來了?”我把東西放下,
給他倒了杯酒:“王大爺,來看看您。我爸走了,以后,我把您當我親大爺。”一句話,
說得王大爺眼圈都紅了。幾杯酒下肚,王大爺?shù)脑捪蛔泳痛蜷_了,
開始痛罵沈衛(wèi)東和李勝利不是東西,把廠子搞得烏煙瘴氣。我一邊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