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長時間,教室里依舊是此起彼伏的吵鬧聲。
渦真覺得很吵,有些煩躁。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自己放空,將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手邊的畫板上,勾勒著她的小世界。
直到伊魯卡老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開始維持秩序,嘈雜才漸漸平息。
渦真這才從自己的小天地里抬起頭來。
教室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很多她不熟悉的人。她的目光掃射一圈,毫無征兆地與一雙熟悉又有些怯生生的眼眸撞在了一起——是雛田。
視線相接的瞬間,雛田的臉頰立刻染上了一層薄紅,迅速低下頭,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一如既往地害羞。
這時,旁邊睡眼朦朧的漩渦鳴人似乎清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先是看了看渦真,然后又迷惑地望向斜前方正紅著臉低頭的雛田。一個念頭像閃電般擊中了他迷糊的大腦,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兩人大聲驚呼:“哇??!怎么有兩個渦真?!一個長發(fā)版一個短發(fā)版?!”
這聲大叫,讓全班同學(xué)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也把旁邊半瞇著眼的鹿丸嚇得一個激靈。鹿丸捂著被驚到的心口,一臉生無可戀地看向鳴人,內(nèi)心瘋狂吐槽:‘這個大白癡!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多麻煩又遲鈍的家伙啊!’
而被鳴人直接點名的日向雛田,臉“唰”地一下徹底紅透了,幾乎要冒出熱氣來,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課桌里。
渦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一愣。她先是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雛田的方向,眨了眨眼睛,小聲地告訴鳴人:“姐……姐姐?!?/p>
鳴人這才恍然大悟,撓著他那一頭標(biāo)志性的金發(fā),咧開嘴笑道:“噢——!原來你們兩個是家人??!”
聲音特別大,大到傳進(jìn)了全班所有人的耳朵里。
“家人嗎……”渦真心里想。
鹿丸聽到“家人”這兩個字從鳴人嘴里說出來,額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的腳趾在鞋子里蠢蠢欲動,真想立刻踹旁邊那個大白癡一腳。
‘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啊?’ 鹿丸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然而,就在全班因為這小小的騷動而竊竊私語、鳴人臉上的笑容卻不易察覺地淡去了一瞬。他用一種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卻又剛好能讓身旁的人捕捉到的極小的聲音,低低地、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羨慕和落寞,喃喃道:
“有家人……真好啊?!?/p>
伊魯卡老師清了清嗓子,帶著點無奈卻又包容的聲音打斷了這小小的騷動:“好了好了,都安靜下來!”他拍了拍講臺,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身上,“忍者學(xué)校的存在,是為了讓你們這些未來的忍者學(xué)習(xí)知識和技能,懂得守護(hù)同伴和村子的意義?,F(xiàn)在,都坐好!”他環(huán)視教室,目光在鳴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帶著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然后開始講解入學(xué)需要準(zhǔn)備的事項和需要購買的東西清單。
然而,一向認(rèn)真的渦真卻有些走神了。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畫板的邊緣,思緒還停留在剛才鳴人那聲“家人”上。
家人
這兩個字給渦真帶來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沉重感。
雛田是她的家人嗎?
她們有著相似的白眼,都姓日向,從血緣和身份上來說,毋庸置疑,是姐妹。
可是……渦真努力回想。她見雛田小姐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似乎都集中在雛田的生日宴上。在那樣的場合,她們不過是遠(yuǎn)遠(yuǎn)地、禮貌地點頭致意,沒有過所謂的家人的記憶。
這樣的關(guān)系,真的算得上是“家人”嗎?
“家人”這個詞,應(yīng)該是屬于哥哥的。
她現(xiàn)在心里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激烈地爭吵:
一個說:“當(dāng)然是家人!血緣和姓氏就是最牢固的紐帶!”
另一個反駁:“家人不是靠血緣定義的!沒有陪伴和理解,算什么家人?”
兩個小人誰也說服不了誰,讓渦真的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臉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惆悵。
這一切,都被旁邊看似在打盹、實則一直留著一絲余光觀察的鹿丸看在眼里?!畤K,麻煩……’
他心中默念,本能地想轉(zhuǎn)過身去,徹底屏蔽掉這明顯屬于“感情漩渦”范疇的麻煩事。但眼角的余光掃過渦真那張寫滿困惑和低落的小臉,鹿丸心里那點怕麻煩的念頭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動作隨意卻精準(zhǔn)地抽走了渦真面前的畫板。渦真一愣,茫然地看著他。鹿丸連眼皮都沒完全睜開,從畫具盒里抽出一支鉛筆,刷刷刷在畫板空白處飛快地寫下一行字。然后,不等渦真反應(yīng)過來,他又把畫板塞回了她手里。
渦真低頭看去,畫板上只有一行筆跡略顯潦草卻清晰的字:
“如果她能讓你感到開心的話,她就是?!?/p>
她錯愕地看向鹿丸。少年已經(jīng)又恢復(fù)了那副懶洋洋、萬事不關(guān)心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遞出“箴言”的人不是他。
可渦真心里卻掀起了小小的波瀾。她看著鹿丸的側(cè)臉,清晰地意識到:鹿丸,又一次猜中了她在想什么。
不是那種書本上的聰明,而是一種……能看透人心的敏銳。他總是能清楚地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在她自己都還沒完全理清思路、只是含糊地表達(dá)只言片語時,他似乎就能明白她真正想說什么。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就像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一樣,讓她有點窘迫,卻又莫名地感到一絲安心。
她默默拿出畫筆,在鹿丸寫的那句話旁邊畫上了一只小蟲子。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是你太好懂了。”鹿丸用一副我已經(jīng)看穿你在干什么的樣子,對著渦真說。
渦真撇了撇嘴,把家人的概念拋在腦后,繼續(xù)聽伊魯卡老師的要求。
班里同學(xué)互相自我介紹、交換完姓名后,放學(xué)的鈴聲終于響起。
教室里瞬間喧騰起來,但許多女同學(xué)卻磨磨蹭蹭沒有立刻離開,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靠窗的身影——宇智波佐助。渦真對此毫無察覺,她簡單地收拾好畫板,向旁邊還在爭論“手里劍投擲技巧是不是很麻煩”的鳴人和鹿丸揮了揮手告別,便背著小書包走到了教室門口。
她安靜地靠在門邊的墻上,微微低著頭,小手有些緊張地整理著額前細(xì)碎的劉海,又悄悄摸了摸自己精心扎好的辮子,確認(rèn)它是否飽滿圓潤。
她在等一個人。
就在這時,教室門被推開了。宇智波佐助皺著眉,顯然是被里面的嘈雜煩擾到了,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麻煩的地方。然而門一開,他看到的不是空蕩的走廊,而是日向渦真。她正因整理頭發(fā)而微微仰著臉,帶著一種純粹的期待神情。
佐助的腳步頓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渦真身上,掃過她整理發(fā)絲的手,和她認(rèn)真梳理過的發(fā)型。一個熟悉的認(rèn)知瞬間浮上心頭:又是一個在門口等著他的女生。他嘴角向下撇了撇,眼神里透出一種呢厭倦,仿佛在說:‘呵,果然你也和那些女生沒什么兩樣?!?他甚至微微側(cè)身,做好了迎接一句意料之中的、帶著羞澀或激動的“佐助君”的準(zhǔn)備。
渦真被他突然開門和那帶著審視意味的目光弄得一愣,她抬起頭,白瞳里滿是純粹的不解,直直地看向佐助。就在佐助以為她即將開口時——
“哥哥!”
清脆又帶著滿滿依賴和喜悅的聲音響起。
佐助整個人都愣住了?!啊绺纾俊彼乱庾R地在內(nèi)心重復(fù)了一遍,眉頭蹙得更緊,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困惑。
她叫我哥哥?他下意識地想轉(zhuǎn)頭詢問。
然而,渦真根本沒給他這個機(jī)會。她像一只終于等到歸巢鳥兒的小雀,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幾乎是帶著一陣風(fēng),靈活地從佐助身側(cè)跑了過去,目標(biāo)明確地沖向走廊的盡頭。
佐助轉(zhuǎn)過身。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聲音。
走廊盡頭,日向?qū)幋握察o地站在那里。渦真歡呼著撲進(jìn)了他的懷里,寧次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她。
他輕輕拍了拍渦真的背,低聲詢問著什么。渦真則興奮地仰著小臉,手舞足蹈,用她那不太連貫但充滿熱情的語句,急切地向哥哥描述著今天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一切:吵鬧的教室、溫柔的伊魯卡老師、認(rèn)識的新朋友,還有畫畫……
佐助站在幾步之遙,像一個被隔絕在外的觀眾。渦真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和寧次偶爾溫和的回應(yīng),明明清晰地傳過來,卻又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變得模糊不清。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眼前那對緊緊相擁、親昵低語的兄妹身影。
那畫面,有些懷念,有些仇恨,更有些刺眼。
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懷念,被更尖銳的仇恨瞬間覆蓋。太刺眼了。這種毫無保留的依賴,這種理所當(dāng)然的溫情……
嘖。
佐助內(nèi)心翻涌著陰暗的潮水。
哥哥這種家人……不過是虛假的幻象罷了。他根本不可能保護(hù)你一輩子。最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這個念頭帶著殘酷的篤定,狠狠碾過心頭。
他的想法,自然一絲一毫也沒有傳到沉浸在重逢喜悅中的兄妹心里。寧次耐心地聽著妹妹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等她稍稍平靜,才牽起她的手:“走吧,去給你買上學(xué)要用的東西?!?/p>
夕陽的余暉染紅了木葉的街道。寧次帶著渦真穿梭在商店間,仔細(xì)挑選著筆記本、忍具包。路過服裝店,看到渦真亮晶晶的眼神停留在一件淺藍(lán)色的小裙子上,寧次頓了頓,還是走了進(jìn)去。當(dāng)他拿著新買的裙子和幾枚點綴著雛菊圖案的可愛發(fā)卡出來時,渦真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最后,他們停在了文具店門口,寧次挑了一本封面印著云朵圖案的厚實畫本遞給渦真:“這個,給你畫畫用?!?/p>
渦真抱著新衣服、發(fā)卡和畫本,感覺懷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漲滿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和哥哥一起,像普通人家兄妹一樣逛街買東西了??鞓废衽菖菀粯訌男牡酌俺鰜?,洋溢在她的小臉上,連走路都帶著雀躍。
天色漸暗,街燈亮起。渦真走累了,寧次便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渦真開心地趴上哥哥溫暖而可靠的背脊,小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寧次穩(wěn)穩(wěn)地背起她,踏上了回家的路。渦真伏在哥哥背上,臉頰貼著寧次柔軟的發(fā)絲,感受著他平穩(wěn)的步履,聽著耳邊規(guī)律的腳步聲,一天的興奮漸漸化作了安心的困倦。
她的小腦袋靠在寧次肩頭,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哥哥……”
“嗯……哥哥在?!?/p>
而他們身后長長的影子,在昏黃的燈光下,融入了木葉溫柔的夜色里。
另一邊,宇智波大宅的訓(xùn)練場里,塵土飛揚在空氣中。宇智波佐助背對著月亮,獨自站在標(biāo)靶前。
咻!咻!咻!
手里劍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狠勁,一枚接一枚精準(zhǔn)地釘入靶心,力道之大,讓靶子都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音。
汗水順著佐助緊繃的臉頰滑落,他眼神銳利無比。
然而,無論他如何揮霍體力,如何集中精神在每一次投擲上,那個畫面,那個聲音,依舊頑固地盤踞在他的腦海深處。
渦真白瞳的期待,小手緊張地整理碎發(fā),毫無遲疑奔向?qū)幋螘r那聲充滿依賴的呼喊:
“哥哥!”
那兩個字,刺入他的記憶縫隙,給他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
“嘖。”佐助猛地甩手,最后一枚手里劍深深嵌入靶心。他胸膛微微起伏,試圖用劇烈的喘息驅(qū)散心頭的異樣。
可越是壓抑,陰暗的藤蔓越是瘋狂滋長。
一個扭曲的念頭,從心里最幽暗的角落悄然探出頭來:
如果……日向?qū)幋我蚕衲莻€人一樣呢?
這個假設(shè)瞬間在他腦中激蕩起無數(shù)充滿惡意的漣漪。
如果寧次也像那個人一樣,在某一天,對著自己最珍視的家人,舉起屠刀?那個日向渦真……她會怎么樣呢?
佐助的嘴角勾起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
她會哭吧?
不是小聲的啜泣,而是那種……被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徹底背叛后,撕心裂肺的絕望哭嚎。那種崩潰的、無助的哭聲……光是想象那個聲音,佐助的手攥緊,帶來一種病態(tài)的快意。
“連話都……說不明白的蠢貨……”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訓(xùn)練場里顯得格外大大聲,“一定會嚇得……哭得很大聲吧……”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種扭曲的“理解”。
如果寧次真的變成了“鼬”,那么渦真所承受的痛苦,她的絕望,她的被至親背叛的刻骨之恨……是不是就和他一樣了?
那個在門口整理頭發(fā)等待哥哥、會撲進(jìn)哥哥懷里嘰嘰喳喳分享日常,滿臉幸福的小女孩……是不是就會被徹底摧毀,只剩下和他一樣的、被仇恨淬煉過的內(nèi)核?
無數(shù)個假設(shè)的畫面在佐助腦中飛速構(gòu)建、閃回、疊加:
渦真抱著寧次的尸體;
渦真被仇恨染紅;
渦真獨自站在空曠的日向大宅,周圍是族人的尸體;
渦真拿起苦無,眼中只剩下復(fù)仇的火焰……
這些畫面如此清晰,如此……“合理”。一種隱秘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在他的心深處悄然浮現(xiàn)。
他似乎……很期待有那么一天。
期待日向渦真那張洋溢著幸福和依賴的臉,被和他一樣的、深入骨髓的仇恨與痛苦所覆蓋。
期待她眼中溫暖的光熄滅,只剩下和他一樣的、燃燒著復(fù)仇的黑暗。
期待她拋棄那些無謂的溫情和牽絆,像他一樣,踏上這條只有力量與復(fù)仇的、孤獨而殘酷的道路。
仿佛只有看到另一個“自己”從相似的廢墟中誕生,才能印證他選擇的“正確”,才能稍稍緩解他靈魂深處那份無人理解的孤獨與痛楚。
佐助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因過度訓(xùn)練而磨出的薄繭,眼中最后一絲屬于少年的迷茫徹底沉入深淵,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和一絲扭曲的、對“同類”的渴盼。
“變得……和我一樣吧?!彼麑χ摽?,無聲地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