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離婚之秋離婚那天,民政局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落光了葉子,
光禿禿的枝椏直直刺向灰白色的天空,像一幅構(gòu)圖失敗的靜物畫。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深秋特有的、枯葉腐爛后又被雨水浸泡過的潮濕氣味,悶得人胸口發(fā)緊。
我捏著那本薄薄的、墨綠色的離婚證,指尖冰涼,幾乎感覺不到紙頁的存在。另一只手里,
提著一個很小的紙袋,袋子里裝著一塊方方正正的黑森林蛋糕,
包裝盒上印著那家老牌西點屋精致的花體字Logo。三小時前,
我排了十五分鐘的隊才買到它。那時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陳默愛吃這個。今天,
總該吃點甜的。陳默就站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背對著我,望著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
他穿著一件挺括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背影依舊挺拔,
帶著一種經(jīng)過社會成功打磨后的利落和疏離。他剛剛簽完字,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利落得沒有一絲猶豫。那個聲音,比他說出的任何話都更清晰地刻進了我的耳朵里?!疤K晚,
”他終于轉(zhuǎn)過身,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又迅速移開,像是被什么燙到。
他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平靜得近乎殘忍,“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了。就這樣吧。
”我抬起眼,安靜地看著他。七年時光,足夠把一個人從里到外都打磨得面目全非。
眼前這張臉,英俊依舊,甚至因為事業(yè)的成功而增添了幾分沉穩(wěn)的銳氣,
但眉宇間那種曾經(jīng)讓我心動的飛揚神采,早已被一種程式化的、近乎疲憊的倦怠所取代。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或者只是在找一個更體面的切口?!澳恪芎?。只是,
”他微微皺了下眉,仿佛說出接下來的話需要極大的努力,“只是這些年,
你變得…太無趣了?!?他幾乎是飛快地吐出最后那三個字,然后目光再次投向遠方,
不再看我?!盁o趣”……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扎穿了七年來我精心維持的所有平衡。
那些在廚房油煙里翻騰的菜譜,那些深夜替他熨燙襯衫時升騰的蒸汽,
那些坐在沙發(fā)一角等他應(yīng)酬歸來時翻閱的、他永遠記不住名字的雜志……它們構(gòu)筑的堡壘,
原來在“無趣”兩個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心臟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鈍痛,
緩慢而沉重地擴散開來,擠壓著每一次呼吸。我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手中的紙袋上。
黑色的蛋糕盒子透過薄薄的紙袋邊緣露出一點輪廓。
甜膩的奶油和巧克力的氣息似乎還縈繞在鼻尖,此刻卻突兀地變成了一種諷刺?!班?。
”我應(yīng)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發(fā)不出更多的音節(jié)。
我點了點頭,動作僵硬,然后沒再看他,轉(zhuǎn)身朝著公交站臺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空洞的回響。秋風卷起地上零星的枯葉,
打著旋兒從我腳邊掠過。我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只是把裝著蛋糕的紙袋,
無聲地塞進了路旁那個張著嘴的綠色垃圾桶里。蓋子合上時,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仿佛為過去七年,畫上了一個潦草的句點。***2 破繭重生三年時光,
足以沖刷掉許多東西。比如那個只會圍著灶臺轉(zhuǎn)、小心翼翼揣摩丈夫心思的蘇晚,
也比如心頭那道被“無趣”二字刻下的、最初猙獰的傷口。痛感漸漸沉淀,
變成骨骼里一種堅硬的支撐?!癡ivian,這邊!燈光再調(diào)試一下,對,
聚焦在那幅《潮汐》上!”我站在“重生”畫廊燈火通明的大廳中央,聲音清晰有力,
指揮著最后緊張的布展收尾。純白色的高定西裝套裝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高跟鞋踩在地面光可鑒人的大理石上,發(fā)出沉穩(wěn)篤定的節(jié)奏。
墻壁上懸掛的是我精心挑選的幾位新銳藝術(shù)家的作品,抽象而充滿張力,
光影在畫布上流淌碰撞。今晚,是“重生”畫廊的開幕首展——“破繭”。
這不僅是一個展覽的名字,更是我為自己貼上的標簽。
從那個被丟進垃圾桶的黑森林蛋糕開始,我把自己也徹底打碎,再一塊塊重新拼湊起來。
曾經(jīng)為了陳默放棄的策展專業(yè),成了我重新浮出水面的唯一浮木??甲C,進修,
沒日沒夜地跑畫室、談合作、拉投資,在無數(shù)個被拒絕和冷眼浸泡的深夜里咬著牙堅持。
終于,有了今晚的燈火輝煌?!疤K總,賓客名單都確認了,媒體也都到了。
”助理小林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昂谩!蔽尹c點頭,目光掃過大廳。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城市華燈初上,流光溢彩。玻璃映出我清晰的倒影:短發(fā)利落,
妝容精致,眼神里沉淀著一種經(jīng)歷過破碎又自我修復后的沉靜力量。
那個在民政局門口連呼吸都覺得艱難的女人,被時光和決心,埋葬在了三年前的深秋。
八點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舒緩的爵士樂流淌在空氣里,
混合著香檳的微醺氣息和人們低低的談笑聲。我端著酒杯,在人群中從容穿梭,
得體地應(yīng)酬著來自藝術(shù)圈、投資界和媒體的各色人物。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自信而疏離。
“Vivian,恭喜!這場面真夠氣派!”一位相熟的藝術(shù)評論家舉杯。“多謝捧場,
多提寶貴意見?!蔽倚χ貞?yīng)?!疤K小姐眼光獨到,這場‘破繭’,名副其實啊。
”一位藏家模樣的中年男人投來欣賞的目光。寒暄,碰杯,交換名片……一切都按部就班,
完美得像一場排練過無數(shù)次的演出。直到,一個身影穿過人群,
帶著一種格格不入的遲疑和某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突兀地闖入了我的視線。陳默。
他站在幾步開外,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沒怎么動過的香檳。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裝,
腕間價值不菲的手表,依舊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但那雙曾經(jīng)銳利飛揚的眼睛里,
此刻卻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困惑,還有一絲藏不住的……狼狽?
他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遇到我,更沒料到我會是這場盛宴的中心。他的目光像探照燈,
上上下下地掃視著我,從利落的短發(fā),到挺括的西裝,再到我握著酒杯、姿態(tài)從容的手,
最后定格在我臉上。那眼神,像是在努力辨認一件完全陌生的出土文物,
試圖從中找出一點點熟悉的碎片。周圍的喧囂似乎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有他一步步向我走來的腳步聲,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他站定在我面前,
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須后水味道,混雜著一絲酒氣。
他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沙啞,
卻又透著一股急切:“蘇晚……”我微微抬了抬下巴,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笑意并未抵達眼底。我輕輕晃了晃手中剔透的香檳杯,
金黃色的液體在璀璨的水晶燈下折射出細碎迷離的光點,像一場無聲的嘲諷。
隔著這層微醺的光暈,我的聲音平靜無波,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背景雜音:“陳總,真巧。
聽說……新婚燕爾,才半年?恭喜?!?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打磨過的冰凌,
既保持著社交禮儀的體面,又精準地刺向他最不愿被觸碰的領(lǐng)域。陳默臉上的血色,
瞬間褪得干干凈凈。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杯中的液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幾乎要潑灑出來。那點強裝出來的鎮(zhèn)定和試探,
在我這句輕飄飄的“恭喜”面前,被徹底擊得粉碎。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么,
喉嚨里卻只發(fā)出一個模糊的、意義不明的氣音。眼神里的狼狽和某種被戳穿的難堪,
濃得幾乎化不開。就在他僵在原地,像一個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時,
一個嬌滴滴、帶著十足甜膩和撒嬌意味的女聲,像一把淬了蜜糖的小刀,
突兀地切開了我們之間凝滯的空氣:“老公~原來你在這里呀!讓我好找!
”高跟鞋清脆的叩擊聲由遠及近。
一個穿著耀眼紅色緊身連衣裙的年輕女人像一團火焰般擠了過來,
極其自然地挽住了陳默僵硬的臂彎。她的妝容精致得無可挑剔,卷曲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
身上濃烈的香水味瞬間蓋過了陳默身上的須后水氣息。她親昵地倚在陳默身側(cè),
目光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評估,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著。“這位就是蘇姐姐吧?
久仰大名呢!” 她笑得眉眼彎彎,聲音甜得發(fā)膩,隨即轉(zhuǎn)頭對著陳默,
用那種仿佛在談?wù)摻裉焯鞖馊绾蔚恼Z氣,撒嬌般地搖晃著他的手臂,“老公,
你幫我問蘇姐姐了沒有呀?快問問嘛!”陳默的身體在她的搖晃下顯得更加僵硬,
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眼神躲閃著,不敢與我對視。紅衣女子卻不依不饒,
涂著鮮艷蔻丹的手指戳了戳陳默的胸口,聲音越發(fā)嬌嗲,每一個字卻都像淬了毒的針,
精準地扎向我,也扎向他:“你答應(yīng)我的呀!
問問蘇姐姐當初……是怎么熬過那七年無趣的婚姻的?” 她故意頓了頓,
欣賞著陳默瞬間煞白的臉色和我驟然冷下去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天真又殘忍的弧度,
“我好好學著點,才能不重蹈蘇姐姐的覆轍,讓老公你一直開心呀,對不對?”“林薇!
”陳默終于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警告和屈辱。
他猛地甩開林薇挽著他的手,動作幅度之大,引得周圍幾道探尋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林薇被他甩得一個趔趄,臉上的甜笑僵了一下,隨即浮起一層委屈和慍怒,
但很快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只是那雙看向我的眼睛里,挑釁和惡意的光芒更盛了。
陳默再也無法承受這煉獄般的境地。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甚至顧不上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