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景行,蘇家嫡孫。二叔蘇敬堂拿著一本假賬,當著全族人的面,
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敗家子,要把我趕出祖宅。他說我爹娘留下的絲綢莊子,
被我賠得底朝天。他說我不配當蘇家子孫,要將我從族譜上除名。長老們默不作聲,
族人們冷眼旁觀。我十六歲,父母雙亡,孤立無援,像條被扔在案板上的魚。
就在蘇敬堂得意洋洋地伸手來奪我腰間的鑰匙時,一股陰風猛地吹開了祠堂緊閉的大門。
所有牌位都在輕微晃動,只有最頂上那塊——我祖奶奶蘇玉棠的牌位,穩(wěn)如泰山。緊接著,
一道清脆又威嚴的女人聲音,回蕩在整個祠堂,
帶著百年的風霜和不容置疑的霸氣:「蘇敬堂,我死了一百年,不是瞎了一百年。」
「當著我的牌位,算計我的嫡孫,誰給你的膽子?」全場死寂。我二叔的臉,
瞬間比祠堂里的白蠟燭還白。而我,看著那塊微微發(fā)光的紫檀木牌位,哭了。
第1章 牌位睜眼那晚,祖宅要塌了三更天,蘇家祖宅后院的雨下得邪乎。
祠堂屋檐的滴水砸在青石板上,像有人在抽抽搭搭哭。蘇明遠跪在祖宗牌位前,
膝蓋浸在水洼里,手心里攥著張被雨水泡軟的告票——官府紅印子暈成團血,
寫著“玉棠綢莊欠稅八百兩,三日內(nèi)不繳,查封主宅、革除商籍”。他喉結動了動,
聲音比雨絲還細:“奶奶……孫兒守不住了……”供桌上的青銅香爐“咚”地一震。
三支香齊根折斷,火星子濺在“蘇門三代祖妣蘇氏玉棠之靈位”的檀木牌上。
三天前不是這樣的。族會那天,蘇敬堂拍著桌子喊“家賊”,說他偷賣庫里的湖綢,
賬冊上記著二十匹“意外浸水”的緞子,實則全被他換了銀錢去賭坊。
幾個平日蔫頭耷腦的伙計突然跳出來作證,說親眼見他揣著銀錠從后門溜?!懊鬟h才十六歲!
”老管家周福急得直咳嗽,“少夫人臨終前把賬房鑰匙塞他手里,他連算盤珠子都數(shù)不利索,
哪會做這等事?”蘇敬堂笑得像抹了蜜:“周叔年紀大了,眼也花了?!鞭D頭沖族老們作揖,
“咱們蘇家百年清譽,可不能毀在小娃娃手里?!庇谑悄赣H的嫁妝田被過戶了,
主宅東廂被林氏帶著仆婦搬空了,周福被罵“老狗妄言”,罰跪在祠堂泥地里凍了一夜。
今早去廚房討熱粥,灶上飄著肉香,廚娘把碗往他跟前一墩:“沒您的份兒,
往后只供敬堂爺那一房?!庇觏樦籼寐┩咴以谔K明遠后頸。
他哆哆嗦嗦摸向衣襟里層——母親臨終前給他縫的暗袋,藏著本舊賬本。指尖剛碰到皮面,
就聽見“嘶啦”一聲。是茶水洇開了墨跡。原本工整的黑字下,
浮起密密麻麻的紅批注:“丙午年三月,敬堂私扣南洋緞款二百兩,謊報損耗,實入私囊。
”他心跳得要撞破肋骨。正想翻下一頁,祠堂木門“吱呀”被踹開。林氏舉著燈籠,
兩個粗使婆子一左一右堵在門口?!靶∩贍敹氵@兒翻什么呢?”林氏尖著嗓子笑,
撲過來搶賬本,“莫不是想燒了祖宗牌位換錢?”她指甲掐進蘇明遠手腕,“從今兒起,
這祠堂歸咱們管!”油燈“噗”地滅了。鎖頭“咔嗒”一聲,黑暗里只剩蘇明遠急促的呼吸。
他蜷在神龕底下,渾身冷得發(fā)顫,
突然聽見頭頂“嗡”的一聲——供桌上的檀木牌浮起來半寸。漆面泛著溫潤的玉光,
像被人用軟布擦了百年。牌位后方緩緩凝出一雙眼睛,眼尾微微上挑,
帶著股子不怒自威的狠勁,掃過祠堂木門的方向。“我蘇玉棠拼死撐起的家業(yè),
輪得到你們這些鼠輩糟踐?”聲音清越得像敲銅鈴,在祠堂梁上打了個轉。
供桌角的銅鈴無風自動,“叮鈴鈴”連響九下。院里的狗突然狂吠,雞窩炸了窩,
撲棱棱撞得竹籬哐哐響。蘇明遠僵在原地,盯著浮在半空的牌位,
喉嚨發(fā)緊:“祖……祖奶奶?”牌位輕輕晃了晃,像是應他。第二日清晨,
蘇敬堂帶著衙役踹開主宅大門時,腿肚子突然轉筋。祠堂門大敞著,
蘇明遠端端正正坐在供桌前,身后的牌位擺得齊整,唯獨蘇玉棠那塊高出半寸,正對著大門,
像被誰用手托著擺正的。更邪乎的是,昨夜被林氏搶走的賬本,此刻正攤在供桌上,
紅字批注在晨光照得發(fā)亮。周福顫巍巍從偏殿出來,老淚縱橫:“當年敬堂爺勾結外商,
把本該給玉棠奶奶的訂單截了,奶奶帶著商隊追去杭州,三天沒合眼才把銀子追回來。
他倒好,趁奶奶病著,往藥里摻了寒涼的霜桑葉……”人群里炸開一片抽氣聲。
蘇敬堂額頭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淌,突然瞥見供桌上的牌位——檀木表面浮著層淡煙,
像誰冷笑時哈出的氣。“老仆瘋言瘋語!”他扯著嗓子喊,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條蟲,
“牌位通靈?荒謬!”可話音剛落,供桌上的銅鈴“當”地響了一聲,
驚得衙役手里的封條“刷”地掉在地上。蘇明遠攥緊了賬本。
他看見祖奶奶的牌位在晨光里泛著暖光,像極了母親臨終前摸他臉的溫度。
第2章 老管家抖出半張訂單蘇敬堂的臉白得像浸了水的草紙。他扯松領口,
硬擠出笑:“老仆瘋癲,當不得真!”抬手就要去推祠堂門,
偏生那門“吱呀”一聲自己合上了,門框上的銅環(huán)撞出悶響。他后頸冒涼氣,
扯著嗓子喊:“把祠堂封了!這小崽子再敢靠近半步,打斷腿!”兩個家丁扛著鐵鏈沖上來,
鎖頭“咔嗒”扣上。蘇明遠攥著衣角退到墻根,看朱漆門慢慢遮住祖奶奶的牌位,
喉頭像塞了團濕棉花。夜里下毛毛雨。他揣著半塊冷炊餅蹲在墻根,摸出藏在懷里的線香。
香頭剛點著,雨水就順著發(fā)梢滴下來,澆得火星子直跳。他用袖子護著,小聲說:“祖奶奶,
他們不讓我進去……鋪子里的賬越來越亂,明遠怕……”青煙剛騰起三寸,
墻內(nèi)傳來“嗡”的輕響。像是檀木牌被指尖彈了彈。蘇明遠猛地抬頭,
雨絲里飄來清越的聲音,像當年母親哄他時敲的銅鈴鐺:“傻小子,燒什么香?
明兒去城南破巷,找陳阿六。問他‘丙午年秋,南洋紅緞訂單,為何少了一半’。
”他渾身一震,香灰簌簌落在手背上。第二日雨沒停。蘇明遠裹著油布跑過七座橋,
在城南破巷找到間漏雨的雜貨鋪。木門上著鎖,他抬手敲了三下,
又敲兩下——這是祖奶奶當年教伙計的暗號。門里沒動靜。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喊:“陳伯,
玉棠奶奶曾為你兒子求過慈幼堂的名額!”“咔嗒”一聲,門開了條縫。陳阿六探出頭,
眼眶紅得像浸了血:“小少爺?”他手忙腳亂拉開門,又回頭閂緊,“快進來!
”屋里潮得能擰出水。陳阿六蹲在床前,用袖口擦了又擦床板縫,摸出半張泛黃的紙。
訂單邊緣參差不齊,火漆印卻還鮮亮——“云錦閣”三個字壓著朱砂。
“當年奶奶帶著商隊跑杭州,簽了五十匹紅緞的單?!彼韲蛋l(fā)緊,“貨剛發(fā)二十匹,
敬堂那廝就說客商毀約,剩下的全壓在庫里。我去庫房看過——根本沒貨!
全讓他倒手賣給徽州馬家了!”蘇明遠攥著訂單,指節(jié)發(fā)白。懷里的牌位突然一熱,
蘇玉棠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柳老鬼最重信義!當年他等貨等白了頭,以為蘇家背信,
這些年見著蘇家人就摔茶盞!”當晚,周福在燈下磨墨。蘇明遠提筆,筆尖懸在紙上直抖。
“祖奶奶說,落‘蘇家嫡脈明遠,承玉棠祖訓’。”他吸了吸鼻子,“她信我,我便信她。
”信差快馬出城門時,蘇敬堂正蹲在賭坊里擲骰子。聽手下說蘇明遠往杭州送了信,
他拍著桌子笑:“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還想搬救兵?”抓起骰子往地上一摔,
“去庫房加把鎖!他要能湊出半匹綢子,我把姓倒過來寫!”三日后卯時。
姑蘇城門口的守衛(wèi)揉著眼睛,看見兩輛青布馬車“吱呀”駛進來。領頭的白胡子老頭跳下車,
朝蘇家方向一揖:“勞煩帶路,老朽要見蘇玉棠奶奶的牌位?!膘籼美?,柳掌柜跪在蒲團上,
額頭碰著青磚:“玉棠妹妹,當年我等了整月,沒等來貨,
只等來你病亡的消息……”他抹了把臉,轉向蘇明遠,“小少爺,
若三日內(nèi)能重開‘玉棠綢莊’,且拿出正品,老朽便簽三年獨家約!
”蘇敬堂的茶盞“啪”地碎在地上。他踹開庫房門,鐵鏈子嘩啦啦響:“把鑰匙全收了!
半匹綢子都不許他碰!”可第二日天沒亮,蘇家后門就“咚咚”響起來。
老織坊的張師傅扛著織機站在雨里,身后跟著七個老師傅:“玉棠奶奶托夢說,
嫡孫要撐門臉,咱們得搭把手!
”周福抹著淚翻出舊賬本:“當年奶奶給你們漲工錢、建醫(yī)館,
你們記了一輩子啊……”蘇明遠在廢庫里翻出半箱“雨過天青”底料,布面蒙著灰,
掀開卻是清透的藍,像當年奶奶腕上的玉鐲子。他和師傅們熬了兩夜,第三日辰時,
三匹新綢子整整齊齊擺在柳掌柜面前。柳掌柜摸了摸綢面,指腹蹭過經(jīng)緯:“這針腳,
這染工……”他抬頭時眼眶發(fā)紅,“是玉棠家的魂回來了!”當天下午,
“玉棠綢莊”的招牌擦得锃亮,重新掛在巷口。蘇明遠站在門檻里,
看伙計們搬著云錦閣的聘禮往院里走,懷里的牌位暖得發(fā)燙。而此刻,蘇敬堂縮在偏房里,
指甲掐進掌心。他盯著窗外晃動的人影,
摸出塊碎銀塞給上門的趙師爺:“那小崽子借牌位妖言惑眾……您得幫我寫狀子。
”趙師爺瞇眼笑,袖中算盤珠子“噼啪”響:“蘇老爺放心,這事兒……有的是文章做。
”第3章 祠堂夜審,銅鑼敲碎假面祠堂的門是被蘇敬堂踹開的。
他扯著嗓子喊族老:“明遠這小崽子假托祖靈,攪得族里不安生!今夜必須說個明白!
”八個族老圍坐在供桌旁,
燭火在他們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蘇玉棠的牌位就端端正正立在供桌中央,
紅漆描金的“蘇門顯妣玉棠蘇老孺人”幾個字被擦得锃亮。蘇明遠跪在蒲團上,掌心沁著汗。
他盯著牌位下那盞長明燈,燈芯“噼啪”爆了個火星,恍惚看見牌位上的金漆微微發(fā)亮。
“要審便審!”蘇敬堂一甩衣袖坐下來,林氏縮在他身后揪著帕子,“若牌位真有靈,
何不現(xiàn)身說法?難不成是哪個半夜點香裝神弄鬼?”供桌上的銅鑼突然“咚”地響了一聲。
所有人都僵住了。第二聲,第三聲。銅鑼自鳴,清越的聲響撞得房梁上的積灰簌簌往下落。
蘇明遠膝蓋一軟,額頭差點碰著青磚——牌位竟緩緩朝前挪了半寸,
暗紅的木底在供桌上壓出一道淺痕?!疤K敬堂。”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
像百年前蘇玉棠站在繡坊里訓人,脆生生的,帶著股說一不二的狠勁。
蘇敬堂“騰”地站起來,椅子“哐當”翻倒:“誰?誰裝神弄鬼!”“丙午年秋,
你截了南洋來的訂單,私吞三百兩。”聲音不急不緩,“貨船在港口停了七日,
你說‘海匪劫了’,可船老大王二牛的兒子,如今還在你鋪子里當雜役。
”蘇敬堂的臉白得像墻皮:“胡……胡說!”“丁未年冬,你克扣織工工錢,
每人少發(fā)五錢銀子。”聲音拔高了半分,“張阿大的老娘等錢抓藥,
投了河;李嬸子的兒子等錢娶親,
投了河;王三的小閨女餓昏在織機旁——你讓賬房寫‘暴病’,可他們的棺材板上,
還留著織機的木刺印子?!绷质贤蝗弧鞍 钡丶饨幸宦?,帕子掉在地上。
她死死攥住蘇敬堂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里:“那年……那年你說織工偷懶,
扣了月錢……”“戊申年三月?!甭曇裘偷爻料聛?,像塊鐵砸在地上,
“你在我兒媳藥里下了三錢紅花。她懷的是男胎,你怕嫡支添丁,壞了你的算計。
”蘇明遠渾身發(fā)抖。他娘的死因,族里只說是“血山崩”,可此刻他突然想起,
母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有話沒說完。
“荒唐!祖宗怎知我私事?”蘇敬堂吼得脖子上青筋直跳,可聲音發(fā)顫,
“你、你拿不出證據(jù)!”“證據(jù)在這兒!”人群里擠進來個穿藍布衫的婦人,
是繡坊的吳繡娘。她“撲通”跪在蘇明遠跟前,哭得肩膀直顫:“少夫人的藥是我煎的!
林氏塞給我五兩銀子,說‘少夫人身子弱,吃點調(diào)理的’……我、我鬼迷心竅??!
”她從懷里掏出張泛黃的藥方,“您看,這‘紅花三錢’,是我親手抄的!
”蘇明遠接過藥方,手直抖。藥方右下角的“吳巧娘”三個字,正是吳繡娘的本名。
趙師爺突然“哎喲”一聲,跌坐在地。他指著蘇敬堂腳下:“血、血!地磚在滲血!
”眾人湊近一看,青石板縫里真有暗紅的液體滲出來,像條細蛇,蜿蜒著爬到蘇敬堂腳邊。
林氏尖叫著往后退,撞翻了燭臺,火舌“呼”地竄上供桌帷幔。“都給我坐好!
”周福的聲音炸響。他捧著個舊木匣擠進來,匣蓋一掀,露出本泛黃的賬本,
“這是玉棠奶奶親筆寫的《蘇家商訓》!‘寧可虧銀,不虧人心;寧可關門,
不傷伙計’——那年大雪,敬堂要裁三十個老織工,是奶奶當?shù)艚痿l(fā)了年終銀!你們忘了?
!”族老們“撲通”全跪下了。最年長的七叔公重重磕了個頭:“玉棠奶奶,是我老糊涂,
信了敬堂的鬼話!”趙師爺縮在墻角直磕頭,算盤珠子撒了一地:“小的、小的有眼無珠,
再也不敢了!”蘇敬堂癱在地上,褲襠里濕了一片。林氏爬著往外逃,
卻被門檻絆了個狗吃屎,哭嚎聲撞在祠堂墻上,又撞回來。
供桌上的牌位突然發(fā)出暖融融的光。蘇明遠聽見耳畔響起低低的聲音,
像奶奶生前哄他喝藥:“明日開莊,用‘雨過天青’做招牌。告訴所有人——蘇家的天,
還沒塌。”第二日清晨,姑蘇城十字街炸開了鍋?!坝裉木I莊”的新匾掛在巷口,
檀木底色上四個大字力透紙背,據(jù)說是昨夜風雨里自個兒“長”在木頭上的。
街坊們踮著腳看,有人摸了摸匾上的字:“這墨色,像用香火灰調(diào)的。
”“聽說昨夜祠堂鬧了神仙!”賣豆?jié){的王嬸子壓低聲音,
“蘇敬堂的丑事全被祖宗抖出來了,連當年害少夫人的藥方都現(xiàn)世了!”“可不是?
”修傘的李老頭扒著門框看匾,“我家那口子說,今晨路過蘇家,看見牌位前的香灰直打轉,
像有人在轉圈兒——怕是祖宗高興呢!”蘇明遠站在綢莊門口,懷里的牌位暖得發(fā)燙。
他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突然想起昨夜牌位發(fā)光時,那道聲音還說了句:“乖孫,
往后這綢莊的門,要敞亮著開。”風卷著桂花香撲進來,
吹得柜臺上的“雨過天青”綢子輕輕翻卷。那抹清透的藍,
像極了百年前蘇玉棠腕上的玉鐲子。第4章 雨過天青掛新匾,
老賬房夜獻密信新匾掛起來的第三天,姑蘇城的日頭剛爬上屋檐,十字街就擠得水泄不通。
“看那匾!”賣糖粥的張老漢踮腳指,“昨兒半夜我起夜,見匾上的字在冒金光,
跟香火灰攪一塊兒似的!”“可不是?”賣花擔子的楊娘子扒著人縫擠進來,
“我家那口子給蘇家送繡線,說今晨繡坊里的繃子全自己轉起來了,
針腳齊得跟尺子量的——定是玉棠奶奶顯靈教手藝呢!”蘇明遠站在綢莊門檻上,
掌心被牌位焐得發(fā)燙。他往里頭望,吳繡娘正帶著十幾個繡娘拆新繃子,
最中間三匹“雨過天青”緞子搭在檀木架上,藍得透亮,湊近了看,
綢面竟浮著若隱若現(xiàn)的云紋,像把春天的晨霧織進了布里?!昂昧献?!
”一聲中氣十足的贊嘆驚得眾人回頭。穿青衫的老者分開人群,手里捻著緞子邊角,
眼尾笑出褶子:“當年玉棠娘子給我織的‘雨過天青’,就是這股子清透勁兒!
”蘇明遠認出來人——杭州“云錦閣”的柳掌柜。他慌忙作揖:“柳伯。
”柳掌柜拍他肩膀:“十年前你奶奶帶著你在我鋪子里吃桂花糕,你才到我腰這兒。
”他轉身沖伙計招手,“把契約拿來!”圍觀的人哄地圍上去。紅綢封的契約往柜臺上一攤,
柳掌柜大筆一揮:“三年,每年要三百匹’雨過天青‘。預付定銀二百兩!““好!
”“蘇家要翻身了!”喝彩聲還沒落下,街那頭突然傳來銅鑼響。三個差役擠進來,
領頭的王捕頭踢翻了供著招財貓的木凳:“都散了!未報官的商號,一概查封!
“蘇明遠攥緊袖中牌位:“王捕頭,我有族老聯(lián)署文書,還有云錦閣的契約——”“文書?
”王捕頭嗤笑,指尖敲著柜臺,“白紙黑字能比衙門的規(guī)矩金貴?你個毛頭小子,
靠神神鬼鬼開鋪子,成何體統(tǒng)?“他沖身后使眼色,”砸匾!““慢著!
”一道蒼老的聲音劈開吵嚷。陳阿六拄著竹杖擠進來,懷里抱個藍布包,
抖開竟是本泛黃的《姑蘇商錄》:“這商號,道光三年就立過案!”他翻到某一頁,
指腹蹭過墨跡,“蘇氏玉棠,主營雨過天青緞,檔頭是我親手錄的——我陳阿六還活著,
誰敢說蘇家無憑?”王捕頭的手懸在半空。
圍觀人群里不知誰喊了句:“陳阿六當年是蘇家賬房!”“對!”修傘的李老頭附和,
“我記得,蘇敬堂那老小子前年把他趕出門,他在城南開雜貨鋪,如今還幫蘇家說話!
”王捕頭脖子漲紅,踹了腳地上的招財貓:“算你狠!”日頭偏西時,
陳阿六被請進后堂喝茶。蘇明遠捧來桂花糕:“阿六叔,
當年您被趕出去......”“趕出去好啊。”陳阿六啃著糕,齒縫里漏出話,
“我早看蘇敬堂那狐貍尾巴不順眼。那年他要裁老織工,
是玉棠奶奶當金簪發(fā)銀錢;去年他往綢緞里摻次絲,
是我偷偷改了賬本——“他突然壓低聲音,”可今兒這檔子事沒完。趙師爺那老滑頭,
保不準要使陰招?!肮?,當夜就出事了。陳阿六家的狗突然狂吠。他摸黑起來,
就見窗根底下蹲著個黑影,手里舉著個火把?!拔业纳啼?!”他撲過去,
黑影甩手砸來塊磚頭,正中額頭。陳阿六眼前發(fā)黑,
可手還死死摳著米缸底——商錄藏在這兒,當年玉棠奶奶教他藏賬本的法子。
等他跌跌撞撞敲開蘇家大門時,渾身濕透,額角的血混著雨水,把藍布包染成了暗紅。
“少爺......”他把商錄塞進蘇明遠手里,“這不是書,
是玉棠奶奶當年在雪地里跑商隊,在碼頭跟人賭咒,
一寸寸拼出來的活路啊......”蘇明遠跪在地上接,滾燙的淚砸在書皮上。祠堂里,
牌位突然泛起微光,香灰打著旋兒升到半空,又輕輕落回爐里,像誰在嘆氣。第二日天沒亮,
蘇明遠就揣著商錄和契約去了縣衙。趙師爺正蹺著腿喝茶,見他進來,眼皮都沒抬:“狀子?
壓著?!薄奥?。”門被推開,縣太爺捧著封燙金信函走進來,額角還掛著汗:“蘇小友,
這是知府大人的手書?!彼麤_趙師爺使眼色,“柳掌柜說,蘇家是信女之后,不可輕辱。
”趙師爺?shù)牟璞K“當啷”掉在地上。當日晌午,
縣衙的朱紅大門就貼出告示:“玉棠綢莊立檔有據(jù),準予復業(yè)。
”還額外補了句——“蘇家主宅東廂,限三日內(nèi)歸還。
”蘇敬堂在自家院里摔了三個茶碗:“那老匹夫!陳阿六!
趙師爺那吃里扒外的......“林氏縮在墻角抹淚,
突然一拍大腿:“我聽說城西紫云觀有位張真人,能驅邪鎮(zhèn)鬼!”她扯了塊破布包頭發(fā),
赤著腳就往外跑,“只要鎮(zhèn)住那老東西的牌位,咱們還能翻身!”夜?jié)u深時,
蘇明遠在祠堂焚香。牌位暖得像團火,他摸著木頭上的刻痕,輕聲道:“祖奶奶,
咱們贏了第一步?!毕慊彝蝗惑侣?。供桌上,一縷輕煙慢慢聚成字:“敬堂未倒,
根未斷?!痹捯魟偮洌巴狻班病钡芈舆^道黑影。蘇明遠跑出去看,
只瞧見林氏的破布頭巾掛在院墻上,被風刮得一飄一飄。他轉身回祠堂,剛要收香,
就見香爐“咔”地歪了半寸。他伸手扶,可剛碰著爐身,香爐又自己倒向另一邊。
雨不知何時下起來了,打在青瓦上,滴滴答答。蘇明遠盯著香爐,后頸泛起涼意——這香,
燒得比往日快多了。第5章 紫云觀的紙人會走路蘇明遠盯著香爐里越燒越短的香,
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這雨下了七日。供桌上的香爐總在半夜自己歪倒,香灰撒得滿桌都是。
今兒個他擦牌位時,竟摸出道細縫——拇指寬的裂紋,像條小蛇,
正從“蘇玉棠”三個字底下往外爬。周福端著新?lián)Q的香進來,看了眼牌位,
喉結動了動:“少爺,老奴昨日在茶棚聽人說......城西紫云觀有個袁道人,
專會’破靈煞法‘。用紙人引穢氣,專克香火聚的靈。“話音未落,院外傳來“沙沙”聲。
三更天,雨絲裹著風往祠堂里鉆。蘇明遠攥緊門閂,
順著門縫往外瞧——兩個紙扎小人正踩著青石板走,紅綢子扎的頭發(fā),紙糊的燈籠提在手里,
燈籠上歪歪扭扭寫著“蘇門玉棠”?!罢咀。 彼鹨宦暃_出去,門閂掄圓了砸向紙人。
紙人被砸中,“嘩啦”碎成紙屑??赡莾杀K燈籠“噗”地燃起來,騰起兩股腥臭黑煙,
直往祠堂里鉆。蘇明遠撲過去關門,回頭見牌位上的金光忽明忽暗,像有人在里頭較勁。
“祖奶奶!”他跪在蒲團上,指尖蹭過牌位的裂紋,“是不是有人害您?
”供桌上的香灰“簌簌”往下落,慢慢聚成兩個字——“紫云”。天剛擦亮,
蘇明遠換了身青布衫,揣著兩吊錢往紫云觀去。觀里飄著股燒黃紙的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