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仿佛被罩進了一個巨大的、悶熱的蒸籠里,一絲風(fēng)都沒有??諝庹吵淼米屓舜贿^氣,行道樹蔫頭耷腦,連蟬鳴都透著一股有氣無力的煩躁。
鹿呦蜷縮在咖啡廳最角落的卡座里,像一只受驚過度、試圖把自己藏進殼里的蝸牛。她點了一杯冰美式,冰塊早已化完,渾濁的咖啡液面上漂浮著幾顆可憐的氣泡。她雙手緊緊握著冰涼的玻璃杯,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卻又似乎什么都沒看進去。
距離林驍身敗名裂、她被鄺硯修那句冰冷的“周年禮物”打入地獄,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這三天,她如同生活在一個真空的、布滿尖刺的玻璃罩里。鄺硯修徹底消失了,電話不通,信息不回,家里屬于他的東西也清理得干干凈凈,仿佛這個人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xiàn)過。留下的,只有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而更讓她恐慌的是,她的小圈子,那個由幾個閨蜜組成的、曾經(jīng)熱鬧親密的小團體,也像是被投入了瘟疫,以一種詭異的速度迅速瓦解、沉寂下去。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打破了卡座里令人窒息的沉悶。屏幕上跳動著“蘇曼”的名字——她另一個閨蜜。
鹿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急切地劃開接聽,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哭腔:“喂?曼曼?”
電話那頭,卻是一片死寂。沒有蘇曼慣常的、帶著點慵懶笑意的招呼,只有一種沉重得讓人心頭發(fā)慌的沉默。
“曼曼?你怎么了?說話呀?” 鹿呦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不好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呦呦。” 蘇曼的聲音終于響起,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剛剛哭過,又像是強忍著巨大的憤怒和屈辱。那聲音里透出的冰冷和疏離,讓鹿呦瞬間如墜冰窟。
“你…你現(xiàn)在方便嗎?” 蘇曼的聲音緊繃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我有點事…想當(dāng)面問你?!?/p>
“方便!方便的!我在‘舊時光’咖啡廳,就是我們常去的那家!曼曼,你……” 鹿呦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那頭干脆利落地掛斷了。
“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針,扎進鹿呦的耳朵里。
她握著手機,聽著那無情的忙音,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蘇曼的語氣……太不對勁了!那種冰冷,那種壓抑的憤怒……她只在蘇曼被人惡意搶走一個大客戶時見過!
難道是……鹿呦不敢再想下去,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等待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鹿呦坐立不安,頻頻看向咖啡廳入口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玻璃杯上的水珠,指甲在杯壁上劃出刺耳的“吱嘎”聲。
終于,咖啡廳的玻璃門被用力推開,撞在門框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
蘇曼走了進來。
她的樣子讓鹿呦倒抽一口冷氣!
往日里那個精致慵懶、永遠打扮得一絲不茍的蘇曼,此刻卻像變了一個人。長發(fā)凌亂地挽在腦后,幾縷發(fā)絲狼狽地垂在汗?jié)竦念~角。她沒化妝,臉色是病態(tài)的蒼白,眼圈紅腫,眼底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身上只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家居T恤和牛仔褲,腳上甚至踩著一雙拖鞋!這在她身上,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更讓鹿呦心驚的是蘇曼的眼神。那眼神冰冷、銳利,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釘在她身上,里面翻滾著滔天的怒火、被背叛的屈辱和一種……鹿呦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近乎崩潰的恨意!
蘇曼大步流星地穿過咖啡廳,高跟鞋踩在地上發(fā)出沉重的“噔噔”聲(她甚至忘了換鞋?。齺碇車鷰鬃揽腿梭@詫的側(cè)目。她完全無視了這些目光,徑直走到鹿呦的卡座前,沒有坐下,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站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曼曼…你…你這是怎么了?” 鹿呦被她可怕的樣子嚇到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拉她。
“別碰我!” 蘇曼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尖利刺耳,帶著濃重的厭惡,像是碰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她的動作幅度太大,手肘撞到了桌上的咖啡杯。
“嘩啦——!”
半杯冰冷的、渾濁的咖啡猛地傾翻,褐色的液體瞬間潑了鹿呦一身!冰涼的液體浸透了她的裙擺,黏膩地貼在皮膚上,狼狽不堪。
“?。 ?鹿呦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抓起桌上的紙巾擦拭。
蘇曼卻看都沒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不小心碰倒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杯子。她死死盯著鹿呦,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瘋狂的火焰,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
“鹿呦!我問你!上個月十五號!晚上十一點!你是不是在‘藍調(diào)’酒吧后面的巷子里?!”
鹿呦擦拭的動作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上個月十五號?藍調(diào)酒吧?后面的巷子?!
一個模糊而可怕的記憶碎片猛地擊中了她!那天…那天是蘇曼的生日!她們一群人在藍調(diào)酒吧慶?!攘撕芏?,后來…后來好像有個男人過來搭訕…再后來…她好像被拉到了酒吧后面那條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人…有人親她…還摸了她的……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比蘇曼還要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
“說?。 ?蘇曼猛地俯下身,雙手“砰”地一聲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杯碟亂跳!她的臉幾乎要貼到鹿呦慘白的臉上,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那個男人!那個穿著皮夾克、染著黃毛、脖子上有蝎子紋身的混混!是不是你?!”
“我…我……” 鹿呦被她的氣勢徹底壓垮,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眼淚洶涌而出,“我喝多了…曼曼…我真的喝多了…我什么都不記得了……是他…是他硬拉我出去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 蘇曼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冷笑,那笑聲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好一個不知道!鹿呦!你真行?。∧阏媸俏业暮瞄|蜜!”
她猛地直起身,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從她那皺巴巴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摔在了鹿呦臉上!
“啪!”
信封的尖角刮過鹿呦的臉頰,留下一道細細的紅痕。信封口被摔開了,里面的東西嘩啦一下全散落出來,掉在潑滿咖啡的桌面上,掉在鹿呦狼狽的裙子上。
照片!
全是照片!
昏暗骯臟的酒吧后巷,模糊閃爍的光線下,一男一女糾纏在一起!女人被男人抵在斑駁脫落的墻壁上,男人穿著廉價的皮夾克,后頸處一個猙獰的蝎子紋身清晰可見!他的一只手正探進女人凌亂的裙子里!而那個女人,那張側(cè)臉,那驚慌失措的表情……赫然就是鹿呦!
照片的角度極其刁鉆,顯然是偷拍的。但鹿呦的臉,在閃光燈下被拍得清清楚楚!反倒是那個紋身男的臉,大部分被陰影和他自己的動作遮擋著。
鹿呦看著那些散落在污漬中、清晰記錄著她不堪瞬間的照片,大腦“轟”的一聲,徹底炸開了!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顏色,只剩下照片上自己那張驚恐絕望的臉,在眼前無限放大!
“這…這……” 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抖得像篩糠,巨大的羞恥和恐懼瞬間將她淹沒。
“看清楚了嗎?我的好閨蜜!” 蘇曼的聲音像是從地獄里傳來,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恨意,“你知不知道那個黃毛是誰?!他是我那個爛賭鬼前男友的狐朋狗友!是個專門拍女人裸照勒索的下三濫!這些照片!他媽的!他昨天發(fā)給了我所有的同事!我的客戶!還有我爸媽?。?!”
蘇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崩潰的哭腔和毀天滅地的憤怒:“鹿呦!就因為你這個賤人管不住自己喝多了發(fā)騷!我現(xiàn)在工作丟了!我爸媽氣得進了醫(yī)院!我成了整個圈子里的笑話!你滿意了???!”
她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野獸,猛地撲上前,雙手死死抓住鹿呦的肩膀,瘋狂地搖晃著,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里:“你毀了我!鹿呦!你毀了我一輩子!??!”
鹿呦被她搖得頭暈?zāi)垦?,肩膀劇痛,卻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她看著蘇曼那張因仇恨而扭曲的臉,聽著她字字泣血的控訴,看著散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骯臟照片……她終于明白了。
這不是意外。這絕不是意外!
是鄺硯修!一定是他!只有他!只有他才有那些行車記錄儀的視頻!只有他才會用這種殘忍到極致的方式報復(fù)她!林驍只是一個開始!他要把她身邊所有的人,一個一個,全都拖進地獄!
“不…不是我…是他…是鄺硯修…” 鹿呦眼神渙散,語無倫次地喃喃著,像是在回答蘇曼,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鄺硯修?” 蘇曼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發(fā)出一聲更加尖銳凄厲的嗤笑,她猛地松開鹿呦,像甩開一塊骯臟的抹布,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鄙夷和恨意,“鹿呦!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把臟水往別人身上潑?!照片上的人是你!跟那個混混搞在一起的是你!害我身敗名裂的是你!你這個爛貨!婊子!你怎么不去死?。?!”
蘇曼的咒罵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劈頭蓋臉地砸向鹿呦。她抓起自己那個破舊的帆布包,最后用那種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的眼神狠狠剜了鹿呦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咖啡廳,留下滿地的狼藉和一個徹底崩潰的女人。
鹿呦癱在卡座里,渾身上下沾滿了冰冷的咖啡漬和那些骯臟的照片。蘇曼的咒罵還在耳邊回蕩,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進她的腦子里。周圍客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裸露的皮膚上。
完了。全完了。
她哆嗦著,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撿起那些散落的照片。指尖剛碰到冰冷的相紙,手機又瘋狂地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另一個閨蜜的名字——李婷。
鹿呦看著那個名字,瞳孔驟然放大,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厲鬼!一股滅頂?shù)目謶炙查g攫住了她!她猛地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雙手抱住了頭!
“啊——?。。?!”
她像瘋了一樣,把桌上的咖啡杯、碟子、手機,連同那些散落的照片,全部狠狠地掃落在地!玻璃碎裂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滾開!都滾開!別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卡座里劇烈地顫抖、抽搐,眼淚和鼻涕糊滿了整張臉,眼神渙散,充滿了徹底的瘋狂和絕望。
咖啡廳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瘋狂一幕驚呆了,遠遠地看著,沒人敢上前。
角落的陰影里,一個不起眼的年輕男人坐在高腳凳上,面前放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冰水。他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巴。他手里把玩著一個手機,屏幕上,正清晰地顯示著咖啡廳角落那個卡座的實時畫面——女人蜷縮著,歇斯底里地尖叫、崩潰。
男人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滑動,將畫面放大。鹿呦那張因極度恐懼和崩潰而扭曲的臉,清晰地占據(jù)了整個屏幕。
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弧度。
屏幕的光映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陰影。他點開一個加密的通訊軟件,指尖在虛擬鍵盤上輕快跳躍,輸入一行冰冷的文字:
【目標A(蘇曼),反應(yīng)激烈,效果顯著。目標B(李婷),材料已送達。目標C(陳薇),持續(xù)監(jiān)控中。目標(鹿呦),精神臨界點?!?/p>
按下發(fā)送鍵。
然后,他端起那杯冰水,湊到唇邊,卻沒有喝。冰冷的水汽凝結(jié)在杯壁上,模糊了他唇邊那抹殘酷的笑意。
他緩緩抬起頭,帽檐下的目光,穿透咖啡廳里驚惶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那個在角落卡座里崩潰尖叫的女人。
無聲地,用口型吐出幾個字:
“游戲,才剛開始?!?/p>